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消息还是有的。”付镇兰点了点头道,“至少叶深浅仔细看过烧死的人,那里没有他的尸体。”
所以陆羡之应该不是在折回火海时被困死在了里面,而是还在这左龙山的某处。
白少央面色一白,急得重重地跺了跺脚道:“好好的大活人怎么就寻不着了?”
以叶深浅的能力,本不该就这么放过陆羡之的踪迹,定是因为扑灭大火耗费了时间与精力,才错过了寻找自家兄弟的最佳时机。
付镇兰敛眉道:“有一个可能。”
白少央道:“你直说便是。”
付镇兰道:“他或许是落入歹人之手,不得脱逃。”
白少央寻思了半天才道:“这个歹人你认识?”
付镇兰面色一暗道:“你也认识,他叫陈静静。”
白少央愤愤道:“他抓了小陆有什么好处?”
陆羡之既未惹到他,也不是什么中原武林中的紧要人物,对这陈静静又有何价值可言?
付镇兰欲言又止了半天,还是冷着脸道:“或许……是为了威胁我……”
白少央道:“威胁你?这小疯子还在缠着你不放?”
付镇兰低下头道:“他对我似乎有一种莫名的执着。”
白少央道:“所以你一直呆在此处,等着可能送来的消息?”
陈静静若是真抓了陆羡之,一定会想法子送给付镇兰一点消息。
付镇兰道:“消息倒没来,山下的帮派倒是来了。”
白少央叹道:“你说的我也看到了……什么巨尺帮、西峰堂、尘光会,芝麻大点的杂帮小派也来凑个热闹,平日里剿灭红莲教倒没见他们这般勤快,一看红莲教倒了,便一窝蜂都涌上来了。我来时还瞧见他们堵在山道上,不肯让对方的人上山。”
付镇兰挑眉道:“大鱼平日吃的都是小鱼,但大鱼死后若有残尸留下,也能被小鱼分而食之。这本就是江湖中最寻常的道理,没什么可奇怪的。”
白少央苦笑道:“但愿这堆小鱼里别混了什么居心叵测的狂徒。”
说到这里,他又想起了不知身在何处的陆羡之,忍不住忧心忡忡,抬眼看了看天,只觉得这天色暗沉,铅云低垂,周遭的空气中皆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气息,不知何时就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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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羡之自瞎了眼睛后,便显得有些郁郁寡欢,仿佛这瞎了眼比丢掉性命还要可怕一万倍似的。
林中黑蝉也未曾说些什么,只是把那硬得和石头一样的饼子在水里泡了泡,再递给了陆羡之。
陆羡之这回却还是推开了饼子。
林中黑蝉瞪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这人是看不见自己的神情的,只得恶声恶气地说道:“这是水浸过的,比昨晚的软。你若还不肯吃,别指望我会另外替你去找吃的!”
陆羡之只道:“我不是嫌这东西难吃,只是暂时没什么胃口。”
林中黑蝉冷笑道:“怎么?十天之期还未到,你就想先把自己活活饿死?倒省了我一趟力气了。”
陆羡之道:“你想把我带去哪儿?”
他被林中黑蝉背了一路,还不知对方究竟要把自己背到何处去。
林中黑蝉却不答反问道:“你可还记得九山幽煞?”
陆羡之淡淡道:“九山老爷的大名,我自然还记得。”
他也记得这人是如何派出林中黑蝉来刺杀自己的。
林中黑蝉只道:“那解药就在九山老怪的地盘,我需得把你带进去,才能让你在十日之内服下解药。”
陆羡之奇异道:“你要把我带进九山老怪的老巢?”
林中黑蝉斩钉截铁道:“这是唯一的法子。”
陆羡之挑眉道:“为何不能是你去老巢里取出解药,再出来给我?”
他并非是想挑刺,只是觉得对方的说辞之中似乎另有玄机。
林中黑蝉道:“那地方进去了就难再出来,只有等我要杀下一个人的时候才能出来见你,那时或许是半个月,也或许是三个月,你只怕早就被‘十日黑’化成了一摊子血水了。”
陆羡之这才乖乖地闭嘴,把那饼子塞进嘴里咬了起来,虽说这饼子吃起来又咸又涩,但的确比昨晚的要软了一些,林中黑蝉看着固执,竟还是把他的话给放在了心上。
想到此处,他还是忍不住对着林中黑蝉露出了一道感激的笑容。
他笑起来的时候依旧泛起了几道褶子,看得林中黑蝉都忍不住愣了一愣。
他愣完之后,仿佛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不高不兴地讽刺道:“你又瞎又瘸,而且还不一定能活过十日,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陆羡之笑道:“至少我能在死之前知道这世上还是善有善报,还是好人多过恶徒。”
这句话说来是大道理,可能在这样艰难的时刻仍旧想到世间正道,而不是愤世嫉俗的歪门邪道,这世上只怕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林中黑蝉却不以为然道:“若这世上处处都是善有善报,你又是如何中的毒?”
陆羡之忽然不说话了。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那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你打算如何把我带进去?”
林中黑蝉道:“九山老怪喜欢养猫,我会去物色一些新奇的猫种,将他们放在干草车中,你就躲在干草下面,随着群猫一起入山。”
“就这么简单?”陆羡之奇异道,“那万一你被发现带了外人进去……”
林中黑蝉若无其事地说道:“那九山老怪就能换新的猫粮了。”
话音一落,陆羡之差点听得从椅子上滑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九山幽煞的地盘才是这个副本的主场
话说我现在还在怕以小陆为副本主角会不会影响订阅,目前看来还好,么么大家了
第221章 山下访客
白少央去寻叶深浅的时候, 叶深浅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
他的眼皮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挂在那儿, 背部弓得像一座小山坡,阳光照在他那张脸上, 硬是把白玉似的面孔给照出了铁锈般的青色。
白少央叹了口气,便也搬了把小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冲着叶深浅道:“你去房间里睡会儿, 接下来让我去寻小陆吧。”
叶深浅却瞥了他一眼道:“要去也是我和你一起去, 哪有让你把我找过的路再走一遍?”
白少央淡笑道:“有何不可?”
他看着叶深浅, 眼中携锋带锐道:“你既用不上我,又何必和我一道走?”
叶深浅这才抬起头,直起腰板来, 揉揉惺忪睡眼道:“总算是来了。”
白少央道:“来什么?”
叶深浅道:“自你进来的时候, 我就在想, 你什么时候才能彻底耐不住性子, 狠狠责问我一顿。”
白少央冷笑道:“你倒是个天生的贱骨头,一天不受骂就不痛快。”
他这话是森森冷冷的, 语气是凶悍异常的, 可眼里却没有冷意。
叶深浅抬眉道:“但这次你本就该骂我一顿。”
他仿佛已经准备好了迎接随时都要到来的暴风雨。
白少央冷冷道:“我自然是要骂你一顿,骂你偷偷瞒着我跑来这红莲教,骂你把什么事儿都瞒着我,骂你自以为是,弄丢了小陆!”
叶深浅立刻被他骂得低下头去,仿佛连一刻都抬不起来了。
白少央却伸出双手捧住了他那张脸,手上发了力狠狠捏了一把,捏得叶深浅吃痛了, 才得了意似的松开来,语气放缓道:“但我若真是这般骂你,也就成个彻头彻尾的糊涂人了。”
叶深浅奇异道:“这话却是什么道理?”
白少央淡淡道:“小陆再如何不解世事,也是个二十二岁的大人了,他若是走丢了,迷路了,又怎么指着别人替他去负责?若是小郭在这儿,大约也是同我一般无二的想法,而且他会说得更不留情,更会指着你的脊梁骨骂你自恋自大。”
叶深浅一脸迷茫道:“自恋自大?”
白少央冷笑道:“只有最自恋的人才会把世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头上,这句话本是你在朱柳庄内对我说过的,如今怎的要我去提醒你了?”
叶深浅忍不住惊异地看了他一眼,好似头一次听见这话似的。
白少央霍然起身,收了笑容眯了眼,于晴空中砸下一连串的霹雳火炮:
“把背给我挺直了!要么就滚去房间睡觉,要么就去外边找人,别跟个小老头似的没模没样地缩在这儿,叫别人瞧见了笑话的也不是你,而是看上你这人的我!”
叶深浅只得苦笑道:“好好好,我马上滚。”
说完这话,他立马躺地上滚了一滚,仿佛还怕白少央不相信自己似的。
等滚了一身的灰后,这个男人便笑眯眯地站起身来,在白少央一挺胸二拧腰,恶作剧似的抖了抖灰,然后才躲过白少央递过来的一拳头,精神抖擞地跑远了。
有些人越活越是古板,有些人却越活越像个孩子,而且还是那种一肚子臭水,看着便想让你狠狠打一顿屁股的坏孩子。
白少央叹了口气,只觉得自己越说越像是这叶深浅的老爹。
但他还未来得及感慨完,付镇兰就过来寻他了。
这个男人依旧是冷着脸,黑着面,像是谁欠了他十万八千两银子似的。
白少央忍不住道:“是山下又来了更多的帮派?”
付镇兰摇了摇头道:“是门外来了一人,指名要见叶深浅。”
白少央笑道:“哦?这人是谁?”
付镇兰只道:“他说他叫陆师玄。”
白少央面色一变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实在码不出三千字了,来一记短小君保持日更,求大家别介意【捂脸
第222章 百猫拥陆郎
白少央见到陆师玄的时候, 正是一天中最为和暖的正午时分。
日光噼啪有声地照下来时, 陆师玄就在空无一人的训练场内那么无声无息地站着。
所以白少央走近这训练场的时候,首先瞧见的是他的那道背影。
一道挺如松柏、高如山峰的背影。
这背影瞧着挺拔、高大, 但却不会给人过重的压迫感,反而叫人看了一眼便挪不开眼, 越看越是入迷, 越瞧越生出无限的遐想来, 直恨不得叫人走上前去,叫那人转过身来露出庐山真面目。
白少央正这么想着,那人便转过了身来, 露出了一张与叶深浅有着五六分相似的面孔。
一瞧上这张面孔, 白少央便站定了脚步, 看得先惊后静, 惊的是这世上竟有这般好看的中年男子,静得似是在想象在叶深浅几十年后的模样。
平心而论, 陆师玄的确是生了一张老天爷赏饭吃的面孔。
他剑眉入鬓, 下颚微须,皮肤紧致得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没有区别,面颊光滑得好似未曾经过任何风吹与日晒,就连那些安在他眼角的细纹,也透着几分年轻人独有的味道,既不过于僵硬,也没有过于粗重,仿佛是为了彰显他身为陆家大家长的身份, 而刻意挤出来的。
这个男人若是年轻上二十岁,只怕一出大街就要被围观得人山人海。
别说是困在九仪宫多时的楚妃鸾了,即便是阅人无数的白少央,也不得不因为这张面孔而稍稍惊异了一分。
当然了,也就是短短的一分罢了。
在叶深浅醒来之前,他要先替对方探探陆师玄的口风,摸一摸对方的老底。
陆师玄一瞧见白少央,还未开口说话,就先露出一丝温柔又不失风度的浅笑。
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时候,仿佛连那些眼角的细纹都是含着笑意,带着亲切的。
白少央也迎了上去,笑露三分,眉头稍展,稳重又不失亲切地说道:“长流陆家的大名在南省可谓是如雷贯耳,今日晚辈能得见陆前辈,当真是三生有幸。”
陆师玄却一把握住了他伸出的双手,笑道:“我许久之前就听闻白少侠灭朱柳战赤霞的威名,却不想少侠竟是如此年轻,比我那些个子侄辈还小个几岁,当真是应了那句‘英雄出少年’的古话。”
白少央却用力地回握道:“前辈何须客气?小陆是我的兄弟,前辈便如我在家中的长辈了。若不嫌弃,晚辈可否称前辈一声大伯?”
陆师玄笑道:“贤侄这是哪里话?你是我儿羡之的兄弟,自然也同我家中那些小辈一样,理应称我一声大伯。”
他们假惺惺地互相抬了高轿,吹了功绩,亲亲热热地做足了表面功夫之后,便走入正题了。
白少央笑道:“长流距此有千里之遥,大伯能够今日赶到分舵,必是星夜兼程,提前出发之故,做侄子的斗胆问上一句,大伯在长流的时候,可是事先探到了什么消息?”
他绵绵软软了一番,在嘴上还带三分笑意的时候,忽然毫无铺垫地,对着陆师玄单刀直入。
这一刀若是切着旁人,那便是该砍得对方措手不及。
可这一刀偏偏却砍在了陆师玄的身上,便只能绵绵软软地一刀下去,不声不响地弹回来了。
因为陆师玄似是早有准备道:“不瞒贤侄,我出了长流便一路直奔襄州,为的便是寻找我儿羡之,没料想刚到襄州,便听到了红莲教在左龙山的变故。红莲邪教为祸天下多时,如今遭逢天火地雷,想必除了老天爷看不过眼外,还有侠士义士出血出力。我料想羡之多半是来了此地,便雇了车马来这左龙山分舵。”
白少央却故作为难道:“没想到大伯竟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以为小陆是来了这左龙山,才立时奔上山来查看,只是天火一下,教众死伤过半,山下大大小小的帮派都涌上山来抢掠物资,劫取人力,此处实为水深势杂。小侄我人微力浅,实在探听不到他的什么消息。”
陆师玄听得面上一黯,又目光一闪道:“贤侄既打探不到什么消息,那可否让我去见见叶深浅,从他那里问问羡之的下落?”
白少央疑惑道:“叶深浅?大伯忽然提到叶兄是何缘故?”
陆师玄笑道:“我听闻此次大破红莲教分舵,就有叶深浅的一份功劳,那些重伤轻伤,还能走动的教徒口里嚷嚷的,也全是他的大名。他此刻若不在这分舵之内,又会身在何处?”
他这么一说,却叫白少央有些不好推辞了。
他只得眯了眯眼,恭恭顺顺地含笑答道:“大伯说的极是。”
明面上是找陆羡之,实际上是见叶深浅,若是剥开这两层,会不会就连见叶深浅也是一层掩护,一种托词,一种麻痹白少央和叶深浅的伪装?
陆师玄披星戴月,在最敏感的时候来到这个是非之地,难道不会想寻找那失踪的陆延之,难道不想知道有多少人在这件事上怀疑到了陆家的头上?
又或者说,陆羡之和陆延之的失踪本就是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是出自他之手?
若果真如此,陆师玄赶在这敏感时刻来到是非之地,极有可能是想毁掉不利于陆家生存的一切证据,包括苟延残喘的红莲教左龙山分舵,包括一个他无法掌控的叶深浅。
那么他想对叶深浅如何?
是一口吃掉,还是徐徐腐化?
白少央含笑看向陆师玄,只觉得这和和暖暖的日光愈发刺眼。
不管对方是为何而来,他这一来,就代表着一股沉寂多时的厚重势力已经苏醒,并且随时准备横插一手。
接下来这左龙山上的冷暖晴雨,只怕会更加难以预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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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陆羡之听到林中黑蝉要去物色奇猫异种的时候,并没有太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他处在一片黑暗当中,心之所及皆是一处孤岛,吃喝拉撒都得依靠旁人,这与从前相比,又何止是天与地的巨大落差?
即便是再开朗健气的人,也没法说声毫不介意,没法说句一笑而过。
可是陆羡之却偏偏决定要毫不介意,要一笑而过。
虽说他还不能完全做到,但他至少要装到做到。
因为不管他受着怎样的苦痛折磨,都还有一个人要为他舍生忘死。
这个人只与他有过匆匆一面,只是被他劝着放了一回,便已经决定要为他拼命。
有这样一个肯为你舍掉性命的人在你身边,你又怎能说得出灰心丧气的话,又怎能让对方在为你拼命之余,还多上一层烦忧?
林中黑蝉自然是在烦忧的,虽说他牙尖嘴利,从不肯承认这点。
就为了这一点,陆羡之已打定主意要看开一些。
而当林中黑蝉把猫车运过来的时候,他几乎是喜出望外了。
因为这人竟是说到做到,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在短短两天时间内就寻来了一百多只猫,如白身黑尾的“白虎将军猫”、碧眼长毛阴阳脸的“碧水阴阳猫”、金背白腹的“金云碾雪”大黄猫,还有银斑灰背的“银条罗汉猫”,皆是襄州本地古种,别的地方莫说买到,只怕连瞧都瞧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