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修罗道完本[古耽]—— by:緋村天水

作者:緋村天水  录入:08-31

——这里的房子只以粗泥石灰堆砌,屋与屋之间的墙隙中仅能容两个人并行,与平京内城的华宅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墙头生满杂草,只许夕光透进丝毫,地上遍布青苔,零落夹杂了小孩追逐时的脚印。在这片苍凉颓败的景象中,少女与男孩是唯一鲜活的风景——
他天南地北的乱扯,她肆意尽情地娇笑,就连暮色顿时也明媚了许多。
巷子的尽头忽起炊烟,仪雅记得,那屋住着一家姓陈的贫户,有两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早些天她在课堂上问起,知道他们原是湘西人,被前年水灾冲毁祖屋田地,孩子失去了父亲,及后皇太子虽特许流民自行垦田,但家里男丁已丧,母亲只好带着小孩辗转流落,最后来到平京外城的贫民窟里,靠着每天在家中织棉变卖维生。
“毛毛和桃儿的母亲,真的很了不起。”小天感慨道。
那也曾如此带自己流落天涯的人,这个时候又在做什么呢﹖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飞哥哥了,他们从未分开过这么久的。
这几个月,自己经常会梦见飞哥哥——有时候,他倒在满地狼藉的血土上,任自己如何呼喊,也没有再睁开双眼;但更多时候,他会像玩偶一样木然走过那片锋烟,自己一边追赶一边喊叫,而他却没有回头。
在那种地方,飞哥哥一定是很不快乐的,现在的飞哥哥,到底有多久没笑过呢﹖
“这条巷内很多贫户也跟他们一样,既然走投无路,不如来到天子脚下,起码他们的呼救可以离皇城稍稍近了些。”
仪雅在泥墙的转角处停下,暮光就在半步开外,她俏脸一半隐在阴影里,另一半却隐有凄迷之色,“……可是这座都城,始终还是把外城百姓的苦难,排拒在内城的歌舞升平之外。”
小天侧首抬头,眸里有些酸楚的涩色。
“仪雅,你喜欢这里吗﹖”
少女黯然垂眸,睫毛在余晖里轻轻颤动。
很久以前,她曾站在皇宫望楼上眺望整个都城。
“哗……皇兄﹗那是什么呀﹖”
“天街。”
“我学了一句话,嗯……小裕子好像是说……叫‘三都绝艳并于世,平京风月冠人间’﹖”
“是这样说。”
“哗——”女孩瞪大双眼,感叹着脚下的都城:“原来小裕子没有骗人的﹗”
皇太子眉宇微冷,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陪着她。
——直到走出了皇城的囚笼,再次回望这片土地,她方明了当34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日皇兄的沉默:
她的国家没有风月人间,只有被过份粉饰的千疮百孔。
其实那时景言不说,只是不忍心太早幻灭她的美梦而已。
仪雅感触的叹息,忽然有些柔软的触感落在掌心里。
“其实你很喜欢平京的,就算有多不堪,那也是你曾经引以为傲的地方啊。”小天执起她的手,眼里清晰映着自己逆光的剪影:“你对你父皇也是一样吧﹖虽然我很讨厌他,但他是你亲爹,你离开皇宫、住在集贤巷的时日也不短了,我知你气他对混蛋不好、对青原哥哥不好、对飞哥哥更加不好,但你也该和他谈一谈啊。”
曾经偷入青楼活蹦乱跳的小孩,如今说话脱了不少稚气,带着太学辩道一般的坚定:
“我觉得,人心里应该要有正道持之不移,可是……可是这世上不只是谈道理啊,有些东西是道理也无法解释的,而我们同样要好好面对它们。”
仪雅讶然迎着他的目光。
男孩子在十一、二岁的年纪长得最快,这段日子,小天的身型拔高了许多,和去年刚刚入平京之时已经差了很远。
嘴上一直说要长大的小家伙,终于已经长大了。
他走出了别人的庇护,甚至可以强大到去庇护别人,也可以在平京城内陪伴自己一路前行,丝毫不怕在他们身上的缠缚——
真正还未够坚强的,是否只剩下她自己﹖
残阳败巷中,只有男孩的眼神特别耀目,仪雅怔怔看着他,差些便要睁不开眼。
“我知道了。”她对小天浅浅的笑,相握的两手渐渐贴在一起。
小天重重向她点头,也是没心没肺的笑了。
——黄昏、落霞、飞燕,此刻都在替他们作见证。
贫民窟没有繁华,却有宁谧的炊烟,祝福着两只在掌心悄悄勾住的尾指。
仪雅拭拭眼角,推着小天的轮椅继续走出小巷。
他们经过小孩玩耍追逐的空地,几个妇人正围在贫民窟唯一的水井旁,兴许是在谈家常琐事,却忽有一个孩子跑得气喘吁吁,一头栽在母亲怀里哭喊:
“娘﹗大哥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别闹……你大哥会回来的。”妇人连连哀叹,抱着小儿子一边哽咽一边安慰,然而小孩愈哭愈是厉害,豆大泪珠不断从眼里滚落:
“你骗我﹗大哥不会再回来了……他跟爹一样,都不会再回来了﹗”
“乖,别哭了啊,他们很快都会回家的。”
几个女人看得心酸,也是双眼微红。
仪雅将轮椅推到水井旁,见了那样的场面,也是黯然叹了一声。
小天弯腰凑过去,低声去哄那孩子:“别哭啦,要是哭花了脸,你大哥就算回来也不认得你。”
“不会的……娘在骗人﹗”小男孩在母亲襟里露了一小截脸儿,却是还没止哭,“她明明说爹会回来,最后……最后爹还不是死了……”
“胡说﹗” 妇人厉声叱责儿子:“谁说你爹死了﹖他是去了很远的地方——”
“才不是﹗那些大人全部都说爹死了﹗他真的死了﹗是因为去打仗才死的﹗”
妇人霎眼脸无血色,仪雅想说些什么,却因为男孩的一句顿住了:
“我最讨厌那些说打仗的人了……是他们害死爹和大哥的﹗我恨不得他们全部去死﹗”
小孩的心里没家国疆土,家人就是他们眼里的全部——
但却是这般单纯的爱恨,竟然会分明得令人心颤。
仪雅低头咬唇,小天知她想起景言,轻轻拉她衣袖,又对男孩低道:
“既然爹和大哥都不在身边,你才更加要坚强起来啊。”
“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你们都在骗人﹗”小男孩捂紧双耳,抽着鼻子大喊:“我才不要听呢﹗你怎么知道没爹没大哥是什么感受﹗”
小天神情一黯,落寞的笑了一笑。
“我都知道……我的同伴已经不在了,我最后一个亲人,现在都上了战场。”
男孩止了哭,狐疑看着眼前比自己大几许年岁的大哥哥。
“不过呢,我家飞哥哥是很厉害的将军,我可没有骗你﹗他一定可以带着你大哥打胜仗,然后平安回家找你的。”小天振起精神,拍拍胸口,对小男孩神气说道。
“少公主﹗”
仪雅闻言回头。
巷内跑出一个灰袍儒帽的青年,拿著书册奔至她身前,她低头一瞧,记起这是自己今天带来授课的三字经,想必是刚才走得匆忙,所以落了在茅屋里。
“有劳师兄,是仪雅为你添麻烦了。”她对同窗师兄歉然一笑。
那太学生欣然回道:“是有劳了您跟小天才对,听到我们要来贫民窟办义教书斋,问也不问便答应过来帮忙了,这几天小孩们都很高兴,说你们的课特别有趣,还叫你们要经常来呢。”
——今年太学开课后,一群寒士太学生受了在集贤巷笔伐的时日启发,来到贫民窟办义教茅屋,希望为没钱上书斋的小孩尽些绵力,至少教他们认字学道,将来不至于身无所长。太学府里,不止寒士出身的师兄弟、亦有几个贵族学生先后来过帮忙授课。
“张师兄不用客气,只要集贤巷的功夫闲了些,我们一定会再来的。”
“幸好今年你们还在,不然冯师兄走后、太学恐怕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他感激的向两人拱手道别。
——明年便是恩科考试,冯潆杰是南麒王之子,又以辩才冠绝太学,是状元当然的热门人选。
仪雅目送他远去,心里若有所思:
那人也要投身于官场的大染缸中吧﹖不知道他又会被打磨出怎样的棱角﹖
那几个妇人此时才知眼前乃仪雅少公主,接连拜倒在地,仪雅逐一扶起了她们,又对小男孩温柔道:“你想不想读书识字﹖”
他仍是愣愣不懂反应。
“如果你想的话,明天去义教书斋吧,下次我们再来的时候,便教你写爹和大哥的名字,好吗﹖”
男孩顿时涌上热泪,拼命向她点头。
仪雅的俏脸上挂了笑容,转身便要推着小天离开。
“那个——”
小男孩喊了一声,怯生生的问:“你大哥叫什么名字﹖他真能带我大哥打胜仗吗﹖”
小天回头,咧嘴冲他笑道:“他叫白灵飞,你出去问问便知我没骗你。”
飞哥哥,我知道你没骗我,你说会回来,就一定会再回来的。
回到春日楼的两人彻夜未眠。翌日,集贤巷却没有了那道绯衣身影。
同一时间,皇城祈安殿中的早朝已几近完结。
自景言与安庆王达成同盟后,朝中两派的拉扯缓和了许多,早朝少了激辩的火花,朝里的弱者、顿时反变成了帝君自己。
皇太子在水石城公然漠视金牌、斩杀传讯将使,青原少将于湘州平叛后亦无回京交代,种种冒犯圣威之举满朝尽知。然而景言得十一位亲王全力支持,正领八军过半精兵与夏军激战连场,可以说,南楚目下逼不得已,也要将赌注押在皇太子身上。
六月初至七月尾,皇太子兵分两路,由青原领破浪舟越过长江,一举攻破巴蜀重地成都,而骑兵以锋狼军作前锋、亲王军队为中、后军,沿途扫清其他蜀地城池,更有安庆王从扬州源源不断为北伐军补充辎重粮食。直到目前为止,南楚已完全控制巴蜀全境,正势如破竹往东行军,荡平夏军在汉中几乎所有据点,若能再拿下赤坂城,便完全打开通往关中之途﹗
这如同闪电的进军速度,使全天下都为之瞠目结舌。
如今的南楚军,就像昭国元帅当年所领的无敌雄狮。据前方战情回报,破浪舟已完全超出当今天下水军能有的威力,而锋狼兵经历桃沃平原之战,变成一支遇神杀神的骑队,在汉中与皇太子兵分两路后,统领白灵飞竟比景言更早破开障碍、抵达赤坂的两军会合处﹗
夏国在两个月内顿失近一半疆土,举国上下都陷入极大的恐慌中:
以此速度,在今冬之前,南楚的四割菱旗便会逼至长安城﹗
八军接连传来捷报,自然振奋全个江南,然而南楚朝廷里,却悄然开始了议论:
皇太子已完全脱离帝君的掌控,更是尽赢南楚的民心与军心,若他当真立下攻破长安的奇功,朝廷亦将封无可封,到时候,唯一能称配得上他战功的,就只剩下平京的皇位了。却不知班师当天,长年将南楚守得固若金汤的皇太子,又会否将猛军指向皇城﹖
每逢南楚军再攻下一城,担忧皇太子夺/权的呼声就愈来愈高——
终于,帝君近日在早朝下旨,命令皇太子在攻陷赤坂后、亲自回京汇报前线军情。
“陛下,八军军心全靠皇太子一人来稳,如您召他回京,只会令长孙凯有机可乘,请您三思﹗”
“请陛下三思——﹗”
帝君瞥了众官一眼,对满殿的呼喊视若无睹,“众卿还有何事启奏﹖若是无事,就此退朝吧。”
叶鸣钦、洪达等人心里暗叹,忽然之间,殿外宦官扬声传讯:
“火凤亲王、仪雅少公主殿外求见﹗”
满堂皆静,朝臣面面相覤。
赤川王死后,南楚只剩十一位王爷,而少公主则是唯一无兵、却手掌金印的亲王。她一向不涉政事,近月更与帝君闹翻,动用皇太子的私人令牌,从皇宫出逃到春日楼。朝廷畏于欧阳楼主之威,一直没敢闯集贤巷抢回公主,今天她又何以竟动用金印、直闯到祈安殿上﹗﹖
帝君双眸似有微动,“宣她上殿。”
皇城里最恢宏的黄金大门敞开,晨光透殿而入。
旭日流辉中,少女眉清浅颜,一袭绯红轻纱,胸披璎珞,额垂碧玉、点缀眉间梅花印。
流云髻上步摇轻曳,九鸾钗折出熠熠金芒,她手心捧着一枚黄金权印,逐步走向帝座前。
“仪雅参见父皇。”
“此乃朝堂议事之场合,岂容女流胡闹脾气﹖”帝君手抓皇座鎏金扶柄,道:“仪雅,你又令朕失望了。”
“儿臣确实有事启禀。”
帝君沉下目光。
“儿臣昨天在贫民窟听到一对母子的对答,心有所动,有些话想与父皇和各位大人坦诚相告。”
仪雅站处南楚最具权势的一众男子中,竟没分毫退缩,只是用双手稳稳托住金印,在殿上娓娓道:
“那位母亲的丈夫已战死沙场,她的大儿子因为这次战役、也被征召上了前线,只剩下小儿子在家。昨天那男孩以为他大哥也死了,便跑回家抱着亲娘,那两母子相拥恸哭的情景,使儿臣看得很心酸。”
听到这里,诸官都不明她来意为何,却深知这慧质兰心的皇女另有弦外之音,便默默听她续道:
“儿臣一直想,当天下遭遇苦难,我手掌亲王敕印,最该做的事情是什么﹖当父皇和皇兄因国家大事而闹僵,我身为天家皇女,又该做些什么﹖直到昨天,我听到那母亲为安慰小儿子,撒谎说他爹还在活着,我才想通了许多事。”
她霍地抬眸,眉心的梅花印被拧成皱纹:“父皇,每位父母爱护孩子的心也是一样的吧﹖为什么您如此疼爱仪雅,却会对皇兄那么严厉﹖”
帝君立时怒道:“放肆﹗立刻跟我回紫竹苑去﹗”
“父皇﹗”仪雅不知觉间流下了泪:“皇兄虽然不是母后所出,又自小流落民间、不在宫中陪伴您,但这亦非他所愿,现在他于前线为国奋战,其实也是在为您分忧啊,您为什么一直都不肯相信他﹖”
除洪达等见惯庙堂风浪的老臣,众人都听得心底惶恐:
朝官向来不得议天子家事,而帝君和皇太子的暗涌一直不表于外,但她却将这件朝中、以至皇族最大的矛盾挑开来说﹗
帝君十指缓缓收拢。
“仪雅,你跟他不一样。”
她在殿前哭着低呼:“父皇﹗”
“来人,将少公主架回紫竹苑,无朕准许,不得再出殿半步。”帝君拂袖长身而起,这个时候,她咽下眼泪,忽然将金印高举过额——
“儿臣十七年受父皇庇荫,一直未为南楚贡献丝毫,不配身作亲王,现交还手中火翅鸟金印,以此将悔恨之意昭示天下。”
满殿都不敢相信此情此景,在帝君身侧侍候的宧官也是怔住,见天子双肩微抖,脸色阴沉,便谁也不敢将少公主手上权印接过。
她当着殿上九品百官,对帝君断然续说:
“即便如此,仪雅是父皇的女儿,始终不愿您与皇兄互相猜忌,既然您不能放心,仪雅愿前往汉中问明皇兄的心意,然后回朝禀报,在此之前,希望父皇能收回对皇兄的诏令,让他能继续坐镇军中,使我军百万兵士得以安心作战。”
朝官为之恍然——这才是少公主放弃金印的理由﹗
“女儿不想再有更多那对母子的悲剧,请父皇成全﹗”仪雅带七分决意逼看帝君。
——丽人宫妆粉黛,焉知梅印月颜下、竟是藏着一颗炽热鲜活的心﹗
洪达知机不可失,当即和叶鸣钦领头大喊:“请陛下收回成命,等待少公主回朝﹗”
诸官立时成片匍匐在地,帝君连连点头,终于仰天大笑:“真是一个好女儿……”
他眼里映着金座的璀璨,偏偏又是极致的落寞,看了仪雅半晌,便挥手转身,低低的道:“好,朕成全你。”
帝君退朝。
仪雅带着绯衣,怅然看着空虚无人的皇座。
台阶上,纯金打造的火凤权印伶仃落在大殿中,彷佛也在响应帝座的刺冷淡光。
一串蹄声打碎皇城广场的宁静,快马如同一抹明媚闪电,直奔宫门而去。
在那骑冲出皇宫的一刻,守卫宫门的御林军一致齐呼——
“静候少公主回朝﹗”
马上女子丽色绝代,额点梅印、发插步摇,瞬即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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