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明来了大概半个多时辰之后,该来的宾客也都来得差不多了,柳怀彦让家人在门口看着接待晚来的客人,自己先到前面去招待客人。
“多谢各位大人光临寒舍。”柳怀彦是柳逢的长子,柳逢还有两个儿子,二儿子自小便喜欢武艺,因此去从军了,小儿子更为放浪,直接去做了侠客,到处行走。所以现在留在他身边的,就只有柳怀彦一个。
“柳大人何时过来?”今日的主角是柳逢,大家也都存着来看柳逢近况的心思,因此便有人问道。
“家父马上就来。”柳怀彦笑着说道。
此时前面大人们闹哄哄的,后院里,柳逢却是清静极了。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不少,又吃了不少滋补的药,本来都瘦的脱相,现在脸上已经有了肉,脸色也红润。他右手举着棋子,皱着眉,看着棋盘上的局势,举棋不定。
“该下就赶快下,这都要中午了,你再不去他们不得急死。”柳逢对面坐着的,正是贺兰豫之的书法老师,谢进。谢进比柳怀彦年纪小一些,常年修身养性,看起来十分年轻,不过四十几岁的样子,不像是柳逢操劳的多,六十多岁就是六十多岁的样子。
“我觉得我能赢啊。”柳逢不管老友的催促,看准了地方,便落子下去。下棋是件耗费精力的事情,不过用来活动脑子正好。
“我还觉得我能赢呢。”谢进落子很快,想要围攻柳逢的大龙,将其置于死地。然而越下,便越觉得不对,方才柳逢犹豫许久才下的那颗棋子,慢慢地凸显出了它的作用,制衡着谢进的动作,使得他不但无法掐死柳逢的大龙,反而让自己身陷险境。
“多想想还是有用处的。”柳逢赢了谢进,笑得畅快。谢进看着棋盘,想着方才他们是如何下的,没有因为输棋而恼火,若有所思。
“爹,谢叔叔,前面已经等得急了。”柳怀彦过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他见两位老的下棋下得专注,就没出声,安静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厮杀,等分出了胜负,才开口。
“又叫他们等了两刻钟。”柳逢道,不过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也许人家希望再多两刻钟,好巴结逢迎来的大人呢。”谢进开口也不客气。
“走吧。”
“豫之走之前写了副字,让我交给你做寿礼。要修身养性还是要练习书法,豫之小时候那副样子,现在也长大了,能独当一面了。”谢进感慨,站起身来。柳怀彦过来,一边扶着一个,慢慢地往前面走。
“那是底子好,太后太种惯法,他能长成那样就不错了。”柳逢反驳他,虽然说这不是原则问题,但是老友在一起难免时常拌嘴。柳怀彦听了,就不发出声音地笑,真是越老了越较真。
“皇上就被先帝带得和他一样一样的。”谢进没反驳柳逢,就吐槽了一下先帝。先帝在位的时候,可谓是腥风血雨,他父亲那时昏聩,差点把大楚的江山葬送掉。先帝登基之后,就开始采用严厉的法律来规范朝臣,对普通百姓则采取休养的政策,他虽然在位时间不长,但是扭转了大楚向下的局势。
贺兰璿坐享其成,现在有着朝中各位大臣的辅助,虽说他们都各怀鬼胎,但只是在互相争斗上,在国家大事上都不含糊,所以大楚延续了前朝的兴盛,并且变得愈发强盛。
先帝手腕铁血,为人狠戾,现在谢进这样说,明显是……
这样是有些不尊重先帝的意思了,不过就他们三个人,谁也不会再说出去。
柳怀彦扶着两人走到前面去,他们刚过来,本来还喧闹着的院子就安静了下来。坐着的人都站起来,严明起身,对着柳逢作了一揖。
“柳大人气色不错。”严明说道,柳逢笑着回他。
“严大人也是老当益壮啊,大家别都站着啊,坐下坐下。”柳逢说道,谢进在一边安静地站着,也没说话。现在柳逢来了,大家也就不好再多交谈,因此有的人也想来和谢进套套近乎,要张他写的字什么的,也都没动作。
“让各位久等了,老朽今年整整六十六了啊,但是好像昨天我还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刚从家乡来京城来赶考,那时候先帝还年轻着呢。”柳逢说着就有些感慨,忍不住便老泪纵横。
“父亲不要太激动。”柳怀彦拿了帕子给柳逢,柳逢擦擦眼睛,又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不说了不说了,老朽这几年没在朝中为陛下效力,现在想起,仍旧每日都忧心忡忡。”柳逢叹了口气。
“柳大人好好休养身体,身体好了,我们随时欢迎你回来。”严明道,说的很是客气。
柳逢看了眼严明,想要继续说下去,气氛却突然又安静了下来。在外面等候来宾的家人急匆匆跑过来,在柳怀彦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柳怀彦立马站直了身体。
“恭迎陛下。”他扶着柳逢,慢慢跪下来,边上的一众人也都跪了下来,严明眼中闪过异色,但犹豫只是一瞬间,他跪下来,给来的人行礼。
贺兰璿到了门前,便下了轿子,带着太监总管,徒步走进来,等到了院中,就看到一众人都跪在地上。
“柳大人今日是寿星,不必行此大礼,快起来吧。”贺兰璿说道,过去伸手扶着柳逢。柳逢被贺兰璿和柳怀彦扶起来,这时贺兰璿才说了平身,大家也都起来,不过也不敢说话。偌大的院子,乌泱泱的人,竟是落针可闻。
“柳大人的寿礼,朕让人先送了过来,不过想想,还是过来了。朕又备了一份寿礼,给柳大人祝寿。”贺兰璿示意岳邢将手里拿的盒子拿过来,岳邢把盒子放到贺兰璿手上,贺兰璿双手捧着盒子,往前递了递。柳逢伸手去接,贺兰璿却又退了退。
“岳邢过来帮朕把盒子打开。”贺兰璿道,岳邢称诺,过来把系着的绳子解开,打开盒盖,里面是一张牌子。
“□□当年效仿古人,铸丹书铁券赐给有功之士,许其世代平安。今日朕也效仿□□,赐予柳大人铁券,可保柳大人免除责罚,必要之时,可动用朝中一切力量,见此铁券,便如见□□。”
“柳大人休息的时间也足够长了,也应该回到朝中了。”贺兰璿将那盒子给了柳逢,柳逢接过盒子便跪。而在一边的严明已经变了脸色,神色不虞,差点便想要直接离开寿宴。
贺兰璿直接拿上了□□压人,结合他之前所做的事情,分明就是想要和他清算。而且,他明明让人看着贺兰璿,他怎么能离开皇宫?
寿宴继续一派祥和地办了下去,只是大家的心思都不在寿宴上,吃着山珍海味,也是味同嚼蜡。
宴席上,谢进把贺兰豫之准备的礼物转送给柳逢,而现在的贺兰豫之和邱白晨还在千里之外。
“今日是柳大人的寿辰。”贺兰豫之突然说道,邱白晨看他一眼,他对这些大人不熟,不过平日里贺兰豫之也会提起,和他解释一番。
“你送礼物了么?”邱白晨问。
“让老师转交了。”
“我想初六了,不知道他现在好不好,他还这么小。”邱白晨为了能够和贺兰豫之一起,就把小初六留在京城。他没想到会发生后来的事情,小初六现在也被人严密监控着,虽然贺兰豫之说了没事,他总是忍不住担心。
他太小了,今年才不过五岁。
“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去看他了。”贺兰豫之握着邱白晨的手,轻声安慰他。邱白晨想着儿子,心里酸酸涩涩的,他靠在贺兰豫之怀里,两人都迫切地希望可以尽快回到京城。
☆、55.清君侧(四)
柳逢寿宴一过, 他将要回到朝中的消息就也传了出来。大家都已经习惯了没有柳逢的日子,朝中的一半大臣都未曾见识过柳逢的威力,只是听前辈描述,觉得十分可怕。
当年的朝堂上,各位大臣和先帝提过许多为了自己利益的建议,小的, 便被放过去, 不过后面也很难被通过。如果是大的, 柳逢当场便会指出,他可以随意打断先帝和大臣说话,先帝也都听他的。
而各位大人私下里做的事情,也都在先帝的严密监控中, 做得过分的, 柳逢会直接上奏, 请求皇帝处理。
因此, 很多大臣都恨死了柳逢,然而柳逢是为了先帝做事,先帝未曾昏聩, 谁上了折子挑拨离间, 先帝就让特务机关去查谁, 总能查出事情。久而久之,便没人敢向先帝说柳逢的坏话。
柳逢为官清廉, 家中宅院, 日常用的各式东西, 都是皇帝亲赐,有先帝的,也有贺兰璿的。因为柳逢生病,贺兰璿赐给他不少的东西,所以柳府也并不寒酸。
当今皇帝的意思从那铁券之中便能看出了,因此,大家都对柳逢怀着一分防备,也开始小心翼翼,想要把自己做过的事情痕迹都清除掉。
今日并无早朝,贺兰璿在御书房中听了几位大人的上奏,闲暇下来,就开始看书习字。士子们该读的书,贺兰璿已经都读过了,他脑子在这方面灵光的很。
现在他已经开始看兵法,并且要求过靳昀将御林军拨给他,让他来操练,以弥补他未能亲征的遗憾。本来靳昀不想答应,然而天子的要求,又是有理1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有据的,他自然不能拒绝,便将五千御林军交给贺兰璿,自己则继续把持其他的军队。
“太傅。”看到严明来,贺兰璿站起身,又坐下去。严明看着贺兰璿,心中已经没有了犹豫。若是贺兰璿真的和他清点,以他这么多年做的事情,诛九族都完全够了。他和靳昀联合,还有六分胜算,失败了,也不过是身败名裂,家族覆灭。
总要拼一把的。
“陛下在看什么书?”严明问道,他还没有出手,对着贺兰璿就还是客气的。
“前朝的兵法。”贺兰璿说道,他已经看了大半本。
“最近看了不少关于前朝的书,有些感慨,不知道太傅想不想听。”贺兰璿说道,他现在也不再伪装了。
“什么感慨?”严明心中一紧。前朝覆灭,就是因为皇帝被群臣架空,权臣们都各自有着自己的势力,使得国家分崩离析,最后灭亡。
大楚的□□出身于分裂的一个小国,他戎马一生,将国家统一,建立了大楚。
“前朝末代的皇帝,并没有人们通常所说的那么昏庸,他知道谁好谁坏,也想要以一己之力扭转局势。可是他没有能力,臣子们各自为政,都不听他的。”贺兰璿道,因为前朝的教训,所以本朝皇帝的权力是极大的,臣子可以影响皇帝,但不能左右皇帝。
“朕不想做这样的皇帝。”贺兰璿看着严明,话说得已经十分露骨。
“那陛下想要做什么样的皇帝?”严明问道,他能够现在还心平气和地和贺兰璿说话,完全是念着从小做他老师的情分上面。
“自然是要比父皇做得还要好。”贺兰璿对着严明笑了出来,戏谑地看着他。严明看着贺兰璿,依稀从他脸上看到了先帝的影子。
当初先帝即位的时候,年纪已经不小,不过他的眼睛有神,虽然为人稍有些严苛,但是对他们这群心腹是非常好的。为了梦想,严明也就掏心掏肺,为他夺取皇位,在先帝登基之后,也充满了热情,想要跟着先帝,营造一个太平盛世。
盛世有了,严明的年纪也大了,然而他想要的,不再是那些虚名,而想要要一些更加实际的东西。
他对贺兰家仍旧会效忠,他也不会伤及贺兰璿的性命,但他要绝对的权力,就算是皇帝也不能限制他。
以他的能力,就算是皇帝没有丝毫的想法,他也仍旧能够延续大楚的盛世。
既然贺兰璿不能操控,那么他就换一个可以操控的人来做皇帝。他已经从皇室宗亲之中选择了一个合适的人选,只要营造出小皇帝出了意外的假象,就可以换一个好操控的皇帝,继续做自己的首辅。
而对贺兰璿,他也不会苛待他,只是会让他一辈子隐姓埋名,在皇宫的某一处,安然过他的一生。
今日,严明还没有动作,离开了皇宫。离开之后,他便开始部署行动,对内用靳昀的大军将皇宫完全封闭起来,挟持住所有的人,对外封锁消息,直等到行动成功,便敲响丧钟,所有人便都知道皇帝已经死了,就要从皇室之中,找一个继任者。
到时,他仍旧是首辅,能够操控皇帝,实现自己的梦想。
严明做着他的春秋大梦,一切都安排好了,是夜,他进了皇宫,还想要对着将要被驾崩的小皇帝,说些什么。
他到了大殿之中,看到了高高坐在龙椅上的贺兰璿。贺兰璿俯视着他,好像看着一只蝼蚁。
“严大人,太傅,你真是不让朕失望啊。”贺兰璿从龙椅上下来,一阶一阶地往下走。
严明看着贺兰璿,贺兰璿穿着一身玄色礼服,是最隆重的款式,想要穿上它,需要婢女们服侍贺兰璿穿半个时辰。贺兰璿的个子刚刚长了起来,少年的声音也从以前的童声变得粗哑了许多。
他的眉宇飞扬,长得是十分俊秀的,他笑着,看着严明,让严明感到厌恶。
“陛下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尽情地说,演了这么多年的戏,您应该也累了吧。”严明迫不得已还是仰着头看贺兰璿。
“这句话我还不着急说,倒是严大人,若是有什么话就赶快说,不然真的就没有时间了。”贺兰璿走到了一半,就停了下来,他翘起嘴角,看着下面仍旧不得不仰视他的严明,笑得肆意而张扬。
严明突然觉得不对劲,就下令直接让人抓住贺兰璿。然而并没有动静,他有些惊恐,看向贺兰璿。
贺兰璿不知何时拿出一个杯子,他把杯子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用力摔到地上。
严明觉得好像四面八方都有人来,可惜他还没看到人出来,就被四处来的乱箭射死,他瞪大着眼睛看着贺兰璿,却终究不甘心地倒了下去。
“幸不辱命。”贺兰豫之仍是一身甲胄,他忽视了大殿之中的血腥味儿,和贺兰璿相对着站着,他带回来的人和归属于贺兰璿的御林军将严明和靳昀的人全部剪除,按照之前整理好的名单,将还在家中酣睡的丞相和大将军党羽全部都除掉。
本来靳昀还想要负隅顽抗,然而却发现部下已经反叛,反而将他抓起来,投入天牢。
一夜之间,朝中的势力几乎直接洗牌,丞相和大将军的党羽几乎都被剪除,他们全家也都被关入天牢,择日处斩。在之后的日子里,缺失的官位被贺兰璿自己的人替代,朝中更新换代,换上了一副全新的面孔。
长夜漫漫,等到天亮之后,柳逢才赶往皇宫,沉重地看着严明已经血肉模糊的尸体。
终究是有些感慨,当年他们几乎从一处开始,他没有兔死狐悲的感慨,但心里还是不舒服,可能年纪大了,就会总是怀念过去的事情。
“陛下,您早些休息吧。”柳逢的声音有些沙哑,“剩下的事情老臣来处理。”
“皇叔,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贺兰璿对贺兰豫之说道。
贺兰豫之连夜赶回来,已经两天两夜都没睡,此时终于结束,也十分疲乏,就没拒绝。
当初和贺兰豫之接应的人,就是柳逢的二儿子,柳怀琚。他是柳逢安排在军中的,所拥有的势力比严明他们所知的要多得多。贺兰豫之手中有贺兰璿的虎符,他们趁夜袭击杀死了靳帆,夺取了兵权,一路上将严明各地的党羽眼线除掉,并将消息封死,不让严明知道。
这段时间,贺兰豫之都瘦了很多,和邱白晨一起,日夜兼程,终于赶在严明动手之前,回到了京城,反制住了他。
他一直都是站在贺兰璿这边的,从贺兰豫之请求替贺兰璿出征开始,都是贺兰璿和他所设的局。贺兰豫之没有兵权,那么贺兰璿就给他兵权,这次的战争并不险恶,所以贺兰豫之才会去。
而云逍城是只有皇帝才能只能命令的地方,之所以贺兰豫之能够得到云梁的帮助,也是因为贺兰璿的授意。
可惜了严明死于他的野心,就算是他不动手,羽翼丰满的贺兰璿也早晚都要除掉他。
君权和臣子的权力,从来都是对立的。
这是邱白晨后来的总结,而贺兰豫之也将军权重新交给了贺兰璿。他对皇位并无半点兴趣,有钱,有邱白晨就够了。
☆、56.清君侧(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