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是想折回去寻叶深浅的, 可陆羡之看着大门那边不断涌出溃兵残众,渐渐演变成了踩踏事故, 便决心绕个道, 从小门偏门里进这分舵。他这便从主道走到了一条小路,可走着走着便身虚体弱,整个人都晕晕乎乎,一个不留神就脚下一踩空,摔下了悬崖。
好在他掉下去的时候被崖壁上生出的树枝挡了一挡,没把这条小命摔掉,但却把一条腿给摔断,和陆延之竟成了一对难兄难弟了。
陆羡之叹了口气, 深觉人要是倒霉了,连喝个凉水都得塞牙缝,他二十二岁之前一帆风顺,虽说因为那个意外而被迫离家,但仍旧受着二叔和师尊照拂,一路顺风顺水,如今离了家人,不见了朋友,竟是处处碰壁,连好好走个路都能给摔下悬崖。
也许这就是他的报应,是冥冥之中有一把手推着他向悬崖靠近,使他为打断陆延之的一条腿而付出同等的代价。
陆羡之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月亮,只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张黄油油的大饼,不禁越看越是饥肠辘辘,直想把月亮给摘下来塞进嘴里,把那星子也弄下来烤一烤。
不过他若是一直躺在这儿看这条断腿,只怕不多久就会被冻死或是饿死,到时不但看不到月亮和星子,还要成为这野地里的一抹无名荒魂。过个几十年,那就是一捧黄土,一堆人灰,到时谁还记得他陆羡之的名字?
于是陆羡之先是大喊,他拼了命、鼓足力气地向悬崖边上喊叫,指望着叶深浅或付镇兰能听到,然后飞到底下把他弄上去。
但喊了几声,他便觉口干舌燥,记起了自己已经许久没喝水了。
饭是皮毛,水是骨架,人没了皮毛就无法御寒,但没了骨架就根本不算个人了。
他赶紧看看四周,发现有一根半人高的树枝被他撞了下来,于是便咬了咬牙,像只小狗似的爬过去,把那树枝当做拐杖,支撑着他摇摇晃晃地向前走。
陆羡之走得一瘸一拐,心中一想起自己以后便要和这条断腿共度余生了,不禁十分心灰意冷,懊恼伤神,但他一瞧见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火光,似乎是有人在烧柴取暖,眼前便放出亮光来,连带着步伐也跟着轻快了不少。
然而人倒霉时就连老天爷都不肯帮你,陆羡之刚觉得自己要走近那火光了,就忽然发现月亮躲进了云层之后,连着头上唯一的光亮都没了,茫茫四野皆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当中,死一般的寂静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唯有他自己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依稀可闻。
于是陆羡之走着走着,又把自己摔到了坑里。
在和尖锐的石块来了一次亲密接触之后,他成功地把自己摔晕了过去。
当陆羡之再度睁开眼的时候,汗水已经腻到了他的眼睛里,他几乎是热醒的。
陆羡之猛一抬头,发现自己已经被人放在了火堆旁边,身下铺着柔软的干草,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薄的软被,他嘴里的干渴也几乎不见了,像是被什么人灌了水似的。
他抬头一看,借助并不明朗的月光,发现对面坐了一个人。
可这个人却是背对着他坐着的,就好像是故意不肯给他看自己的脸。
陆羡之还是觉得有些头昏脑涨,迷迷糊糊地问道:“请问阁下是谁?”
他猜到是这个人把他从小坑里拖了出来,放在了火堆旁,不至于被寒流所侵,以至于活活冻死在这高山上。
就因为这一点,他无论如何都得看看这个人的脸,看着他的眼睛说声谢谢。
然而那人只淡淡道:“我们见过。”
陆羡之本还迷迷糊糊,可一听这个声音就觉得哪里耳熟,左思右想,忽的想起来在何处见过此人,接着一个激灵直起身来,冲着那人的背影惊呼道:
“林中黑蝉!你怎会在这儿!?”
他一声问过之后,那人才缓缓转过身来,面上蒙了黑布,只露出一双含锋带锐的眼睛.
云州郊外医仙庙一别之后,陆羡之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九山幽煞门下的杀手,可如今他居然在这左龙山上见到了此人,却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林中黑蝉听得他问了这句,只挑眉道:“我在这儿有何奇怪?奇怪的人明明是你。”
陆羡之诧异道:“我?”
林中黑蝉冷冷道:“好好的陆家大少爷不当,非跑到这穷山恶水的险地,还摔断了腿,把自己带到了坑里,你说说你这人奇不奇怪?”
他好像还是学不会好好说话,非得字字句句夹枪带棒,说得口吐冰雹,舌绽毒莲才行。
陆羡之被说得一时无言,林中黑蝉便眯了眯眼,仿佛十分得意道:“我明白了。”
陆羡之疑惑道:“你明白什么了?”
林中黑蝉冷笑道:“定是你因心慈手软而受了人家的暗算,然后才落到了这个境地。”
他仿佛看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似的,连说话都多了几分底气。
陆羡之道:“你说我落到这个境地,全是因为心慈手软?”
虽说对方不是第一个嫌他心慈手软的人,他还是有些莫名地委屈和懊恼。
他可以承认自己江湖经验不足,但绝不愿意承认他落到今天这一步,全是因为善心难得善报。
林中黑蝉道:“莫非还有别的原因?”
陆羡之却幽幽道:“我若是不心慈手软,又怎么会在这里遇上你?你若是死在了医仙庙里,谁又会把我从坑里拉出来,给我水喝,给我盖被子,不叫我冻死在这左龙山上?”
林中黑蝉被他呛得一窒,仿佛被人揭穿了面具似的恶狠狠地瞪着他。
陆羡之笑道:“你上山来是为了杀某个人?”
林中黑蝉道:“与你无关。”
陆羡之立刻得寸进尺地笑道:“你若把我丢在坑里,那我就不问这句了,可你既然把我带到这儿来了,我自然得问上一问了。”
林中黑蝉冷冷道:“医仙庙里你放了我一回,所以我也拉了你一把,等明天天一亮,我就把你带到有人烟的地方去。到时你过你的日子,我走我的路,咱们从此两不相欠。”
陆羡之刚想说点什么,空空如也的肚子就嗷嗷地叫了起来。
林中黑蝉立时扔去一物,陆羡之下意识地伸手接住,发现对方扔过来的是一块饼子。
意识到对方的用意之后,陆羡之冲着他感激地笑了笑,然后张嘴就咬。
可他这一咬,就是“嘎嘣”一声脆响,几乎没把牙给崩断。
这饼子竟像是铁石做的,咬下去半天也只多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根本就咀嚼不动。
陆羡之一脸茫然地看向林中黑蝉道:“这东西能吃?”
林中黑蝉却理所当然道:“怎么不能吃?你多咬几口不就得了。”
陆羡之看着他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忍不住道:“难道你平时就吃这么个比石头还硬的饼子?”
林中黑蝉横眉怒目道:“你以为人人都是你,天天都是山珍海味地胡吃海喝?”
陆羡之却辩道:“我虽然有点小钱,但也没有天天山珍海味。”
林中黑蝉道:“你不愿吃就把饼子还我,等明日到了山下,你自己向别人讨吃的去。”
陆羡之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对方倒头就睡,也不肯再与他说话。
陆羡之叹了口气,见他睡着的地方尽是碎石枯草,摸了摸身上的被子道:“ 你就只有一条被子?”
林中黑蝉道:“我一个人出来,带两条被子作甚?”
“你穿得这么少,就不嫌冷?”
“你再说下去我就觉得冷了。”
“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你的脸,不知能不能……”
“不能。”
“你觉得这饼子浸一浸水会不会更容易入口?”
“我宁愿把它放在火上烤。”
陆羡之沉默了一会儿,搜肠刮肚地找着话题,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你真的不冷么?真的不需要这被子?”
林中黑蝉立时狠狠喝道:“闭嘴,睡觉!”
陆羡之被他这么一说,像得了命令似的乖乖躺下睡了,可这白天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惊心动魄、波澜起伏,叫他辗转反侧,实在难以入眠。可他发现自己每翻一次身,林中黑蝉都要看他一眼,似乎是因为习惯了独睡,所以总是身边人的动作吵醒。陆羡之便尽力不动不翻身,磨蹭到了深夜才勉强睡着。
等他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居然被林中黑蝉背在了背上。
对方把他背起来的时候,必定是小心谨慎到了极点,动作轻得不能再轻,脚步稳得不?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茉傥龋蛭尤欢哉龉毯廖匏酰蝗吮沉艘宦肪够顾盟浪赖摹?br /> 林中黑蝉也没有停下脚步,依旧健步如飞道:“醒了?”
陆羡之趴在他背上迷迷糊糊道:“这天怎么还是黑的?”
他以为一觉醒来即便不是大白天,也该是鱼肚白或是蒙蒙亮了,没想到这天仍旧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什么都瞧不清楚。
林中黑蝉忽然猛地刹住脚,差点把他给摔了下来。
陆羡之刚想问他为何停下,对方便像是喉咙里卡了跟刺似的,一字一句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陆羡之擦了擦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道:“我说这天怎么还是黑的?”
林中黑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现在是大白天。”
陆羡之身上一僵,几乎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他脖子上像套了绳索似的生疼,发白的双唇在哆嗦,在吐着惊骇的气息。
林中黑蝉立时把他放了下来,在他面前伸出了三根手指,道:“你看看这是几?”
陆羡之脑子里轰轰直响,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这句话。
他把一双眸子睁得老大,像是想用尽力气去看破眼前的黑暗似的,惊惶而又无力道:
“蝉兄,我眼睛好像看不见了。”
林中黑蝉立刻卷起他的袖子,发现对方雪白的臂膀上多了一条生得隐隐约约,宛如长虫般的黑线。
他看得额头暴起一根青筋,半是愤怒半是隐忍道:“你看不见不是因为摔到了坑里,而是因为中了‘十日黑’的毒。”
陆羡之茫然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没这么容易打发你了。”林中黑蝉几乎是咬牙切齿,暴跳如雷道,“我得在十日之内替你解毒,否则你这条命我算是白救了。可你这傻子为何偏偏要中这般麻烦的奇毒,竟要害得我为你去拼命了!”
作者有话要说: 腿会好的,因为林中黑蝉会治,不过眼睛是好不了了
虽然失明是永久性的,但黑化之后会实力大增,搞不好会成为云州三杰里面综合实力最强的
小猫乱撞扔了一颗地雷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小猫乱撞扔了一颗手榴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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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0章 山雨来
白少央刚上左龙山来的时候, 是气势汹汹, 怒意勃发的。
他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顷刻之间就要把岩浆洒到这片刚刚被炮火震颤过的大地。
不为别的, 只因为叶深浅又瞒着他偷偷跑了出来,而且这一跑就跑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火烧红莲教, 炮轰左龙山, 这是何等威风, 何等扬眉吐气?又是何等险恶,何等不顾性命!
所以他憋着一肚子气,捂着一连串的火炮, 就等着在见到叶深浅时一股脑全炸出来, 最好把他炸得体无完肤, 炸得知道收敛, 乖乖认错才行。
然而等他真的见到了叶深浅,却把那些即将喷射出去的岩浆、火炮还有热气都统统收了回去。
因为叶深浅似乎已经被别人炸过了。
他垂着高傲的脑袋, 用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后脑勺上那漂亮的头发丝没了一大截,看上去居然还有被烟熏火烧过的痕迹。身上也是潦潦草草地换了一件带有补丁的衣服,整个人都弓着背,缩着脖子,和个小老头似的坐在一只低低矮矮的小竹凳子上。
白少央忍不住轻手轻脚地上前,怕惊动了这小老头似的。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居然是叶深浅,居然是那个和自己同床共枕多时,永远都把自己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叶深浅。
这个男人简直没有一刻不在注意着自己的仪态, 好像他若是不永远保持那股潇洒自若的姿态,就会从神坛上被人一脚踹下来似的。
可如今他的潇洒和仪态被丢到一边了,冷静和自若都被撕得粉碎了,唯有疲惫留在脸上,这个人仿佛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己在爱人中的形象了似的。
“老叶?”
他忍不住叫了一声,叶深浅却仿佛没听见,依旧耷拉着脑袋,把屁股黏在了那只小竹凳上。
白少央看得面上一灰,又张口叫了一声,这次加重了口气,加亮了声响,像火炮那样射了过去。叶深浅这才醒了过来,像被炮弹打中了屁股似的立刻从椅子上蹦起来,一脸警惕而又迷茫地看着来人。
等看清了眼前站着的人是白少央之后,他那双茫然的眼睛才多了几分清明之色,紧皱着的眉头才舒展了几分,肩膀松了下去,背部垮下了一截,软软地往椅子上一瘫,半是疲色半是喜色道:“哦,你来了。”
他说这话的样子,就像是深更半夜的时分被人从床上踢了下来,然后挣扎半天爬了回去,结果发现把自己踢下来的人正睡在床上,便迷迷糊糊、半哀半喜地说了一声:“哦,你来了。”
这哪里像是看见自己的爱人?
白少央皱了皱眉道:“你究竟几天没合眼了?”
这事儿不对,这事儿简直诡异到头了!
叶深浅揉了揉眼睛,嘟嘟囔囔道:“也就三天吧。”
“不是三天,是五天五夜。”
白少央抬头看去,只见付镇兰从一旁的废墟里闪了出来。
他看上去也是一脸疲色,满面薄愁,但至少人是齐齐整整的,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
白少央一见到他就觉得亲切,忍不住拉着他的手道:“许久不见,没想到会在左龙山上再见到付兄。”
付镇兰本不习惯被人这么握着手,但看见来人是一同杀过敌流过血的白少央,也就随他去了。
还好白少央及时地收回了手,用眼角余光瞧了瞧叶深浅的反应。
可叶深浅的反应却是没有反应,他好像连最拿手的吃醋都忘记了似的。
白少央咬了咬牙,眉头拧得几乎能挤出一摊子苦水来。
这事儿不对,这事儿简直是不能再糟了!
不会吃醋的叶深浅还是叶深浅?
但话在这儿却不方便说,他只能拉了付镇兰去一处单独说,一路上看着红莲教的残砖断瓦,闻着焦尸死人的味道,他的脸色越发难看,心思也愈加沉重。
等到了一处小屋,付镇兰便和他谈起了红莲教的崩溃和瓦解。
叶深浅点爆了仓库之后,分舵的团团伙伙、大小首脑,大都已经被当场炸死,焦黑状的人骨和血肉七七八八地散落在仓库的废墟当中,根本就分不出谁是谁。
在这惊天动地的一炸之后,红莲教的大火持续烧了一天两夜,从仓库烧到了主厅、侧厅,再蔓延到了训练场、下人房,教众们要么四散奔逃,要么被火势吞没,大多数人都被那震天动地的炮火吓破了胆,戳破了志气,根本没几个人有心去扑灭这遮天大火,最后居然还是身为敌人的叶深浅组织起人手来布置隔断层,以几人小队为单位去扑灭大火,才没让这火势蔓延到山林当中,波及到山下百姓。
等大火扑灭了之后,叶深浅竟已树立了一定威信,逼得教众们有隐隐以他为首之势。
然后他便一干琐事甩给了付镇兰,自己却去死尸堆里转了一圈,沾了一身的尸气回来,然后才去外头寻找陆羡之。他一头扎进了这苍苍茫茫的大山大林,一找就是整整五天五夜,一个时辰之前才回到红莲教的废墟之中,想必是因为水尽粮绝才不得不回。
然而这左龙山绵延千里,要想在山上寻到一人,不比在大海中捞针容易一些,五天五夜根本算不得什么,就算是找上个把月也没什么出奇的。
白少央道:“小陆已经失踪了五天?”
他似乎明白了叶深浅为何会是那副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