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祺向叶正平道谢,叶正平摆摆手,转身离开了。
等到小夫夫也离开偶得阁时,柯祺对谢瑾华说:“方才从叶秀才那里得到一个消息,因为偶得阁中的书都为珍品,而珍品经不起大家的频繁翻阅,所以书院中会安排一些学生进行抄书。若是谢哥哥想要尽早看到高层的书,不如主动去争取这个机会?”这是最快能看到高层书的方法,不用等上几个月。
“原来你之前拉住叶秀才就是为了说这个。”谢瑾华的嘴角翘了翘。
“他确实诚恳,见我心中渴慕,便直接教了我方便法门……就不知他是如何‘忘恩负义’的了。”
两人说着话回到了住处。
用过饭后没多久,天就黑了。柯祺铺床时,终于发现了书院中的安排并不都是尽善尽美的。因上山时不准带小厮,行李都需要学生自己拎上山,谢瑾华这回没有带上家里的被子,打算用学院中的。只见床上确实有两条被子,但一条薄些,一条厚些。薄得太薄,他们便不能像在家里时那样分开睡。
纯爷们不需要扭扭捏捏。
柯祺把被子抖开,大大方方地说:“反正我们睡相都不错,一起睡吧。”此时的九月相当于是后世公历的十月了,学院又位于山上,夜间温度肯定不会高。他们若是矫情些,非有人会冻感冒了不可。
“嗯。我睡里头。”谢瑾华说。
两人只着中衣进了被窝,身体若有事无地碰触了一下。离开了家里的床,柯祺有些不太习惯。家里用的是软枕,书院里用的却是石心枕,柯祺只觉得硌得慌。谢瑾华却很快就睡着了,因为他在困乏时,不经意间枕了柯祺的胳膊。柯祺低头看向谢瑾华,借着窗外的月色,他朦朦胧胧地看不太清楚。
在这种夜深人静适合感怀的时刻,柯祺心中忽然涌起了一阵阵……父爱。
要是算上穿越前的二十多年,再加上穿越后的十四年,柯祺的年纪确实够做谢瑾华父亲了。当然穿越前的柯祺一直还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他对于孩子这种外星小生物并没有什么向往。然而在此时此刻,当谢瑾华无比乖巧地睡在他的身边时,他一时间心中父爱爆棚。这孩子咋越看越觉得可爱呢?
可爱的“孩子”往柯祺的方向蹭了蹭,然后抱住了柯祺。
谢瑾华的睡相确实很好,但那是在被柯祺带“坏”之前的事了。柯祺做了布偶狗狗放在床头,这狗狗可以镇宅,还可以被塞进怀里当抱枕。后来,柯祺又叫人做了个能够换装的布偶猫猫放在床头。谢瑾华很喜欢布偶猫猫,睡觉时也把它抱在了怀里,于是渐渐养成了睡觉时怀里需要抱着东西的习惯。
柯祺被当成布偶猫猫了。
不,体温比谢瑾华稍微高一点的柯祺比布偶猫猫抱着更舒服啊。
第二天,谢瑾华神清气爽地起了床,柯祺却一副根本没有睡醒的颓废的样子。谢瑾华摸了摸柯祺的额头,自以为很善解人意地说:“你定是想家了吧?心中难受是在所难免的,但我会一直陪着你。”
被谢瑾华当成抱枕缠了一夜的柯祺重重叹了一口气。
在谢瑾华那“不必多说,你一定是想家了,一定是想厉阳和阿黄了,所以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果真是个重感情的好孩子啊”的眼神中,柯祺心中的父爱就如同晨间的露水,被太阳一晒就蒸发不见了。
你走,我没有你这样的崽。
47、第四十七章
作为导致柯祺睡眠质量下降的罪魁祸首, 谢瑾华默默地把夜间的事回忆了一遍,然后伸出手指向自己的鼻尖,在柯祺哀怨的眼神中, 一脸无辜地说:“是……我的错?”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呢?
“是啊……你抱得太紧了,我晚上醒过来好几回。”柯祺有气无力地说。
谢瑾华满怀歉意地看着柯祺。
柯祺一边叠被子, 一边玩笑似的说:“给你当了一夜的抱枕, 我今晚要抱回来!否则我太亏了!”
谢瑾华点着头, 郑重其事地说:“好啊。”
这一日就正常开始上课了, 柯祺适应得很好, 就是谢瑾华在课堂上会偶尔走神。不过, 这算是一些小问题。秋林书院中的先生们都很有个性,有几位在年轻时还能被称之为“狂生”。他们只管教他们的书, 至于学生领悟了多少, 那是学生自己的事情,反正通不过每月的考评, 自然会被扫地出门了。
午间休息时,有人来柯谢二人的小院拜访他们。
来人姓邵, 单名一个瑞字。他未及弱冠,也就还没有取字。邵瑞的年纪应该和谢三差不多,并没有比小夫夫大多少。谢府的四姑娘在几年前嫁给了邵瑞的本家族兄, 如今她还随夫外放远离京城。对于谢瑾华来说, 邵瑞是他四姐姐的夫家亲戚。不过,在这之前,谢瑾华同样没怎么和邵家人相处过。
这样的姻亲关系不算远, 既然大家现在身处同一书院,那么该维系的关系还是要努力维系的。
既然都有心交好,于是相谈甚欢。
邵瑞是去年入学的。邵家的家世只比柯家略好一点,但腹有诗书气自华,邵瑞在人前人后也当得上一句少年英才的赞扬了。当柯祺说起去偶得阁抄书的事时,邵瑞就笑容温和地说:“我已于半年前取得了上偶得阁第二层的资格,虽然阁内的书不能往外带,但若是默记于心,等离开偶得阁后,是可以自己默写出来的。我那里已经默了将近小十本书了,若是两位有兴趣,我傍晚时就可以把书送过来。”
古代书生的背诵能力总是叫人叹为观止呢!
谢瑾华见邵瑞说得真诚,就没有拒绝他的好意,还道:“我那里有全本的《温元子全书》……”
邵瑞的眼睛都亮了。这《温元子全书》流落在外的只有残本,据说世间确实存在着全本,只是不知道被谁家收藏了,原来竟是在谢家吗?这书的残本就已经能叫人读之心醉,若有幸能读一读全本,邵瑞愿意把所有的身家财产都捐献出来!他连忙说:“我有一好友已取得进偶得阁第三层的机会……”
邵瑞的意思就是愿意为谢柯二人取来更多的书了。
只是,若要借走邵瑞好友默出来的书,就势必要惊动他那位好友。
邵瑞皱了下眉头,道:“我那位好友……我可以用自己的名声为他担保,他是一位品性纯良之人,只是他这两年遇到一些事情,如今在书院中被人误解颇深。哎,因都是他的家务事,我不能详细说。”
柯祺忍不住看了谢瑾华一眼。
邵瑞又道:“他年长我几岁,我便叫他一声叶兄。若有机会,我想为你们引见一番,你们意下如何?”《温元子全书》到底太叫人心动了,谢瑾华愿意轻轻松松借出来,邵瑞却不敢就轻轻松松拿了。
这叶兄不会就是叶正平吧?
柯祺忽然觉得他们和叶正平还挺有缘分的。
邵瑞接下来又为柯谢二人传授了些在书院中生活的经验。他说得用心,小夫夫便领了他的好意。
这一天很快就过去了。大约是有柯祺在身边吧,谢瑾华不觉得有哪里不太适应。哦,如果真要说一样的话,那就是洗澡用的澡盆太小了。洗过澡,他把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一个竹编的敞口筐子里。
每日早起时,学生们会把装了脏衣服的竹筐放在门口,自然会有杂役把筐子里的衣服收走,等清洗、晾晒好了以后再送回来。柯祺洗了个澡,低头在筐子里挑了挑,把中衣中裤放到了另外的盆里。
“这是要做什么?”谢瑾华好奇地问。
“外衣可以交给杂役们洗,中衣还是要自己洗的。”柯祺说。
洗衣房里的木桶、晾衣绳等肯定是共用的。外套无所谓,但贴身的衣服,柯祺不放心和别人的衣服混在一起洗。也不是嫌弃别人脏,就是觉得这种私-密的东西不适合和陌生人的私-密物混在一起。
“那我的……我也自己洗。”谢瑾华赶紧说。
“行啊,反正院子里有井。中衣日日换,也不脏,稍微揉搓一下就好了。”柯祺说。
谢瑾华有一点紧张,他从来都没有洗过衣服。别说是他了,估计常年跟在他身边的厉阳都没有自己洗过衣服,因为谢府中也有专门的洗衣房。不知道洗衣服好不好玩……啊,不知道洗衣服难不难。
柯祺把竹筐放到了一边,又去隔壁小屋子里的炉子上倒了半杯热水。
谢瑾华有晨起时先喝一杯温水的习惯。在家时,自然有伺候的人估摸着时间把开水晾到谢瑾华正好能入口温度。但在书院中,柯祺只能先晾上半杯凉水,等早上时加半杯热水,用这方法得到温水。
待柯祺端着热水从外面走进来,谢瑾华已经在床上躺着了。柯祺大吃了一惊,有些着急地说:“你竟睡得这么早?哎,你想要早睡,刚刚就该告诉我……”柯祺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到了床边。
谢瑾华笔直地躺在被子里,用两只手抓着被子的边沿,道:“怎、怎么了?”
“今早的被子是我叠的,你从来没做过铺床的事,万一抖被子时把头脚弄反了怎么办?”此时的人不用被罩,只用绸质的被面和棉质的被底将被芯缝了起来。这样的被子很好辨认正反面,但哪一处盖头,哪一处盖脚,就需要靠被面的花纹来分辨了。柯祺很担心谢瑾华这种生活白痴会把被子弄反了。
虽说他们一直很注意卫生,脚也不脏,但柯祺过不了心理上的那一关啊!
“弄、弄反了?”谢瑾华觉得自己仿佛又做错了什么。
柯祺辨认了一下被子上的纹路,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这回没弄反。你下回抖被子时要注意一下,我叠被子时会把盖头的那部分叠在上面。总之,千万不要弄错了。我不想睡梦里都是脚丫子味。”
谢瑾华嘟囔着说:“脚丫子没有味道。”
“那你能用袜子洗脸吗?”柯祺笑着问。
谢瑾华忽略了这个凶残的问题,往被子里缩了缩,说:“你也快点上床来睡觉吧。”
“我再等会儿……我还有点事情没做完。”柯祺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了针线,又把他和谢瑾华换下来的外袍从竹筐里拿了出来。他挑寻了一抹和学院常服颜色接近的线,就着烛光,穿到了针眼之中去。
“柯弟,你要做什么?”谢瑾华问。
柯祺头也不抬地说:“在袖子上缝个记号。虽然负责洗衣服的杂役不太可能会把大家的衣服弄错,但那么多同款式的衣服被晾晒在一起,还是要以防万一嘛。我在袖子的内侧缝上几道不起眼的横线。”
柯祺当初念寄宿高中时,就被人弄混过校服,后来就用马克笔在袖子上写了名字的拼音缩写。
躺在被子里的谢瑾华默默看着柯祺的背影。
没想到柯祺竟然会做针线活!
谢瑾华这回倒是没觉得柯祺如何厉害,他只觉得非常心疼。要不是迫不得已,世间男子能有几人会做针线活的?于是,谢瑾华望着烛火,情不自禁地脑补了柯祺“小白菜啊,地里黄啊”的悲惨过去。
柯小白菜其实只会补衣服,绣花那种活儿太高端了,他根本拿不下来。他倒是不觉得缝件衣服就怎么样了,穿越前也曾有过一些苦日子,衣服要是缺个小口,哪舍得丢了,能抢救还是要抢救下的。
柯祺也没本事往袖子上弄什么过于特殊的记号,他只是缝了两道简单的横线而已。
柯祺把做好了记号的衣服重新放回了竹筐里,又把针线仔细地收了起来。
谢瑾华忍不住问:“是不是要睡了?”
“睡吧。”柯祺打了一个哈欠。
谢瑾华的呼吸一下子就轻了,似乎在那么一瞬间,刻意屏住了呼吸。
柯祺吹灭烛火,动作很轻地钻进被窝里,笑着说:“哇,被子里真暖和。这么一比,我手脚有些凉了,尽量先别碰着你。等我睡暖和了就无所谓了。”他应该很快就能睡暖和了,毕竟他体内阳气很旺。
谢瑾华有些紧张地躺在床上。
柯祺和谢瑾华说着白天的事。他们一直都有睡觉前随意聊一聊的习惯。不过,谢瑾华今天的谈兴似乎不是很高,总是要柯祺说上几句,他才简单地“嗯”两声。柯祺就以为谢瑾华累了,道:“睡吧。”
一日之计在于晨,学院里规定的起床时间在寅时,夜间可不是要争分夺秒用来睡觉!
谢瑾华默默在心里背着书。这是他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君子当言而有信,谢瑾华自然是个守诺之人。他有时候也读一些杂书,很喜欢书中描写的那些真真假假的江湖事。谢瑾华虽不会拳脚武功,可他有一颗侠义之心呐,就如那些少侠一般,他也是一口唾沫一口钉的,说出口的话绝对不会收回!
所以,谢瑾华其实已经悄悄做好了准备。不然,他何必早早洗了澡,连书都没有看,就进了被窝?谢瑾华安静地躺在被子里。呼吸很慢。身体很放松。因心中警醒且心存等待,就迟迟没有睡去。
然而,柯祺却睡得很熟。他毕竟头天晚上没睡好,这回闭上眼就睡着了。
被冷落的谢抱枕在黑暗中望着天花板。
柯弟,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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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柯祺睡得无知无觉。
抱枕界的良心谢瑾华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却是——
君子一诺千金重,所以他该怎么做才能把自己塞到柯祺的怀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 金花:说好了晚上要酱酱又酿酿的涅?呵呵,你个大骗子。
48、第四十八章
一直到第二天起床时, 谢瑾华都没能成功地把自己塞进柯祺的怀里。他倒是把柯祺团吧团吧塞到自己怀里去了。自觉失信于人的谢瑾华把自己的手脚从柯祺身上小心翼翼地取下来,心中很是愧疚。
晨钟响起时,天还是黑的。
不过, 因着头天晚上睡得早,大家都能顺利起床。柯祺把床头的两支蜡烛点燃, 见谢瑾华呆呆地坐在床头, 一副根本没睡醒的模样。柯祺在这瞬间被怪蜀黍附体, 伸手捏了捏谢瑾华的脸, 手感真是好极了。柯祺忍不住又捏了两下, 然后心满意足地想, 自家少年应该能够算是秋林书院的院草了吧?
这要在平时,谢瑾华肯定要说柯祺“以下犯上”了, 他自觉年龄比柯祺大, 总想要维护好自己身为大人的威严。但因为谢瑾华此时心有内疚,于是他默认了柯祺的行为, 还主动把脸凑到了柯祺面前。
这样的晨间互动真是有益于身心健康啊!
柯祺拿出干净的衣服,递给谢瑾华, 故意说:“我帮你穿?”
“我自己来!”谢瑾华赶紧说。他虽是被人服侍惯了,但还不至于连衣服都不会穿。
柯祺动作比谢瑾华快些,便去院子里打了洗漱用的水。谢瑾华觉得不能事事都叫柯祺做了, 于是很努力地叠起了被子。这真是他有生以来第一回叠被子, 因为叠得认真,竟也叫他叠得齐齐整整了。
谢瑾华心里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成就感。
“谢哥哥,我们才刚刚入学, 不如这些日子先低调一点。”柯祺一边往井水中兑热水,一边说。
谢瑾华只觉得柯祺这话说得有些没头没尾。
其实,柯祺已经就这事在心里琢磨有一阵子了。他当然知道自家的少年有多优秀。只是文人难免相轻,谢瑾华若刚刚入学就立刻锋芒毕露了,说不得会被人扣上一顶“恃才傲物”、“年少轻狂”的帽子。
生活不是小说。打脸流的小说看着是很爽,可如果生活中也频频打脸,那些被打脸的人到最后能有几个会真的心悦诚服?就算谢瑾华可以用持续的高光表现证明自己的优秀,那些人心中还是免不了会有怨恨。这就是人之本性。大家扪心自问,有几个人在被打脸后能够心平气和地承认自己不如人?
考虑到学院中的学生年纪都不大,正是最不愿意服输的时候,谢瑾华真没必要给自己树敌。
“……一个人的才华是藏不住的,咱们有的是时间,谢哥哥不用抢着表现。”柯祺穿越前念书时在学校中过了十几年的集体生活,因此知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所以,柯祺也不是要求谢瑾华藏拙,只是希望他在平时能够尽量表现得无害一点,成为大多数人眼中“既才华横溢又为人谦和”的那种人。
情商高的人能在保证自己优秀的同时也拥有好人缘。在柯祺看来,谢瑾华虽然有时候有点中二,大体上还是个谦和有礼的好孩子。既然他起点很好,柯祺就希望他能在学院中收获更多的良师益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