顾勤又替他摆了摆姿势,这才道,“王钺息,不管犯了什么错,回了家,打你,就是原谅你了。一定要确定现在的姿势是舒服的,知道吗?”
王钺息现在几乎就是期待着皮带抽下来的,再让顾老师说下去,他是真的受不了了。
顾勤果然拿起了皮带。
鞭影一闪,王钺息的心突然紧了起来,还没有开始打,可是,他真的怕。
顾勤道,“这次的事,不能全部怪你。是我还没有让你交托足够的信任。不过,无论多难,弄虚作假敷衍了事这个口子都不能开。不要说你这次还有别的解决办法,就是没有了,我也会罚你。知道吗?”
这一点,王钺息倒是知道的。这种糊弄事儿的做法他自己也是不齿的,因此轻轻道,“嗯。”
刷!
顾勤一抬手,质地坚硬的小牛皮带就斜向上划破了空气的口子。
啪!
重重一皮带,抽在王钺息臀上。
“没有嗯。”
啪!
又是一下。
王钺息疼得身子一偏,顾勤声音冷冷的,“认同了就说是,不同意就出声,没有嗯。”
皮带的疼痛是呼啸着的,对于这样冲破性的伤,王钺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两鞭子下去,疼得就像脑袋断了片似的。
顾勤扶住他已经偏了个位置的身子,重新摆好。
王钺息还不会挨打,他两皮带抽下去,孩子的呼吸都是窒着的,一口气吸在嗓子里,呼不出来。
顾勤伸手扶他的时候,王钺息的身子有一种无法控制地蜷缩的颤抖,顾勤知道,这两下,是把孩子打怕了。
与戒尺不同,皮带这种本身带着鞭影呼啸着风声天然具有撕裂一般疼痛的刑具,人类会本能的害怕。毕竟是千好万好宠到大的孩子,无端端被这么打,心理建设做得再好也会怕的。这与个性无关。
“嗯?”
顾勤一个喉音,甚至没有打,王钺息就是一哆嗦。
顾勤轻轻揉了揉他脑袋,王钺息怕,可是又安定了些。
顾勤收了手,王钺息自己道,“是。知道了。”
顾勤笑了。哪怕这个时候,还是不忘那个口头禅。知道了。挺骄傲的孩子啊。
他心里的想法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只是又握住了皮带。
王钺息再次抽紧了身子,顾勤没有去引导他,关于放松,或者怎么调息的种种,他只是说,“还有三下。”
这个数字显然超出了王钺息的意料,他甚至下意识地抬起头试图询问。
顾勤没有给任何的机会,“啪”地一下,贴着刚才的两道伤,又抽在王钺息臀上。
王钺息钻出一头的汗。
“受家法的时候,专心认错!”顾勤的声音格外严厉。
“是!”王钺息也听出师叔不高兴了。
顾勤没有给予任何的回应,等王钺息平复了情绪,静静倾听着他的呼吸,听出王钺息趴在枕头上已经静一些了,才再次扬手。
皮带的起落,是带着风声的,他手才一抬起来,王钺息就有了反应,小小一个身子抽得紧紧的,像是鸵鸟钻沙子一样蜷缩着,吸到的那口气又卡在喉咙里了。
顾勤没有任何放水,“啪!”,一下,再抽在他臀上。
王钺息的臀紧绷得厉害。
顾勤还是等。很安静,等他自己去消化疼痛,释放情绪。
他不会急着落手,因为他要让每一道伤都有足够的教训,他也不会去逼迫他放松,从来没挨过打的孩子,第一次,就要正姿势,立规矩,做不到就打到做到为止,师兄没有这么对过他,他,也不会这样对自己的侄儿。
看着王钺息,他会想曾经的他自己,师兄脾气上来打人的时候,是很疾风骤雨似的。那时候的他,时常会怕他打坏了自己,但是很快,他就发现师兄虽然凶,脾气来得爆,可下手都是极有分寸的。后来有一次,师兄打他之前,很给讲了一番道理,让他心服口服地趴好了。他那时候觉得,这样好像比以前的时候,虽然也是疼,也是怕,要好一些。
如今,他也拿起了家法,他知道王钺息这么哽着一口气会受伤,但是,他会保护他。
顾勤攥着拳。离开师兄之后的很多年,每次想起,甚至会怀念他的拳头。作为天之骄子的顾勤,甚至会害怕自己不正常。他找了很多资料,甚至,去看一些所谓的小说,他分不清是想证明自己不是一个变态,还是只有借此才能缅怀些什么。
只是,看了几部书之后,他这个挨过打的人突然觉得奇怪了,什么放松姿势,不放松的话会受伤。于是,因为没有放松,没有摆好姿势就一直打。
顾勤看那些小说的时候,只是觉得假,觉得师兄不是这样的。等他真的拿起了家法,他才知道,不管别人是怎么样,但当他拿起所谓家法的时候,保护他,就是自己的责任。他紧张是难免的,皮带板子地抽下去,结结实实地疼着,都是血肉之躯,能不怕吗?既然立刻让谁去放松不现实,那为什么不能引导,慢慢来。只要,孩子对你有了信任,知道,你只是教他,不会伤害他,自然,就好了吧。对王钺息,他已经急躁了,所以,现在,他是他的师叔了,他更不能急。
顾勤静静看着王钺息,厚厚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了,身子蜷着,哪怕是十二月,也是一身的汗。
顾勤拍了拍他后背,没说任何话,再次,举起了皮带。
王钺息紧紧闭着眼,最后一下了,他想。
可是,那么疼那么疼,他真的连这最后一下,都不想捱!
顾勤能够感觉到他的情绪,他再次拍了拍他的背,然后问,“想想自己,有没有错?”
王钺息点头。
顾勤再问,“想想自己,冤不冤枉?”
王钺息摇头。
顾勤轻声地,最后一问,“如果,我不是你师叔的话,你,该不该打?”
这个问题,王钺息想了好久,好久。
他的自尊终于让他没有去给一个答案,只是,他的身体,放松了。
顾勤知道,那是一种——迎接的状态。
承担。他知道他错了,他可以承担。
“啪!”
最后一下。
教育,有时候没有那么多的理由。一个成功的教育者唯一必须遵循的法则是——顺其自然。
作为同样挨过打的人,顾勤是真的很知道刚被揍完的时候有多尴尬,如果可能的话,他也想现在就出去,只是,有些事情还要跟王钺息谈谈。
于是,顾师叔特别随意地将凳子拖到旁边坐了,然后跟还趴在床上缩成一团的王钺息说,去整理一下过来。
王钺息没有应是,只是撑着跪直了身子,将那两个枕头都放好,才下床去蹬他的拖鞋。他知道,自己一定狼狈极了。
进了洗手间,穿衣镜里的自己比想象中要好一些,他刚才疼得以为头发都打成结了,但现在摸摸,只是发根处很多汗而已。走路还是有些别扭,不过,皮带打的时候疼是疼,不知是数量少的原因还是别的什么,倒没有上次挨戒尺那么难过了。
他很想在镜子前脱掉裤子看看究竟被打成了什么样,但想到顾师叔还气定神闲地坐在他的椅子上等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王钺息洗了把脸,把自己尽量弄得精神一点,然后出去。
“师叔。”依然是垂着手恭立在一边。
顾勤没有再打心理战,直接问,“你和滕洋,是怎么回事。”
果然,他让自己中午想的,就是这件事。中午画板报的时候,分明还觉得他小题大做,什么年代了,男女同学互相帮个忙,班主任总免不了变得面目可憎。可经过一下午,哪怕问心无愧如王钺息,也不免觉得有点心虚。
王钺息站在那里,好半天不说话。
顾勤安安静静地等,然后,等就变成了僵持。
两个人在同一屋檐下,五分钟的僵持就真显得很长了。
顾勤站起身,王钺息条件反射的一哆嗦。
顾勤拿起搁在床上的皮带,王钺息觉得大腿后侧抽了一下,然后,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顾勤没有打他,只是走向衣帽间那里,收起来了。走回来的时候,还重新扯了下已经被王钺息扯过的床单,让它更平整。
这么家常的动作,自然让王钺息放松了些。
顾勤坐下,“我没有逼你说的意思,只是问问。”
“顾老师——”王钺息嘴唇有些打结。
顾勤看他,也没有说在家里把我当成师叔就好。两种身份都是他,必然要相互影响,根本不可能割裂。
终于,王钺息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顾勤拍了下他肩膀,“正常交往。无论你喜欢她,还是她喜欢你,我觉得,都挺正常。你们俩都是优秀的孩子,已经初三了,别在这时候出状况。”
然后,顾勤就走了。
走了?
哪怕王钺息真的不知道怎么说,也没想到他居然就这样走了,这么兴师动众的,已经开了头,居然没有拿皮带抽着问自己是怎么回事,没有让自己保证不早恋,居然就走了。这是那个抓到一个标点符号的错误就可以说到波斯战役的顾老师吗?
尽管自己有些庆幸,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师兄。”哪怕明知道没必要,顾勤还是觉得,揍了人家儿子,要给人家一个交代。
王致正在看最近很火的一出肥皂剧,正演到糟糠之妻对自诩只出轨不离婚的老公声泪俱下的控诉,王致看得入迷,摆了摆手,“一会儿广告了再说。”
顾勤的嘴角抽了一下,恭恭敬敬,侍立一旁。
果然,不一会儿就广告了。
王致握着遥控器调到另一个也在放这个片子的卫视台,也是广告,于是,把遥控器扔在巨大的真皮沙发上,回头看顾勤,“谈完了?”
顾勤措辞了一肚子的话,突然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道,“嗯。”
王致大概觉得广告太无聊,继续拿起遥控器换台,换了一会儿,都没有中意的,又看顾勤,顾勤还像棵棕榈树似的站在那儿,王致看了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顾勤沉默了好久,然后说,“王钺息好像有点要谈恋爱了。”
王致终于把目光在顾勤的身上停留得久了一点,然后问,“是班主任在和家长反映情况的意思吗?”
顾勤道,“没有。他还没有,就是跟师兄说一声。”
王致松了一口气,一下就笑了,拍着沙发道,“坐。”
顾勤坐下。王致顺手剥了个碧根果,扔给顾勤,笑道,“这小子,开窍了嘛。”
顾勤第一次觉得,有些事,和大师兄,真的没法说。
星期二的滕洋绑的是特别不显眼的蜈蚣辫侧马尾,戴精致的蝴蝶结发卡,很清纯。早晨一来,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帮王钺息擦课桌。
王钺息依然是搞卫生,收作业,上早读。今天他自己擦课桌的时候,发现桌子挺干净,下意识地顿了一下,就把抹布收起来没再擦了。
滕洋坐在椅子上,一副专心看书的样子,实际,心如鹿撞。等王钺息收了抹布,才脸红起来。
王钺息拖地,拖到她旁边的时候,小声说:“谢谢。”
滕洋又开始脸红,慌乱地翻着语文书,几米漫画风的书签一不小心掉在地上。
王钺息替她捡起来,继续拖地。
星期三,滕洋扎的是蓬松的丸子头,戴着粉色的小草莓卡子,还是给王钺息擦桌子,帮他收作业。王钺息这一次从她身边走过,没有说谢谢,滕洋有些失落。
星期三有体育课,测八百米。
滕洋是那种很平凡的努力可以跑进及格线,但是跑完真的会很累的普通女孩子,附中四百米的操场,两圈跑完,滕洋的好朋友廖翊苇和李卿扶着她,滕洋脸色煞白,几乎不能走路。她另一个好朋友杭婷递了一瓶农夫山泉过去。
滕洋正想喝,瓶子却突然被人握住了。
王钺息。
三个女孩子都有些意外,滕洋刚跑完八百,眼神非常迷离。
王钺息看着廖翊苇和李卿,“扶着她走一圈,不要马上坐。”然后又看滕洋,“一会儿再喝。”
滕洋特别委屈,看着他,“我不想走,累!”
王钺息非常淡定地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绝对不男神的话,“会变大屁股。”
滕洋立马表示不坐了,坚决要求再走一圈。
于是,杭婷眼睁睁地看着王钺息把那瓶农夫山泉拿走了。
走了一圈之后,杭婷看到王学神从教学楼里出来,特别云淡风轻地拧开盖子,把农夫山泉递给滕洋,“小口喝。”
其实不用他叮嘱,女孩子在自己喜欢的男生面前也不会把矿泉水喝成女儿红的,只是滕洋轻轻抿了一口,愣住了——水是温的。
王钺息早都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颀长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
滕洋用特别偶像剧女主角的手势把农夫山泉抱在怀里,原来,有些东西不是艺术的加工或者我是你的优乐美的做作,而是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真的愿意把他捧在手心里。
杭婷第一个看她,“你和学神——”
滕洋推开廖翊苇和李卿,“什么都没有,别乱说。”自己一个人抱着瓶子向操场相反方向走了。
陈平抛球给王钺息,“到哪儿去了?有情况!”
王钺息单刀直入,打了个漂亮的一条龙。
男生的一千米测过了,自然可以自由活动。王钺息是有点孤傲,但不会不合群。男生爱玩的篮球足球什么的,他也乐意加入。他运动厉害又不爱去掌控指挥权,大家都愿意和他搭档。
下课铃响,重新集合整队下课。王钺息去篮球架上拿校服,秦历炜却突然走到他身边。
王钺息回头看了他一眼,他和秦历炜的关系一般,事实上,他和谁的关系都是还过得去,并没有太要好的朋友。
秦历炜道,“你知道德育十佳名校汇报展的事吧。”
“嗯。”
“有一个德育交流的班会。刘主任的意思是,在我们班弄。你出什么节目?”
王钺息有些奇怪,他虽然也算全面发展,但是奥班藏龙卧虎一大堆,至少一半的人会乐器,另一半也都各有绝活,他又不喜欢出风头,这种事,一向轮不上他的。
秦历炜没有特别快地要答案,只是说,“想好了跟廖翊苇报一下。”廖翊苇是文艺委员。
王钺息点了下头。
那天早晨放学,王钺息还是和往常一样,第一个收拾耽美文库打算走。却突然感觉到有人在看他,一回头,果然是滕洋。
他刻意在座位上等了一会儿,等到教室都空了。
滕洋大概早都和廖翊苇说好了,在外面等她,这时候看王钺息,还有点不好意思,但是走过来的时候,表情变得特别骄傲,可开了口,又像是泄气一样,自己都控制不住的娃娃声了。
王钺息看她。
滕洋的头一下子埋下去。
王钺息的声音还是很平静,只是有种特别坚定的味道,莫名让人觉得带着些包容,“怎么了?”
滕洋都没敢抬头,“就是班会节目的事。”
王钺息非常淡定,“你想弹什么?”
滕洋一下子就把头抬起来,眼睛亮晶晶的,漂亮极了,“你说呢。”
王钺息背上了耽美文库,“你喜欢就行,定了跟我说一声。”
滕洋直到他走远了还站在教室里,廖翊苇进来,“他没答应?”
滕洋一张脸红扑扑的,即使羞涩,可还是忍不住跟好朋友分享,“他说,只要我喜欢就好。”
廖翊苇一愣,“真的?我就说他也对你有意思嘛。”
“哪有。”滕洋急乎乎否认。
廖翊苇笑,“还说没有,脸都红了。走吧。你怎么跟他说的。王钺息不是从来不管这些事嘛。”
滕洋听到这里,才是真的忍俊不禁,那种女孩子的小小虚荣在这一瞬间绽放,被人喜欢,就连虚荣都妙不可言,“他先问我,想弹什么。”然后,就非常害怕被好朋友打趣,“怎么办,你说,我们弹什么好啊。”
廖翊苇特别旁观者清,“你们家学神都发话了,你喜欢就行。放心!”
家。
王钺息沉浸在钢琴的世界里以至于自己亲爹敲门都没有听见,被儿子冷落的王致看管家,“少爷现在还是每天练琴这么长时间吗?”
管家默默看怀表,今天已经弹了三个小时了,“自从去年在德国的私人音乐会上表演了《唐璜》之后,少爷就很少接受邀请,也没有练得那么狠了。每天大概只练一个钟头保持手感,兴致好的话,两三个小时也是有的。只是周末会练长一点。”
王致默默摸着下颌新长出的胡茬,“嗯,为什么手板打不到指头尖儿上,继续作死,小子,你师叔会给你加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