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里,哪里不清静呢?这条路应该说比较僻静才对。关键是,这条路上有一段距离太子府的围墙极近,是风染与郑修年看了太子府地图又实地勘探的结果。太子府的围墙是比照皇宫的围墙规格修筑的,墙高三丈,墙围三重,一般人,哪怕是武功卓绝之人,如不是轻功高妙,也很难徒手翻越。不过郑修年的武功正以轻功见长,以前去男侍大院偷偷看望风染,都是翻墙来去。
按照风染与郑修年的精心策划,便是由风染把贺月引到那段距离围墙甚近的路上,并且预先把贺月的近身护卫支开,到时再对贺月进行牵制,郑修年潜伏其中,猝然出手击杀贺月,然后便即越墙而逃,风园护卫和御前护卫高手虽多,但轻功却没有一个能有郑修年高妙,能直接跳墙而追的不会超过三人。然后便由风染亲自带领风园护卫和御前护卫从正门绕道而出,进行追捕。途中风染瞅空溜走,与摆脱掉追兵后的郑修年在约定的地方会合,是立即趁乱逃出成化城还是在城里的阴国暗桩处躲藏,暂避风头,则到时再议,见机行事。
虽然在被撞破奸情之后,风染没有再见过郑修年,也没有跟郑修年通风报信,但是贺月在大婚之前驾前风园,风染又迎驾至前堂前厅,这么大的事,郑修年身在前堂客房,不会不知道。
没有护卫紧跟着,贺月的胆子就也大了一些,一手握着风染的手,一手揽在风染的肩头上,把风染半拥在怀里:天这么冷,叫你在寝宫里呆着,别出来接驾。
风染低垂着头,一语不发的只管往前走。
贺月一边走,一边在风染耳边轻轻说道:我一会儿便要回皇宫去,不能留下来陪你大约这个月都不会来风园了。染儿,你要明白,我是皇帝,有些事,不得不做你不要不开心风染没有不开心。风染从来不觉得贺月迎娶皇后跟他有什么关系,更谈不上开不开心。
贺月停下脚步,抱住风染,轻轻说道:只是委屈了你。他想,大约他与他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名份。真要追究起来,也只有他身上那一张卖身死契,证明着他与他之间的交易关系。
风染在贺月的怀抱里略略挣了一下,说道:快回寝宫吧。再有二十来步,就到他们商议好的,郑修年设伏的路段了,他不想被郑修年看见他这副轻狂样子。
贺月却更紧地抱住风染,抬手轻轻抚上风染的脸,缓缓抚摸,说道:这段时间,我不能来陪你,你也要好好吃饭,好好吃药,尤其,要好好练功。手指轻轻在风染唇上一啄,轻轻笑道:等我再一句话还没有完,但觉一股冷风刮来,郑修年穿着一袭夜行黑衣,从二十步开外扑了过来,同时冷叱道:放开他!又向风染啐道:你还要不要脸?!虽说天已昏黑,可也算是幕天席地,风染就跟敌国皇帝在这小道上卿卿我我,情意绵绵!风染这是要引贺月来让他杀?还是故意做出这副样子来要气死他?故意在他藏身的二十余步之外停下,依偎在一起,窃窃私语,轻轻调笑,动作亲昵,只把郑修年气得血直往头上冲,哪里还忍耐得住?!
不想被看到的样子,偏偏又被郑修年看了去,风染的身体顿时又僵硬呆滞了。
倒是贺月被郑修年训斥得火冒三丈,那一晚本该缠绵尽兴,却被这人冲进来给搅黄了;今天好不容易逮住机会跟喜欢的人来一次花前月下,竟然又被这人冲出来搅和!贺月知道郑修年是风染的表兄和死卫,当郑修年被贺锋挟迫时,风染又倾力相救,还当两人感情深厚,不想风染两次见着郑修年都好像老鼠见着猫一样,吓得全身都僵硬着一动不动,原来风染竟是如此惧怕郑修年!
贺月跨上两步,把风染挡在自己身后,亦叱道:朕看在染儿的份上,不治你的罪,滚开!
远远落在后面的几个御前护卫,因为距离远,增加了护卫的难度和危险,更是打叠起全副心神关注着皇帝的一举一动,生怕出了什么意外,自己吃不了兜着走。忽然见斜刺里从小道边猛地窜出个人来,立即展开身形向贺月飞掠了过去,同时相互招呼自己的同伴:护驾!
计划中,郑修年本来应该等着贺月走近了,才直接拔刀刺向贺月,出其不意,杀他个措手不及,不给贺月和他的御前护卫任何反应的时间。但郑修年一时激愤,只想骂醒风染,从藏身之地冲了出来。他一冲出来,就知道自己冲动了。但是,人已经现身冲出来了,刺杀的时机,稍纵即逝!郑修年更不答话,挥舞着短刃半空刺了下去!
短刃的郑修年的手上,闪过一缕耀眼的白光,贺月便是再没有跟人动手过招的经验,知道那是刀光,再看郑修年的神色象要吃人一样凶狠,郑修年想杀了风染?怪不得风染会那种惧怕郑修年!贺月不及多想,叫道:染儿,快逃!一边叫一边转身,想护着风染逃跑。
你还要不要脸?!郑修年质问风染的话,一字字如利刃一样,无情地刺透风染的心房,僵立在贺月背后,还没有反应过,贺月就叫着让他快逃,然后贺月转身护着自己,使劲推自己快逃,风染身不由己,人向后就倒了下去,贺月想拉,没拉住,自己也被风染带着,倒了下去,倒下去的时候,拼命抱住风染,把风染死死护在身下。
风染正好看见郑修年拿着匕首往贺月背心狠狠刺了下来!风染没有多想,本能地从贺月身下抬起手迎了上去,准确地擎住了郑修年的手腕,硬生生令刀势一顿。
风染竟然在最关键的时候出手相救贺月!那么近的距离,风染几乎可以清楚地看见郑修年的眼眸骤然变得赤红,仿佛要滴出血来!他这才猛然想起,这是他与郑修年精心策划,联手实施的刺杀,怎么可以在最最关键的时候,擎住郑修年拿刀的手?!他是要杀贺月的!风染当即松手撤力,刀势一顿之后,减缓了速度,却仍是向贺月背心捅了下去。
贺月扑到风染身上之后,头脑被摔成空白,他的反应速度远逊于风染,趴在风染身上挣扎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边护着风染,一边飞快地撑起上身转头去看郑修年,一边叫道:来人,护驾!
贺月忽然扭身转头,无巧不巧,避过了郑修年的背心一刺,郑修年已然收势不及,那一刀,只在贺月左臂上划过,拉出一道深深的血痕,刀势不减,继续落下,这含愤出手,未留余力,志在必得的一刀,噗地一声,刺进了风染的右肩头。含雪匕乃名师锻铸,锋利无匹,刀锋尽没入体,削骨断筋,又透体而出,把风染钉在了地上!
第131章 又一次刺杀
这样的结果,把三个人都惊住了。
还是风染最先反应过来,叫道:哥,快逃!贺月的护卫已经趁着郑修年拼命刺出这一刀的时间,飞快地围了上来,郑修年只以轻功见长,武功并不太高,一旦失了先机,缠斗起来,很难全身而退。
郑修年迟疑着,没有动。风染再是不堪,再是无耻,那也是他们郑家的少主,他怎么能把风染孤身留下,还受了伤?只是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御前护卫又向郑修年逼近了几步,不容郑修年再有迟疑,他不得不松开匕首,准备开逃。
贺月顾不上自己左臂上的伤痛,赶紧从风染身上移开,见郑修年松开匕首,他立即抓住,一用力,使劲拔了出来!只痛得风染一声惨叫,鲜血迸溅了贺月一头一脸,贺月顾不得腥臭,俯身想把风染从地上抱起来,叫道:风染!
自己明明留下刀子,堵住伤口,那狗贼竟然不知轻重,随随便便就把刀子给拔了出来!郑修年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瞬间运行内力,凝劲双掌,猛拍向正俯身去扶风染的贺月背心:去死!
风染躺在地上,把郑修年的动作和神情都看得真真的,郑修年双掌一抬,风染就知道郑修年是动用内力击杀贺月!他们是要杀贺月,可是不能把自己陪葬进去啊!郑修年若是一掌拍死了贺月,剩下的内力便不足以支撑郑修年跳墙而出,铁定会被几个御前护卫当场击毙!只有让贺月无恙,后面才有可以找机会救出郑修年。
在郑修年双掌拍向贺月之际,风染忍着痛,抬起左手抱住贺月,腰胯使劲,猛地翻身,与贺月一起滚了开去!
郑修年双掌蕴含全身功力的一击,满拟把贺月一掌打得口喷鲜血,经脉寸断而亡的一掌,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了刚在风染躺着的地方!风染又一次相救贺月!大好机会被浪费两次!郑修年只叫了一声:少主!便被落空回撤的内力反击,呕出一口血来。
只是多拍出一掌,多耽误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几个御前护卫已经一拥而上,把郑修年团团围住。郑修年狂怒激愤之下,无心战斗,再加上内伤刚愈,又受内力,只勉强打斗了几招,就被御前护卫拿下了。
御前护卫把郑修年强摁着跪在地下,反剪着双手,摁下头颅,启禀道:陛下,刺客已经拿下。
贺月抱着风染直问:染儿,你怎样?快宣太医!带上伤药!
伤口和身上已经痛得麻木,风染并没有感觉有多痛,只是心里的痛,是那么的鲜明尖锐。郑修年叫他少主时,那般沉痛之极,失望之极的口气,撕割着风染。他抱着贺月那一滚,他不是要救贺月,是要救郑修年!要杀贺月,但不能用自己的表兄陪葬。风染知道郑修年误会了自己,可是,他什么都不能说,随着鲜血的流失,身上的伤痛和病患一齐袭来,只觉得一波一波的眩晕袭来,风染咬咬牙坚持着不昏过去。被贺月扶着,半坐在地上,用左手攀着贺月,说道:陛下,风染斗胆,想求个事。
贺月抱住了风染,他完全不知道怎么照顾伤势,只顾把风染紧紧抱在怀里,拿手去捂伤口,想把血止住,不想那血反而一股一股冒出来,只把贺月的衣服沾染得血迹斑斑,贺月说道:你放心,朕不会放过他!风染惧怕郑修年,他便要替风染除去郑修年,为风染解除掉恐惧,让风染恢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我想亲自处置他,陛下,答应我,让我亲自处置他。
风染是要亲自处置郑修年?也是,是汉子,自己的恩怨总归要自己亲手解决,岂能假手他人?贺月道:好。回头吩咐御前护卫:把他押进地牢里,先关起来。看着御前护卫应答着把郑修年一路拖走,又向风染道:等你把伤养好了再说。
郑修年咬着牙,不怒骂,也不哀求,只是恨恨地瞪着风染和贺月。风染在郑修年被拖走之后,没支撑多久,终是晕了过去。
御前护卫把郑修年拖下去,更多的风园中人听到消息,潮水一般涌了过来,一边清理现场,一边七手八脚把风染抬回了太子寝宫。
一时太医赶到,一些给贺月清理包扎了左臂上的伤,一些给风染处理右肩上的伤。幸好风染失血太多,晕了过去,不然照风染的性子,又不许太医近身医治。太医们虽然看见风染身上残留着的一些正在消褪的暧昧痕迹,全都很默契地视而不见。
贺月衣服上又是鲜血,又是泥污,还破了个洞,看上去有些吓人又狼狈。好在风园里,多的是贺月的旧衣,便找出一套干净的给贺月换上。
皇帝遇刺,把小七吓得不轻,他也不敢抱怨什么,只是战兢兢地服侍着贺月擦洗了身子,又换了一身衣服,启禀道:陛下,该回宫了。他不禁发愁,回宫后,该怎么向太后和几位娘娘交待皇帝是怎么受的伤?皇帝受个小伤都是大事,何况这一次贺月左臂伤得不轻!
听了小七的提醒,贺月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回到寝殿里,守在风染身边,看着太医们讨论着如何给风染处理伤口,该如何处理碎骨,该如何缝合伤口,该如何用药贺月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中途听见太医几次问:谁把刀拔出来的?从语气上,贺月知道,他拔刀的举动,于风染伤势有碍。
陛下,请借一步说话。庄总管恭敬地请求。
贺月跟着庄总管来到寝宫偏殿,摒退下人,庄总管呈送给贺月一把雪亮的匕首,贺月接过来端详了一下,疑惑地问:这是含雪匕?他执掌太子府近六年,这是他府里的东西,他曾把玩过,如何不识得?
庄总管恭谨地回复道:正是含雪匕,是在清理刺杀现场时,拾得的!
在清理刺杀现场里拾得!贺月想起来了,依稀是他把刀从风染肩头拔下来,随手扔掉的!这是太子府珍藏的匕首,后来连同太子府一起,更名赏赐给了风染。郑修年是如何拿到含雪匕的?
在风园里,能从库房里拿走含雪匕的人,只有风染和庄总管,再没有第三人。贺月绝对相信庄总管的忠诚,那么,从库房拿走含雪匕并将之交给郑修年的人,只能是风染!郑修年想杀的人,其实是自己!不需要想太多,也能轻易推断出,风染引着自己走到那么僻静的地方,郑修年一早就埋伏在那道上,这场行刺,是风染与郑修年一早就精心合谋好的!
可笑当时,他还不自知,还在一意地回护着风染!贺月的心,仿佛被含雪匕划开一样,比左臂上真正被含雪匕拉出来的伤口还要疼痛:他那么掏心掏肺地对待风染,他一再地容忍风染,可是,风染却一而再,再而三,甚至是再三再四地想置他于死地,想杀他而后快!
贺月兀自不敢相信地问庄总管:你说,风染是不是想杀朕?
小人只是呈上匕首,禀告实情。一切由陛下圣裁。
老庄,你我君臣,不必玩这些虚礼,有话直说。
庄总管反问道:陛下觉得,若非公子与郑公子预先合谋,这含雪匕如何能到郑公子手里?
贺月问道:若是合谋,为什么姓郑的会伤了风染?是风染救了朕!最后是风染单手抱住自己奋力一滚,才逃过了郑修年蕴含全身内力的倾力一击,毫无疑问,是风染救了自己。而郑修年拿着含雪匕的一刺,应该不是要杀风染,而是想杀自己!只是自己在那关键时候,刚好扭身转头,避过了要命一刺,只伤了左臂,那一刺,无可收回,才落在了风染右肩上!只是余力便透体而出,把风染钉在地上,可以想像,郑修年那一刺上所负载的恨意和愤怒!
庄总管一揖,说道:小人不在现场,不清楚当时的具体情形。不过,据小人看,就算公子有救过陛下,但在开始之时,当是与郑公子一早合谋好的,不然解释不通,为什么含雪匕会在郑公子手里。
贺月只觉得心很痛,很累。掏心掏肺,一再的容忍都不能够打动风染,他要怎么去触摸风染的内心?问:老庄,你是风园总管,他是你公子,你这么说,置你家公子何地?
小人是陛下的人,自当以忠于陛下为首务。
是了,以风染的精明和聪慧,应该也清楚,庄总管是自己的人,所以,枇杷谷里,风染才会把庄总管推出来胁迫自己去救!贺月忽然福至灵心,明白了,为什么自己明明把风园赏赐给了风染,风染在风园也有着极至尊贵的地位,可是风染却从不觉得风园是自己的,也从不把风园的人当自己人,就算自己把风园的契券都拿给了风染,可仍然不能丝毫改变风染对风园的认知。只因为,在风园里,确实没有一个是忠于风染的人,甚至没有一个是偏向于风染的人!
第132章 你是我的玉玺
贺月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拉着椅子坐,说道:老庄,你听好了,以后,你便是公子的人,你待他,要像待朕一样若是公子与朕发生争执,你该当替你家公子多多担待摇手阻止了庄总管说话,继续说下去:朕知道你忠心,只是在朕与公子之间,你该偏袒你家公子才是。把手里的含雪匕递还给庄总管:这匕首,朕并未再见过,你把它放回它本来该在的地方。
陛下,养虎贻患啊。贺月已经再三再四地饶赦了风染谋刺谋逆谋反之罪,甚至都舍不得拷问风染一句,可是风染总是在冷不防之下给贺月来一招狠的!而且一次比一次狠!贺月不可能每一次都这么幸运地逃脱,庄总管不能不提醒。
这道理,贺月如何不懂?只是他还有些不甘心,喃喃说道:朕知道。老庄,就这一次了,最后一次。你好好帮扶他,照顾他就拿他当你的孩子一样你的公子应该比他大吧。
小人成亲得早,如果逃出来,小人的长子,比公子大十多岁,小人的幼子比公子还小三岁唉。虽然已经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一提起,庄总管仍是心痛不已。
当年庄总管帮助庶出皇长子夺位失败,怆惶出逃,只逃出了他孤身一人,他的家人全都失陷在永昌国里,后来传来消息,他的家人全被新帝诛杀了。当时庄总管失悔不已,他不应该逃的,也许新帝杀了他,就不会诛杀他全家泄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