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包袱中的匕首正握在白灵飞掌心,他扳开景言双唇,对準手腕割了下去。
血开始滴入景言嘴里,然而几下眨眼,白灵飞又再拉起衣袖,墨莲华想去喊止,看着景言渐渐衰竭下去,却终是没有作声。
白灵飞一刀割在臂窝,将景言的头扶起来,让他双唇可以凑到伤口上——
但那是徒劳无功之举,景言失血已经太多,即使割臂都来不及替他补血了。
白灵飞凝定了神智,忽然回头对墨莲华说:
“墨姑娘,你带仪雅和小天先下车。”
她这就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飞哥哥﹗”
白灵飞伸手过去,揉乱小天的头发,温言低道:
“先替这混蛋好好照顾仪雅,日出的时候再回来。”
“我不走﹗我不许你做傻事﹗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不是说过么﹖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没了我,你一样要和仪雅好好过日子。”
他带着执拗,瞥了昏迷的景言一眼。
“可是他不能死……对很多人来说,他都必须活着。”
仪雅听了,不禁低头捂面默泣。
“乖,你再不听话,我就克扣你一辈子鸡腿,以后都不带你回去忘忧谷。”他淡淡的笑了。
——他的飞哥哥,是没有人能够劝回来的……而且混蛋是仪雅的大哥,是整个国家的支柱,同样不能死在这里。
“我等着你带我回家。”小天紧咬牙关,颤著声低道:“对我和混蛋来说,你也一定要活着﹗”
“你给本小姐记紧,千万不可以死。”墨莲华淌着泪回望他。
“你如果咽了气,我就把你喊活过来……喊哑嗓子也好,我也要你活过来。”
他感激的一笑,她决绝的別过眸,让仪雅扶著小天下了马车,终于还是放下了车帘。
幽暗中,他抿一抿唇,深深瞧着景言,忽然用手扒开了自己的衣领,五指一翻、便狠準将匕首扎在心口﹗
那是最名副其实的放血,匕首一离开他体内,便以比景言失血更快的速度喷湧出来。
他立刻让景言躺平回去,牢牢将身下人的头按去自己胸口。
他是準要扎中心脏,下手不顾性命,只求以最快的时间放尽全身的血予景言。不过片刻光景,他已觉天旋地转,不由己的软倒在景言身上。
鲜血灌喉,景言终于有了知觉,攀住他的腰微弱挣扎了几下。
“別动。”他喘息著笑道:“……现在是我压你,轮不到你来说事。”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小飞和殿下的血条真的很满,作者君表示小飞那动作是真会死人千万别学啊www
接下来的一章有点虐心(不只有点),小飞控的大家要做好心理准备了T_T
☆、附生誓(开虐再预警)
铁锈味灌喉而入,景言几乎被血呛倒。
他清醒的一刻,只见压在身上的人渐渐萎靡下去,白灵飞颈上的藤蔓凤凰纹赤红透亮,甚至比那次在水石城自己目睹的还要鲜明﹗
他下意识将人推开,然而被九玄接连重伤,他全然用不上力,只能眼看爱人再次为他流尽鲜血。
“你这家伙……快喝得卖力些……”
白灵飞的胸膛就在眼前鲜活跃动,自己来不及咽下的血,逐渐在车厢地上蔓延开去,彻底浸染他们相互紧拥的身形。
他心如刀绞,水石城的梦魇再次攫住呼吸:
他这一辈子,还要眼看白灵飞多少次为自己赴死﹖
——施主的籤文正是后四苦中的爱別离,愈是身处权高之位,便要历经愈多別离。
只要还在天下斗争的风浪里,他们的命运就注定如此么﹖
血如泉湧都无法形容白灵飞此刻的景况,温热的血液是奔腾倒入他口里的,犹如长江源流汹湧过澜沧一样。
白灵飞已然完全软倒,景言的身体却是逐分逐分回暖。
他眼见白灵飞合上双眸,蓦地想起离城前一晚墨莲华所说之言:
身中血咒者集合怨灵的力量,只要魂魄不散,的确是能起死回生,他那次在丘陵战绝无可能熬过来,除非……除非那次是血咒起的作用。
红芒在他眼内愈映愈亮,景言心里飞快盘旋著墨莲华授他的术法。
——如果血咒能起效,那么结附生誓的时候、他理论上就能熬过去。
皇太子终于凝起力气,用手支起两个人的重量撑起身,然后再将昏过去的白灵飞压在身下。
——这也是我在秘典上看到,不知是否真的能成……在以血结成之术中,唯有附生誓不须高深修为,要求的反是术士自身强大的精神力。他是被咒术影响的人,只要将全身精、气、血都尽渡予你,你就能凭意志压过他、成为他暂时的主人,这是夺去他身上血咒控制权的最好时机,上古的术士也是以此方法争夺傀儡的。可是你只属平凡之躯,用附生誓抢过血咒之后,他虽然能得救,你便要代替他承受怨灵的恶念……我真的不知最后结果会是如何。
暗光浮现,在白灵飞颈间流转著诡异赤红的血芒。
血已尽渡,接下便是用双修术渡走全身的精气了。
“……原谅我,我只能这样救你。”
衣衫散落一地,赤/裸的两具躯体在黎明中温柔地交缠。
白灵飞闭眸浸在自己的血泊里,容颜安静得很清冷,那是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绝艷。
景言俯身压住他吻得细碎,在律动中缓缓覆上那道藤蔓凤凰纹——
灵飞……我愿用一生,换你的自由澄澈。
飞鸟惊起,在黎明破晓的一刻,墨莲华和仪雅一左一右挟著小天,从不远处的丛林再跑回马车。
最忐忑不安的是墨莲华——
她是万分不得已,才会任由白灵飞在车内胡来。若血咒的复生之术忽然不奏效,景言又先一步魂归西天,这刻马车内便是两具早断气的尸体,她就算喊哑了,也再不可能让他们活过来。
“皇兄﹗”
“混蛋﹗”
墨莲华呆住,只见景言披着浸血的武士服,半身探出了马车,脸上竟然重新有了血色﹗
“夏兵追到这个山头了,赶紧上路吧。”
逃回赤坂的一路上,简直是让墨莲华操碎了心。
——车上一个被九玄接连捅了两次,另一个放光了自己全身的血,模样比伤帐的士兵还要不堪。
她将策马前行之事交给仪雅和小天,安然坐在车厢中间,左手替白灵飞施针、右手替景言的剑伤换药。几天下来,两人复原神速,竟还有气力故佈疑阵,多番误导追兵入歧路,使他们一行得以逃脱长孙晟铺天盖地的搜捕。
仪雅和小天固然惊讶不已,墨莲华对此已是见惯不怪,精辟的对他们解释:
“他们生来就是为了秏费全天下的灵药,对比起你们少将被救回水石城的时候,这些伤真的已经算很轻了。”
“……”白灵飞意识到自己是被吐糟了,当即就指向皇太子:“这家伙是我老板,医药费可以算在他头上吗﹖”
“……那就恭喜你的殿下了,他身上根本没银两,我再收钱他就要破产。”
“我再穷好歹也是皇太子,莫说是养灵飞,连这个碍眼的小不点一并养了也绰绰有余。”
——皇太子和墨小姐当真是上一辈子就互不咬弦,这辈子当了情敌,那可叫份外眼红。
“混蛋说谁碍眼﹖”小天作状要戳他身上的大小伤口,撇嘴不忿的说道:
“你身上的这里、这里、还有这里,都是本大侠照看的,说起医药费,你也欠我一笔呢。”
“皇兄还没恢复,你暂且放过他吧。”见了两人都安然无恙,仪雅终于放下心来,嫣然笑道:
“这几天大家奔波劳累,连灵飞大哥的精神也不好。墨姐姐说这里附近有一眼山泉,不如我们下去洗一洗﹖”
“好——哈﹖”小天涨红了脸,立刻当场大窘:“不不不……你你你是女的,你先去洗。”
仪雅粉脸绯烫,瞪大水眸娇嗔:
“我是说去洗脚﹗你再想歪,我便叫皇兄敲破你脑袋。”
“你们去吧,我和景言留在这里观察夏兵动静。”白灵飞勉强的笑道。
景言先瞪了小天一眼,转而又轻轻瞥过墨莲华。
“哈﹖我——”好歹有些同理心好吗﹖单身狗也需要爱护关怀啊﹗
“走便走呗,你俩出什么事我才懒得管呢﹗”
她加入了小天的行列,对景言作一个鬼脸,潇洒的和仪雅下车去了。
见三个人皆都走远,景言下了马车,在他们所在的山头往上走,沿路两人都没说话,直到到达山峰之处。
只差一道关中天险,秦川八百里便要一览无遗搁在眼前。
关中地势绵延起伏,而远方的山峰混沌难辨,他们默立在这处巅峰,竟有坐看天下风云的错觉。
“你有话想对我说的,对么﹖”景言淡问。
白灵飞来到他身旁,微微点了点头。
“你身上那两剑,还有整个建中城,我——是我没能控制我自己,对不起。”
“从在光明顶屠遍圣殿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对杀伐的渴求……这场屠城是第一次,但不会是最后一次,那药坊店主的一家三口、还有建中城里的几千人,都是我一个人的责任。”
他抑止住嗓子里莫明难言的隐痛,一下深呼吸后,再仰首看进景言眼内。
“景言,当我还有几分自控的时候,我还可以用伪装瞒住你,但以前的白灵飞是一场戏而已。我早告诫过你,不要只认定我一个人,你认定的一切,只是我想让你看到的假象。你以为我仁慈心软、以为我真的有情,其实我并没有……从头到尾,我连半分为人的良知都未曾有。”
景言想说什么,却被他决绝的狠话屏住了气息——
“我心里一直只有杀戮,你其实也很清楚,我之前多次杀俘,只是你想方设法替我在军里压住而已。你眼前的这个我,只配当一件工具,不必真的拿来当一个人。”
景言沉下目光看着他,迎着山风低低道:
“你的一心一意我从来分得清楚,如果你真是一件工具,又怎能为了我做那么多﹖”
“我对你只是责任。”他说得漠然,连眼神都没有波动:“我效忠你时所立之誓,是当你的剑、为你北伐斩棘开路,在那之后我所有给你、许你的,也只是我为你卖命的一部分而已。”
“你的眼神骗不了我。”他托起白灵飞的脸,轻声说道:“你敢看着我再说一遍么﹖”
“请殿下好好听清楚。”他唇边开始有了锋利的微笑,不作起伏的道:“卖命就是卖命,我从今以后,只会做回誓言里的本份,尽完本份就自会离开,与殿下再不相干。”
“你若不想用我、我现在就可以走;若你仍想用我,那就只把我当成屠刀,为你灭城闯关、为你从江南征战到大漠,至於床第之事,你如果仍想和一件工具做,我也不介意供你泄慾,当你厌闷了,随手丟给他人就行,我也没有在乎过什么。”
景言一边听,一边失笑摇头,听到最后,几乎是笑到喘气。
“不是我偏私护短,但你的演技比起墨莲华,真是高了好几个档次。”
白灵飞瞬即举剑,将九玄连鞘抵在景言身上。
鞘身正中被刺过两次的伤口,他手腕微微一压,景言脸色立时白了几分。
“殿下可要认真考虑清楚,属下不希望当你被捅第三次,才知道应该只把我当作工具。”
“我敢被你捅第一次、第二次,你以为我就不敢有第三次﹖”景言也是笑了,“我只是想你听我一番话而已。”
“殿下请废话。”
难得止住的血又再渗出,如果墨莲华在这里,喊破嗓子也肯定要把剑从景言心口上喊走。
“你觉得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可是那晚在城墙下,就是你自己控制住杀念的……灵飞,你没失去你自己。”他握上九玄,叹息的道:“那么难熬的一关你都过去了,我信你以后不会再失控,如果再有,大不了你再捅我十次八次,直到你又醒回来为止。”
玄铁剑鞘已经戳入景言胸口,白灵飞脸上的冷漠立时裂了缝。
“我知你心里愧疚,想要赎罪,所以才觉得自己配不上一切。”
秋风高起,将整个关中的烽火都吹到他们眼前。
“可是真正的赎罪,不是这样去惩罚自己,而是去将幸福还给仍然活着的人,这份使命要跟随你一生、至死方休。”
他整个人从头到尾,都被景言看通看透,每一字、每一句,都直直击在他心坎里。
“你总是想着自己去忏悔,却忘了你手上的杀孽,至少要减走一半。”景言苦笑,低首对着他道:“那一半的罪,应该是我和你一起去承担。既然你要赎罪,那就陪我一起赎到最后,谁也別想再放开谁。”
白灵飞起始仍冷著眼,听着听着,却渐渐将锋锐尖刺收回去了。
“你这个嘴炮……”他五指倏松,拔走卡在景言身里的青锋。
皇太子微微一笑。
“一个真正合格的统领,不可以想上一步多少人因你而死,只能想下一步有多少人因你而活。”景言搭住他的手、替他再次缓缓攥紧了剑——
“剑是凶器,剑法也是杀人的伎俩,但我信你是救世的剑手。御剑门人,必以剑试天下、剑平天下、剑救天下,那是你一直视之重若生命的师门誓言。”
——执起你的剑吧,我的继承者。你要变得更强,才能守护更多生灵、承担起更多的苦痛。
他正在这条路上,不可沉沦,不可逃避,他必须变得更强。
他默然放远目光,关中河川灼灼印在他眼底。
九玄鞘身冰冷而锋寒,而他却对未来茫然未觉——
正是这玄铁一般的决心,最后伴随白灵飞之名,给刻入至为瑰丽的史简里。
作者有话要说: P.S.1. 其实也没太虐……吧﹖黑化了十多章后,小飞就从此白回来了~
P.S.2. 不用怀疑,小飞这娃绝对是抖M无误,就算是在演戏,那番话也就只得他能说得出口了……
P.S.3. 前面两卷看到小飞对殿下的救赎,这一章开始便会看到殿下对小飞同样的救赎。
P.S.4. 若被殿下秒杀到,请向这位霸道皇太子献上膝盖吧,连我也爱上了自己亲生儿子了(剑是凶器,剑法也是杀人的伎俩——这是剑心的经典台词,向这位我二次元的男神、也是我心中真正仁义的剑客致敬﹗)
☆、前路茫茫
景言和白灵飞既被长孙晟设计伏杀,等同暴露了南楚军的进攻计划,两人企图以建中城打开子午谷防线缺口的美梦就此落空。
仪雅由应龙军重兵护送,再次南下运河回到了平京。
这位皇女在大殿上不出所料,仍是为景言出言相护,却带来了连帝君都为之惊愕的消息——
皇太子景言与安庆王景泰将联袂而回,归京向朝廷亲身覆述战情,并与众官商议北伐军的下一步部署。
这相当於皇太子主动释出善意,表明暂且不会与帝君彻底决裂;而归京一事为商议北伐策略,更间接展示景言收复中原的决志,让八军百万将士顿时完全安心。
景言虽离开前线,却安排麾下两大重将青原与白灵飞同驻赤坂、玄锋和源涛共守阳安关,除了长年驻京的大将军洪达,南楚最骁勇的将领都在他掌控之内,若他在平京有所闪失,这批猛将铁定要反扑都城,故而无论朝官如何私下猜疑,亦断不敢对皇太子有半分不敬﹗
九月二十三,皇太子座驾帅船驶至汾离水,南楚以历来最高规格迎回八军统帅,从平天广场到宫门前,在京的所有朝廷命官皆跪成两列,对黑袍华冠的景言俯首恭迎。
“天佑南楚,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太子相伴安庆王下船的一刻,平京百姓都热烈鼓掌,景言在百万民众注目中,从容走过百官之列,最后停定在宫门的帝后身前,勾唇一笑,躬身行礼——
“儿臣参见父皇母后,愿天佑南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如果平天广场埋有鞭炮,这刻应该被都城的欢呼声悉数点燃了信引。
春日楼主立在集贤巷前,向平天广场远眺过去,忽然也像景言一样勾唇笑了——
“真有趣。”
“楼主﹖”在他身侧的栎木低声问。
“自怀阳帝景浦之后,历代也没哪位君皇可以如此一呼百应。”欧阳少名低笑:“这声万岁万岁万万岁,真亏那家伙能叫得这么顺口。”
栎木也淡淡望向平天广场,“皇太子早已声威盖君,只是不知此次回朝会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