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陈遇生说过一次,那回洋洋得意,还有几分炫耀,这次却显露出一点脆弱。
顾旻偏头瞥陆言蹊,见他表情恍惚,便握住了他的手搁在自己膝上:“可惜你没机会见我爸了,我妈对我已经失望得很,她自己有钱也犯不着找我要,估计近两年我的家人你只见一个姐姐——她也不爱管我。”
如果陆言蹊还清醒,一定能从顾旻话中听出羡慕。他喝了酒,又稍微吹了风,这会儿已经开始意识不清,兀自眨了眨眼,话题转得飞快。
“对了,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陆言蹊坐直了,带着几分孩子气。
顾旻放慢车速,耐心地问:“什么呀?”
陆言蹊振振有词:“之遥管我叫爸爸,叫你却是哥哥——凭什么啊?我们两个这不是差辈分了吗?”
顾旻这次真笑出声了,他觉得这时的陆言蹊斤斤计较分明幼稚,却又说不出的让人想抱住他狠狠地吻。他眼珠一转,忽然余光瞥见一个街边小店,灵光乍现,提议说:“那我叫你陆叔叔就不差辈分,你看行?”
陆言蹊关键时候脑子灵光,把顾旻的头发一通搓揉:“这个便宜我才不占,胡闹!”
“陆叔叔。”顾旻正经地喊了一声,尾音故意拖很长。他的声音实在不适合撒娇,但刻意拉长了就显得低哑却慵懒,像猫爪挠心,又痒又喜欢。
他鬼使神差,被这三个字迷了心窍,搁在顾旻头顶的手指动了动,拂过他细碎的额发,然后轻轻地应下:“……行吧,你喊。”
逆向而来的车灯映亮了顾旻的脸,陆言蹊一扭头,就看到他眼底的欢愉。这情感让陆言蹊很满足,他不顾有安全带捆着,还要去亲顾旻的侧脸。
没躲,顾旻目视前方,却歪着身子靠近他,任由他吻上来。
那一刻他确信,有自己在,顾旻真的一点也不想要所谓的诗和远方了。
“陆叔叔,”顾旻一喊就上瘾,他像凭空小了几岁,比刚遇到时还要不谙世事,“马上就情人节了,我送你一张专辑吧。”
陆言蹊嗤之以鼻:“反正你都要送,礼物就不能换一个更有意义的吗?”
顾旻反驳说:“这个很有意义。你听了就懂了。”
正式在一起后的第一个新年,顾旻过得前所未有地开心,以至于他重新开工时没有半分不满,认真地配合工作,把效率提高了好几倍。
情人节如约而至,顾旻的新专辑——同时也是第一张全原创专辑——正式上市。名字起得很怪,叫《八封书信与一首情歌》。有心人看出,这好像是仿造了聂鲁达的那本著名诗集的标题才这么起的。
发行当天他和陆言蹊在一家空中旋转餐厅吃饭,卡座外有隔离带挡着,他们位置靠窗,一探头就能从百米的落地窗看见高楼林立的浦西与宽阔江面。
牛排并没有意料中那么好吃,还做得稍微过了火。顾旻正愤怒地切着,餐厅里放完了一首李斯特钢琴曲,风格一转,突然切成了他的歌。
“……我靠!谁啊,这餐厅还能点歌?”他差点被刀叉切到手,无比怨念地一抬头,陆言蹊笑得无比玩味,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顾旻想拿水泼他,陆言蹊却正色道:“情人节快乐,借花献佛,这边音响质量很好。”
他哑然失笑,没法和陆言蹊再计较,转身从自己的背包里摸出个包装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桌上,轻轻推给陆言蹊:“其实我也准备了礼物。”
说这话时顾旻耳根逐渐变粉了,陆言蹊看着可爱,很想上手摸一摸。但他到底忍住了,低头拆开那个盒子。
四四方方的包装,颜色明亮却不算太花哨,里头是个玻璃制品。陆言蹊拖着底座拿起来看了一圈,指尖碰到开关,稍微一扣就打开来——
音乐叮咚如流水,畅快地从金属小部件之间淌进耳廓。顶上的玻璃球中有树有石,落英缤纷,像一个即将到来的烂漫三月。
陆言蹊无奈地摇头:“正好换了我办公室那个小人……你什么时候买的?”
顾旻说:“你穿过几条街去洗手间的时候。这个里面风景好看,曲子也别致,我打听过是小樽当地一个艺术家创作的。想找他买个版权,看能不能以后用在编曲里,我给你写一首情歌,你的铃声该换了。”
那首钢琴曲陪了陆言蹊一千多个日夜,他把玩着八音盒,忽然见景致中的细节,好似暗藏他的名字。陆言蹊不由得感慨,顾旻玩起花样来他自叹弗如。
专辑发售后反响很好。
歌都是顾旻写的,除了他和苏夙那首合唱,剩余八首的内容能串成一个故事,书信体,都是“我”写给“你”。顾旻写了篇随笔,装订在歌词本的最后一页,解释了这张专辑的来龙去脉,只是没点名“情歌”指的哪一首。
首周销量创了顾旻个人的记录,网上纷纷猜测他到底写的哪首是标明的情歌,觉得哪首都像,又都不像,朦胧却暗潮涌动,说不出的隐晦暧昧。
实体专辑的发行是限量的,因为第二周数字专辑就上市了。比起实体专辑,这张数字专辑没有那篇随笔,却额外赠送了一段独白音频。这手段是楼陌想的,她做媒体这行多年,深谙怎么营销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不出光华的宣发所料,数字专辑销量不断上涨。不少人只是路人粉,20块钱又不贵,就买来听听,结果却因为高质量的歌被彻底圈死。
此前顾旻的歌在乐评界毁誉参半,这回却是赞赏大大地超出了批评。他最大的毛病——没有辨识度高的风格——在这张专辑中得到了跨越式的进步,所有的歌或轻快,或舒缓,有的激烈有的平静,表达的主题不尽相同,乐曲风格却十分一致。
这种一致虽然看上去太过刻意算计,但总比之前大杂烩似的二专更有整体感。
“南飞”“雁过”“不系舟”“晴方好”……这些歌名都从古诗词中拿来,旋律却不是中国风。听来仿佛有画面,春来秋去,夏雨冬霜,踽踽独行过山高水长,天远海阔,终于在某个港湾遇见一片白帆。
放在最后的那首歌里唱,“以背影抱拥至死别或生离,还好有你成为我最好风景。”
顾旻的人气达到了出道以来的顶峰。他沉寂了快一年,总是像打酱油一般出现又突然消失,现在终于正式回归。
他咬着吸管喝奶茶,刷了刷几个社交网站上对这张专辑的评价,对着大部分好评笑弯了眼,长腿一伸,在陆言蹊背上踢了两脚:“你听过了没?”
“没听过那天我专门买了去餐厅点歌,傻啊你?”他说,正兢兢业业地削一个橙子,“我发现你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居然还敢踢人了?”
顾旻装没听到,给陆言蹊念一段评论:“有个叫‘红花小棉袄’的网友说,‘这张专辑让我很惊喜,每首歌统一的编曲形式是他歌里没见过的。当中我最喜欢的是《饮歌》,虽然调子好像和以前那首《南有乔木》一样带点忧郁,但歌词却非常甜,有种遇见一生所爱的感觉,再次猜想他是不是谈恋爱了。’”
陆言蹊“噫”了一声,把橙子干净利落地切成八瓣,伸手抢了顾旻的奶茶:“这么专业,像我这种俗人只会说好听——跳什么跳,奶茶里都是香精,吃水果!”
被他强行塞了一盘橙子,顾旻委屈地盘腿坐在长沙发上,目光可怜地望向那杯才喝了1/3的奶茶:“香精招你惹你了?还有,不用在脸上贴金了,我没多少铁粉,像你妈那样的,出专辑或者巡演了才跳出来说是粉丝……”
“香精长胖——什么‘你妈’,那以后也是你妈。”陆言蹊嘬着那杯奶茶,无视了顾旻的委屈巴巴,“专辑发完,是不是又要巡演了?”
顾旻吃橙子时塞得腮帮鼓鼓的,声音就含糊得闷:“不知道,最早也要等年底了,估计中途有一些拼盘和con,剩下跑点通告。非要走的话,我尽量不离太久。”
陆言蹊大度地说:“没事,你去吧,趁着这几年多多赚钱养家。”
顾旻不发表任何意见,良久把橙子往茶几上一搁,才慢悠悠地说:“我一去就十天半个月,然后你好找年轻漂亮的小明星,是吧?嫌没意思了?看腻了对吧,我知道——啊!”
剩下的话全咽了回去,陆言蹊重重地把奶茶一放,朝他扑过去按在了沙发上,不由分说地堵住了顾旻的嘴,一通乱七八糟地亲吻。他微微喘气,双唇分开,手伸进针织衫的下摆摸到裤腰往下褪。
“没看腻,”他那句是玩笑,陆言蹊却说得认真,“你是我的宝贝,一辈子都看不腻。”
他俯下身,从顾旻眼中看见湖光山色,不由得吻上他的眼睫。顾旻双手环抱陆言蹊的脖子,身体交叠,压力却只让人安心。
陆言蹊的亲吻离他很近,落在脸颊上,像一片悠悠的羽毛。他忽然想起很久之前莫须有的绯闻:“你跟我说说,《南有乔木》到底写给谁的?”
顾旻闭上眼,听他们的心跳声,短暂地沉默了。
那年他二十二,在解约和继续忍气吞声中反复拉扯,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独自一人留在北京的冬夜里。
机缘巧合,他被学弟约去某间livehouse唱了三首歌,离开时已经凌晨,街上车流变少,雪停了,北京晴朗的夜空看不见星星。
他在站台等车,思考是坐通宵的公交还是打滴滴,被夜风吹得鼻尖失去了知觉,从站台的广告位上看见自己模糊的影子。
然后某个人就在他发呆的时候突兀地出现,摇下车窗,朝他笑笑说:“小同学,没听完你最后的歌,为表歉意,送你一程吧?”
这人问了他很多东西,送他回家,递给他一张名片,要他择木而栖。
小区门口,风好似渐渐地平息了,宁谧的冬夜,圣诞近在咫尺,到处都有红白相间的圣诞老人和绿色的、挂满礼物的树,看上去热热闹闹,顾旻也感受到很久不曾遇见的安心。
苍穹底下,他还说:“会再见的。”
第二天有人送来一捧害他过敏的红玫瑰,阴差阳错的误会,像他们不合时宜的开始。
这些回忆在脑海里不断翻涌,顾旻歪在陆言蹊怀里,听他在耳边念叨,不依不饶想要个答案,懒洋洋地抚过他的脸,凑上去亲他的眼睛:“写给你。”
“不光《南有乔木》,还有别的,好多首。”顾旻在他的愣怔中轻声说,指尖揉着陆言蹊耳垂上一颗痣,“都写给你——想到你我就有说不完的话,但不知道怎么跟你讲,只好全部写进歌里,希望你能听见。”
汉之广矣不可泳的无边距离,放不下时过境迁的牵肠挂肚,点燃诗行照亮归程的铭心刻骨,还有……“偏心一生等你”。
顾旻凑在他耳边,宛如梦呓般的声音:“言蹊,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
漫长的一生里,他们就算朝夕相处也不过一千个日夜,比起永恒的银河与宇宙更不过是弹指瞬息。可这个世界那么大,相遇的概率是奇迹,相爱也无法预知,能够坦坦荡荡地说一句“爱”好似已经很奢侈了。
遇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知道这个星球只是浩瀚宇宙中的一枚尘埃,正因这样,才更想把握时间,让短暂一生不留遗憾。
陆言蹊因他的话前所未有地心动,只觉得近在咫尺的这人哪里都好看,满腔热忱快要溢出来,囿于言语表达的匮乏,只得身体力行地证明一番。
“顾旻同学,”陆言蹊倒在沙发里,让顾旻趴在自己身上,拿一条毯子把两个人裹起来,严肃地一边摸顾旻头毛一边说,“问你一个问题。”
顾旻刚被他狠狠地翻来覆去一遭,手指都懒得动,从鼻腔里“唔”了声,示意有话快说。
墙上的挂钟走过整点,陆言蹊说:“很久很久以前我问过你同样的话,那时候你没说要还是不要——你愿意以后给陆之遥小朋友当小爸爸吗?”
顾旻忍俊不禁,趴着听了一会儿陆言蹊的心跳,确认无误某人刚才确实紧张了,才慢条斯理地拖长了声音:“行啊,反正你也不是亲爹。”
他笑起来,拍了拍顾旻的后腰:“那陆之遥小朋友的新爸爸,快起来吧,差不多到点去美术班接她了,我得赶紧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顾旻拿着墨镜出发。
微信里许多圈内合作过的同事正在纷纷发消息抒发他们对新专辑的感想,楼陌提醒他第二天的工作还是要继续。而顾旻坐在陆言蹊的车里,扒着窗,目睹这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日新月异,满心都是赶紧去接他新认的便宜闺女。
新历已经开了春,南方回暖,吹面不寒杨柳风。
第30章 第三十章
《八封书信与一首情歌》发行的一年半后,顾旻的第二场巡演最后一站在上海落幕。
作为一个懒癌重度患者,过去的顾旻综艺尽量少上,活动尽量少参加,连签名专辑都是死守最低数字不肯往上加。从十二月到次年九月,这种人能够跑遍两岸三地十几个城市开满演唱会,让光华的工作人员感动得涕泪齐下。
也许是占了年初发行的便宜,去年的统计中,顾旻的三辑竟跻身当年最畅销的十大专辑之列,与苏夙、洛乔安的作品放在一起,数量不相上下。
主打歌《南飞》在某门户音乐网站的MV排行榜上盘踞冠军的位置长达34周,新歌《不系舟》因为词作内涵、曲风独特,获得内地颁奖礼上年度金曲。
顾旻凭这张专辑拿了当年内地最佳男歌手的奖,在此之前他没有被提名过,这个奖称得上“殊荣”。顾旻的获奖感言格外少,他感谢完主办方、公司和粉丝后,欲言又止,最终朝着镜头展颜一笑:“希望我不要辜负自己。”
他轻轻巧巧地褪去了偶像的光环,又或许他本就没把自己当成偶像。有业内人士说,这是顾旻在朝一个新的目标前进的伊始。
而这新目标是什么,记者问过,顾旻却说:“不知道啊,走一步算一步吧!”
他好像对自己没有任何规划,歌照样写,微博照样发,但从没有过类似“五年内拿两张白金”“在红磡开三天演唱会”这样的具体梦想。
有人问起,顾旻只是笑,从不正面回答。喜欢他的人说这叫淡泊名利只做自己,而原本就看他不顺眼的,这下更讨厌了,纷纷嗤之以鼻说他矫情。
不管旁人怎么评价,从最直观的金钱层面来看,专辑很成功,巡演也很成功。
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人到了舞台上仿佛换了个样子,说不出的光芒万丈,连唱两个小时都不带喘气,坐在舞台边和歌迷聊天时又温温柔柔,像个邻家哥哥。
最初三场在北上广,上座率大约90%,中途跌下去,到九月底又回到上海站时,竟重新涨高到近乎满座。安可曲他选的《饮歌》,调子舒缓,情感饱满。
万人合唱长久地在场馆中回荡,舞台灯光全部熄灭了,许多歌迷才如梦初醒地被唤回了现实,依依不舍地被疏散离场。
陆言蹊逆行穿过人海,他一眼在前面看见个光华的工作人员。对方是个小管理,跟了顾旻全程巡演也认得了陆言蹊,连忙领他去后台。
化妆间内吵吵嚷嚷,不少伴舞还没离开,挤在一团一边卸妆一边商量着去哪儿吃宵夜。陆言蹊沾了一身的香水味,捏着鼻子挤过去,满心都想赶紧见到某个人。
休息室在最里面,是个被隔出来的小小单间。
作为嘉宾的苏夙早换好了便服,正靠着墙戳手机,他嘴里嘟嘟囔囔的,没看见陆言蹊来:“……说真的,改天你给他写一首歌吧,他那破资源,我都看不下去了。”
背对他卸妆的人头也不回:“行了行了,见面就提你也不嫌烦。年底吧,到时候把小样给你听,看得过去这事就先定下来,回头打八折。”
“哇,还是你最好了,先代小彭彭谢谢你!”苏夙喜笑颜开地一抬头,看见迎面而来的人,爪子在顾旻后脖子一挠,“快看谁来了?”
顾旻捏着个不知用途的玻璃瓶侧身,在对上陆言蹊的目光时眼睛一弯:“哎,稀罕,你居然会来后台。”
“都结束了嘛。”陆言蹊轻车熟路地走到他边上,单手拿过一张凳子坐好,看镜子里映出两个人。苏夙办成了事,知趣地先走一步,方圆五米好似都没了旁人,陆言蹊的下巴枕在顾旻肩上,偏过头要亲他,被一只手挡住。
“都是汗。”顾旻说,打量他片刻哑然失笑,“看演唱会你怎么穿这么正式,我记得西装挺贵的,不怕弄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