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祺几乎是瞬间就弄明白了这里面的勾勾绕绕。
“和离也不容易……你不如找个大夫配点药,偷偷给那位善人灌下去,也不要他的命,就是叫他在床上躺几个月不能下地而已,然后骗他身患绝症命不久矣。在这几个月中,你让你姐姐只管哭穷,就说家里的一切都给善人看了病,已经一无所有了。然后,你再让你姐姐推着善人去善人以前帮助过的那些人家借钱,看看那些说你忘恩负义的人中到底有几个真愿意把钱借出来……”柯祺笑眯眯地说着。
“命不久矣”的善人一定会很绝望吧?他那么热衷于做善事,却枉顾妻女的需求,这其实也算得上是一种另类的自私。真正的圣父是愿意牺牲自己来成全大家的,而不是牺牲妻女来成全大家。所以,郝大善人只能算是一个伪圣父而已。若是绝望之中无人愿意借钱给他,他大约就能好好清醒一回了!
邵瑞听得目瞪口呆,身为正人君子的他觉得柯祺这一计真是太毒了。
谢瑾华皱起了眉头,道:“柯弟……”
在外人看来,谢瑾华毕竟是侯门庶子,肯定在夫夫关系中占据了主导的地位。叶正平唯恐谢瑾华厌了柯祺的心狠手辣,赶紧说:“谢贤弟,柯贤弟能这般说,都是为了我。我心里真是感激涕零……”
谢瑾华点了下头,说:“计是好计,只是柯弟说的那种不伤身却能叫人卧床不起的药不易得。”他之所以皱了眉头就是因为苦恼于此事。他手里终究是没经营出来什么人脉来,这时候竟然帮不上忙。
邵瑞两眼发亮地看着柯祺,这计虽毒,却毒得恰到好处。他之前一直想要帮好友走出困境,却不知道要如何去做,若直白地将叶正平的苦衷公之于众,反而叫人看足了笑话。此刻,他豁然开朗了。
柯祺却未曾注意到邵瑞的眼神。在谢瑾华说话时,柯祺就认认真真地瞧着谢瑾华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柯祺硬是从谢瑾华刚刚那句话中听出了几分“你若要杀人,我得想方设法帮你埋尸”的意味。
叶正平是四人中年纪最大的。他心思细密,原本还担心柯祺会惹了谢瑾华不高兴,于是心里既感激柯祺又替他担忧,而现在见谢瑾华没有埋怨柯祺的意思,叶正平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神不知该落在何处比较好。不能再看向柯祺,也不能再看向谢瑾华,毕竟……非礼勿视啊。
奇怪啊奇怪,明明他们也没做什么,两人只是对视而已,怎么就叫人觉得非礼勿视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竟然真的把爱面赋写出来了,都是银才啊!我给母上念了你们写的诗,母上说,江山代有人才出,是她输了。
50、第五十章
柯祺很快就从谢瑾华身上收回了目光, 转而看向叶正平,道:“正平兄,我这人性子比较直, 既与你一见如故,就有话直说了。你姐姐这事……你是希望她能和离, 还是只求她从今往后能当家做主?”
都说宁毁十座庙, 不拆一桩婚, 柯祺能对叶正平说出这样的话, 真是站在叶正平的角度替他思考问题了。叶正平非常领情, 苦笑一声, 道:“自然是想要叫我姐姐和离的。他若是能改好,当初我姐姐怀胎六月生生累没了, 他那时就应该能回转过来。但他一直未改, 可见我姐跟着他不会有好日子过。”
邵瑞赶紧问:“柯弟可是又有什么想法了?”
柯祺若有所思地说:“其实我刚刚那个法子就不错,然而若真按照我说的那样做了, 叶家姐姐却是更加不好和离了。毕竟,如今还没有发生什么, 正平兄只是想为姐姐、外甥女做主而已,他的名声就已被毁了一些,若是在那位善人病重后, 叶家姐姐自请离去, 只怕叶家要坐实这忘恩负义的名声了。”
“无论他人怎么说,我自无愧于心。若我不能护得亲人平安,所谓的好名声又要来何用!”叶正平一字一句地说。郝发才愿意啃着妻女的血肉来成就善名, 叶正平却不能为了自己的名声任姐姐牺牲。
柯祺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句。谢瑾华一直坚信叶正平是个好人,而叶正平确实没辜负他的信任。
郝“善人”此人,他做好事是没错的,哪怕他做好事的目的或许是想要求个名声,那也没有错。在柯祺穿越前,很多富人为了名声捐款,捐款后往往会大肆炒作,柯祺对这些人并不反感,毕竟他们到底是真捐款了。同样的,不管怎么说,郝发才确实做了不少好事,所以柯祺没想把他弄得身败名裂。
然而,郝发才如此枉顾妻女的利益,他也确实应该受到一些惩罚。
叶正平叹道:“我那可怜的外甥女,因为一场落水,一场高热,如今肺上留了病根,每日光吃药就需要花费不少。好在我曾参加忆仙楼的活动,侥幸成了第一期优胜者,得到不少赏金,现在倒是能供得上她所需。只是,我姐姐既怕累了我前途,又怕外甥女日后不好说亲嫁人,就死咬着不愿意和离。”
其实,对于叶家姐姐本人来说,和离后的日子并不会特别难过。因为,安朝是准许立女户的。她独自过日子,哪怕难了些,难道还会比在郝家的日子更艰难吗?她只是放心不下叶正平和女儿而已。
如果叶正平要走仕途,这忘恩负义的名声就绝对不能要。否则,日后谁还敢在官场上提携他?人人都怕他又忘恩负义一回,然后就被反咬了。如此,毫无家世背景的叶正平注定在仕途上寸步难行。
关于这一点,叶正平知道得非常清楚,然而他却控制不了舆论。
因郝善人受苦的只有叶家姐姐和郝萱儿,因郝善人得利却有好些人。这些人吐口唾沫就能把叶正平淹死了。在不损害自己自身利益时,人人都可以化身道德标杆,去大肆批判那些明明有苦衷的人。
“你心中似乎已经有了决断。”谢瑾华了然地说。
“是。”叶正平语气坚定地说。
邵瑞张了张嘴,想劝叶正平谨慎而行。然而,他到底没能将心里的话说出口。他忽然想起了一桩谢家的陈年旧事,当初谢家也去姻亲家闹过一回,把被磋磨得不行的姑娘接回谢府,并顺利改嫁了。
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只是,谢府有着谢府的底气,叶正平一个穷书生,却没有那样的底气。没有底气,叶正平有良心和骨气,他已经打算好了,先让姐姐和离,再努力念书。若他足够优秀,流言总有一天会不攻自破。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
邵瑞心中替好友叹息。柯祺却忽然侧过头,对谢瑾华说:“我曾经听过一句话,说的是‘人参杀人不用刀’,这说法可是真有依据的?”他知道谢瑾华通晓医理,虽然不会给人看病,但理论知识非常丰富。
谢瑾华点了点头:“人参虽是大补元气之物,但过犹不及。”过了,就是杀人的刀。
柯祺忍不住笑了起来,道:“我有主意了。还是照着我前面说的那样,先将那位所谓的善人弄得下不了床,买通大夫告诉他命悬一线需要用好药吊着,然后只管叫叶家姐姐好好伺候,把家里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卖了,给善人换作保命的良药。而这当然无济于事,等到家里筹不出钱,自然只能去借。”
谢瑾华因柯祺提醒,心中也有了想法,道:“先给他吃几味叫他上火的药,等他身体不适,就立刻用人参等好物给他补着,保管他补得越来越虚。而只要控制好药量,这也不会把他的身体彻底伤了。”
“总之,先叫他一病不起,而等郝家去借钱时,肯定借不到什么钱。”柯祺又说。
邵瑞道:“是了,人人都以为他要死了,只留孤女寡母日后肯定还不出钱,有几个能放心借的?”
“不止如此。”柯祺冷笑一声,“那原本就是一帮自私自利的家伙!就拿叶家姐姐怀胎六月还要下地的事情来说,大家同在一个村子里住着,难道那些受着郝善人帮助的人家就看不到郝家只有一个孕妇在下地吗?他们肯定知道的,却还是坦然地受了郝善人的帮助,这说明他们已经把郝善人的帮助当作是理所当然的了。这样的人,又有几个是懂得感恩的?郝善人太‘好’了,好到喂出了一堆的白眼狼!”
真正忘恩负义的哪里是叶正平啊,分明是看到了叶姐姐和郝萱儿受苦还无动于衷的那些人!
叶正平以前忽略了的问题就这样被柯祺赤-裸-裸地点了出来,怪不得他一直觉得哪里不对。
“他们不借钱,叶家姐姐就有理由哭了,哭郝善人命不久矣,哭郝善人以前如何如何帮助他人,现在却如何如何被人辜负。哦,最好叫叶家姐姐抱着女儿一起哭。正平兄这时也做出一副砸锅卖铁的样子,好给郝家送钱去。”柯祺的嘴角微微翘了起来,“人参那样贵,这钱当然是不经用的。叶家姐姐哭上一两个月,郝家叶家终于都一无所有了,她为了能给丈夫看病延命,就只能咬咬牙把女儿卖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柯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自然都明白了柯祺的意思。
说叶正平忘恩负义?好,那最后砸锅卖铁给郝善人看病的人是谁?而曾经受过郝善人帮助的哪里又只有叶家一个,那些人呢?他们为何没有站出来?行善积德的郝善人最后竟落得卖女求医的下场!
这忘恩负义的帽子扣谁头上,也不能再扣叶正平头上!
柯祺这主意真真是好极了!叶正平却不觉得欢喜,道:“那我姐姐怎么办?还如何和离?”
柯祺也不卖关子,继续往下说:“自然是有办法和离的。人牙子就要上门的前一天,叶家姐姐忽然得佛祖托梦,只道郝善人命中确有一劫,只是他平日多有善行,于是佛祖为他留了一线生机,这生机落在郝善人的妻女身上。只要郝善人的妻女发愿要为他在佛前祈福十年,郝善人就能立即转危为安。”
十年后,郝萱儿才十五六岁,完全不耽误她议亲。而她有了为父祈福的好名声,就算她是跟着母亲住的,而母亲又和离了,但还有谁敢轻看她?这几百上千年,不管谁做皇帝,都是以孝治国的啊。
邵瑞的眼中带着不自知的崇拜,他觉得柯祺真是厉害极了。
柯祺终于说到了最关键的部分,道:“叶家姐姐至今未能给郝家生下儿子来,她若是正经做了在家居士,定是不好再和丈夫同住的。而她已在佛前允了要修行十年,等到十年后,她年岁大了,那时肯定更生不出孩子来了。叶家姐姐就能用这借口哭哭啼啼地自请和离。”叶姐姐如今都已经快三十岁了。
没有理由就制造理由!柯祺虽很鄙视重男轻女的思想,但不妨碍他利用这一点来帮助叶姐姐。
十年后再和离就来不及了。叶家姐姐只用说,她不愿意叫丈夫日后膝下荒凉,于是现在就自请离去,好叫丈夫能早聘新人。而她就算和离了,既然说好了要祈福十年,也不会少祈福一天。于是当日后有人说起叶姐姐时,她先是耗尽家财为夫看病,又由佛祖提点愿意为丈夫祈福,后来更是因为没能给郝家延续香火而主动提出要和离……这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说明叶家姐姐有着贤良淑德的好品性啊。
叶正平的眼睛彻底亮了。如此,他姐姐彻底脱离了郝家,却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简直是绝了啊!
“只要顺利和离了,叶家和郝家就能渐行渐远。至于郝善人……他重新活过来了,那些受过他帮助却不愿意借钱给他的人,再见着他时是不是要觉得尴尬?人性总是卑劣的,这些人起初就算真的良心有愧,但他们渐渐就会看郝善人不顺眼从而避开他了。若郝善人还愿意继续帮助他们,他迟早会被人吸干了骨髓。而若郝善人不愿意再帮助他们,那么升米恩斗米仇,他的好人缘就此将一去不复返了。”
哦,叶正平还可以叫人去各个村子里传一传郝善人的事迹,明夸暗贬,叫他再也娶不上妻子。
邵瑞高兴地说:“正平兄,当你要‘砸锅卖铁’时,可以把东西都‘卖’给我家的管事。你放心,你的东西还是你的东西,只是暂时存放在我那里而已。”他恨不得自己的好友能在明天就洗清这一身的污名!
“药材和大夫……就由我来安排吧。”谢瑾华说。计划中最容易出错的部分就是药材的控制和那位需要演戏的大夫了,谢瑾华不愿意叫柯祺的计划中出现什么意外,所以才非常主动地揽过了这些事。
大恩不言谢,叶正平此时已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的眼眶隐隐有点红。
谢瑾华又看向柯祺,道:“柯弟……你成长至此,我就放心了。”他一直知道柯祺多智多谋,但柯祺今日的表现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竟在短短时间内想出如此计谋,日后自立门户也不叫人担心了。
邵瑞觉得这话听着非常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他想了想,忽然想到了自己亲爹那张慈祥的脸。在他去年顺利考进秋林书院时,他爹拍着他的肩膀,欣慰地说:“儿啊,你长大了,爹就放心了啊。”
嘿,这两句话就是一个意思,连语气都差不多啊!
柯祺见谢瑾华端着一副少年老成的表情,只觉得他这样子非常好玩,心中的恶趣味再次发作了,道:“全赖谢哥哥平日的教导,我一定不会叫哥哥失望的!”他自以为是在陪谢瑾华玩装大人的游戏。
邵瑞觉得这话听着同样耳熟。他在他爹面前不就是这么保证的吗?
老实说,邵瑞有点搞不懂这夫夫俩在玩什么。
大约是某些很有趣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娘,周末咱们约会去吧,我请你吃火锅。
母上:咦,我已经有约了么么哒。周六禅修,周日古琴,好忙的。下次记得预约啊。
我:娘,我有个问题。
母上:是亲生的。
我:娘,我还有个问题。
母上:爱过。
我:……是在下输了。
#厉害了,我的亲娘!##于是我就独自去吃火锅了##母上说下周给我炖加了点爱的红烧肉#
51、第五十一章
四人又趁热打铁把柯祺的计策完善了一下。
“……长公主也是在家居士, 所以叶家姐姐只要成为在家居士就可以了,不需要专门住进庙里过清苦生活。”柯祺虽未见过叶家姐姐,却也不想让她继续吃苦, “只是,若叶家姐姐日后还想要改嫁……”
谢瑾华不假思索地说:“这就要看正平兄了。三年后又是大比之年。”
三年后, 这个事情的热度肯定大为降低了, 而如果叶正平能仕途坦荡, 他可以给姐姐在佛前捐个替身——这替身能够用木制的或者泥塑的人偶代替——只叫这替身继续行祈福之事, 自然可以风风光光把姐姐重新嫁出去。那时就算还有人说什么, 可流言不会像现在这样对叶正平造成很不好的影响。
不过, 柯祺觉得叶家姐姐重新嫁人的几率不大。这并非是因为她要做三贞九烈的贤达妇,而是因为此时的男女关系非常不平等, 她好容易出了火坑, 大约早就心灰意冷了。而且,她还要守着女儿。
叶正平心中急切。因他觉得外甥女在郝家得不到好的照顾——郝萱儿如今需要长期吃药, 可郝发才很可能又把女儿吃得补身体用的好物拿去送给别人——他就恨不得能立刻把姐姐接回家。只是,计划的实施是需要时间的。现在是九月, 要是计划顺利的话,叶家姐姐应该能带着女儿回叶家过新年。
叶正平便强迫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此事既然已有万全之策,也不必再多说什么。在叶正平和邵瑞离开前, 叶正平忍不住问起了另外的一件事:“书院中每过些日子就会在红林山上举办雅集, 过几日便又有一次了。谢贤弟可会参加?”
叶正平没有问柯祺,是因为柯祺要守孝,自然甚少参加各类聚会。
谢瑾华摇了摇头, 说:“过几日我二哥要成亲了,我和柯弟需回家一趟。”
兄长成亲是大事,雅集自然没法参加。不过,红林山上的雅集很多,错过这一次,还有下一次。谢瑾华不觉得可惜。他自觉已经过了要在人前尽力展示自我的年纪,对于扬名不扬名的事看得不重。
用柯祺的话来说,那是因为谢瑾华胸有成竹,所以才能一直保持平稳的心态。
谢二成亲前的两天,谢瑾华和柯祺回了庆阳侯府。除了他们二人当初那种特殊情况,成亲向来是件很繁琐的事,好在庆阳侯府中的下人们都训练有素,于是整个家中呈现出了一副忙中有序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