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弟子面色一白:“你使诈!”
凌容与嗤笑一声,凑到他面前,低声道:“那还得多谢你!”
顾怀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还以为凌容与又要怎么折腾这个弟子了,却见山殿弟子纷纷向他投来愤恨的目光,然后一个个都转身走了,最后那个永远可怜兮兮的段崎递过来一个歉意的眼神,也跟着走了。
凌容与转过身来,不悦地盯着他:“走吧,我们也去算算账。”
“……”顾怀心塞极了:算什么账?难道现在你不该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吗?
凌容与把他带到了秦御峰中一处安静的所在,拉着他坐到一棵古树上,板着脸历数他三大罪状:第一,昨天回去之后没去山殿找他;第二,今日文化课上也没有过去挨着他坐;第三,御剑术烂得吓人。
对此顾怀分别表示:“啊?我找死吗?”“你还没看我一眼呢!”“……”这一点倒是无从反驳……
“水阁的人,昨晚是不是为难你了?”凌容与想起上午他被司空磬三人架走的样子,面色郁郁的。
“没有啊。”顾怀摇摇头,昨晚水阁为迎接他的归来举办了盛大的聚会,一群师兄弟喝得东倒西歪的。
“那你脸色那么难看?难道做噩梦了?”说着他来了兴致,“要我帮你解么?”
顾怀被说中心事,忧愁地皱起了眉,再想今日之事,脑中忽地闪过一个念头,不答反问:“那个推你的人,他之前说你‘输定了’,什么输定了?你问我是不是被水阁为难了,莫非昨夜你被山殿的人为难了?”
凌容与别开眼,轻哼道:“他们怎么敢为难我?”
顾怀一脸不信地死盯着他。
默然半晌,凌容与偷瞟他一眼:“也没什么。他们和我打赌,说若我不理你,你一定不会主动来找我。”
“……”顾怀彻底明白过来,霎时脸都气白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所以你方才是故意掉下去的?!”
“……我若不掉下去,你会自己过来找我吗?”凌容与说得理直气壮,手却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衣摆,“今日一过,我便输了!”
“你知道人是怎么死的吗!”顾怀气得牙痒,怒发冲冠地瞪着他,想到自己整日里为他担惊受怕他却在这边拿自己的命开玩笑,简直恨不得一把把他推下树去,但看着他那副虚张声势其实心虚不已的样子,偏又不忍心下手,只好咬牙切齿字字铿锵地道,“是!作!死!的!”
凌容与撇撇嘴,忍了忍没说自己御剑术之高,只要不是被人死抱着捻不了剑诀,怎么作都不会死的。
顾怀一看他那表情便知他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情急之下双手掰住他的肩,一脸认真地望过去,满心担忧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脱口道:“你若出事,我会非常非常难过。”
凌容与对上那双只有自己倒影的眼睛,心底又欢喜又得意,忙别开脸,用力抿住高高扬起的嘴角:“好吧,那我不会……害你难过的。”
但顾怀已忧心忡忡地陷入了深思,半晌,忽出神地喃喃:“不如……我们下山吧。”
凌容与满脸疑惑地看过来。
话一出口,顾怀就下定了决心,抬眸与他对视:“下山历练,会有很多好处的。”
会有很多装备等着捡,很多经验等着拿,分分钟刷到满级不是梦……
他本来在发现接受传承是件很痛苦的事之后,就对打怪升级失去了兴趣,准备安安静静待在出泉宫,静观剧情发展,但就怕树欲静而风不止,总有怪不引自来,到时候他有主角光环,凌容与……却不一定护得住。
那怎么行呢?他发过誓了。
第十五章 芸芸各含苦
虽说两人达成了下山的共识,但是结丹期弟子要下山,须得上报阁主殿主,获得批准,领取任务,两人又是第一例山殿弟子与水阁弟子组队下山的,手续折腾了十几日方才批下来。
这十几日里,顾怀深深体会到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痛苦。
第二日,顾怀有错就改地拉着凌容与坐在后面一块大石团上,左边依次坐着四个傀儡,右边坐着司空磬三个。山殿的人当时便纷纷冷下了脸,一个不怕死地来了句“自甘堕落”,水阁的人一听,立刻也忿忿不平地开了嘲讽:“说得像我们很乐意似的!”
顾怀连忙死死拉住凌容与,起身喝止道:“我们相交,与他人无干。大家都是出泉宫弟子,山殿水阁又不是血海深仇,你们又何必如此呢?”
“燕师弟,你这么说是没错的,可人家看不起我们啊!咱们何必和这等目中无人之辈相交?”
“云泥之别,谈何目中?”
顾怀一看,又是那个找死的,气得撸袖子:“他是圭泠界传人,尚可与我相交。你又是什么身份?凭什么这样说?”
那人正要回嘴,夫子便出现在石台上,两边只好暂时偃旗息鼓,在暗潮汹涌的气氛中上完了课。水阁弟子还好,有司空磬三人斡旋,几乎没人给他脸色,见他们带凌容与一处玩也只是淡淡打个招呼,从小孤峰出来的师兄弟还会善意地投来狱友的微笑。山殿却并非如此,当日便开始了孤立政策,所有人都无视了凌容与,将他排斥在外。顾怀觉得这种小学生手段幼稚得好笑,还好凌容与平时也独来独往,并没觉出什么特别。
但没过几日,顾怀竟然在孤诣峰上被人拦住了。
来人是山殿大师兄钟无笙,听说他刚刚出关,已升入了元婴初期,在出泉宫众弟子中可说是独领风骚的第一人。
顾怀只在日神祭上见过他一面,几乎没认出来,此时细细一瞧,这人长得剑眉星目,颇为英挺,一双狭长的眼睛如寒夜沉沉,可惜的是颧骨太高,显得两颊微陷,看起来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完全是个反派的面相。他虽也同样穿着山殿弟子的金边白衣,身上却有一股与众不同的气质,不似凌容与那种张牙舞爪小少爷似的单纯的贵气,而是沉稳阴郁,像个气势逼人城府颇深的皇太子,还有点心理变态的类型。
顾怀一边腹诽,一边假笑着打招呼:“钟师兄,你好啊,多日不见,吃了吗?我还有事,先走咯。”
可惜狭窄的山道上,两边都是峭壁,钟无笙岿然不动,他就走不了。
顾怀一怒之下——转身就跑。
退路却被几个一同修习隐身术的山殿弟子拦住了。
“你们……”顾怀心中陡然一阵难过,失望地瞪着那几人说不出话来——其中还有当初帮他向常师父求情的师兄弟。
……难道山殿水阁之争有这么重要么?既然他们当初能够为自己求情,一同修习隐身术时也曾互相帮助,为什么他和凌容与只是交好而已——都还没有结婚——他们就这么大反应,非要把两人分开似的呢?
“燕师弟,你能与凌师弟相交,为何见到我却要跑呢?”钟无笙在后面轻轻一笑,低沉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毛骨悚然。
顾怀含怒转过身去,面带讥讽道:“哪敢啊,师兄有什么吩咐么?”
“没什么,”钟无笙笑得还挺友好,“我近日出关,听闻一桩趣事,故来看看。”
顾怀呵呵两声,摊开双手展示了一下:“那你看见了,好看吗?我可以走了么?”
钟无笙嘴角一抽,垂眸点点头:“燕师弟果然风趣,不过……师兄仍想劝告一句——山涧出水,高下使然,人心思变,贵贱使然;乾坤既分,混沌无益;昼夜已明,相交即昏!”
……现在的反派都这么有文化了么?什么是“香蕉急昏”啊?
顾怀讪讪一笑:“说得好,嗯……能解释一下么?”
“……”钟无笙似乎被这文盲的水平堵了一下,有种装逼不成反被涮的感觉,假笑都维持不了了,沉下脸色道,“山殿与水阁,虽无世仇,却永远不可能平辈相交!劝你识相一些,便不要痴心妄想了。”
……啊这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
下一秒是不是要给我撒钞票,不,灵石了?来吧师兄,用灵石砸死我吧!
顾怀期待地等着他使出杀手锏,可下一秒出现的不是灵石,而是两只怪兽。
只听一声骇人的呼啸,千目和百刃出现在了左右两侧的峭壁之上。两个庞然大物,一个在崖树上勾着身躯倒下来,浑身眼睛都死死盯着钟无笙,三张血盆大口几乎把他的金冠吞进去,另一个每只脚都闪着寒光,对着那几个山殿弟子比划个不停。
这阵势连钟无笙的脸色都白了一下,惊骇间下意识往后疾退,落到了山阶之下,那几个弟子更是吓得一阵惨嚎,转头就跑。
凌容与施施然从树上跳下来,一脸鄙夷地低眸看着钟无笙,嗤笑道:“你一个钟寂界的人,也敢管我圭泠界的事,管得着么?父亲送我来此,可不是叫我来受气的!”
钟无笙将双拳捏得咔咔作响:“燕师弟,你将此等邪物带入出泉宫,宫主可知么?”
顾怀死命忍着笑,看着凌容与装模作样挑眉一笑:“你猜呢?”
钟无笙气得面色煞白,转身御剑而去。
没过多久,两只怪兽就像上次一样化作了一团白烟。
顾怀笑得捶地,半晌才缓过起来,奇道:“他都升入元婴期了,怎么还认不出来这是假的?”
“因为这幻形符的确是父亲画的。”凌容与洋洋得意地笑了笑,又转眸看他一眼,语带威胁道,“他们钟寂界全是这种外强中干的蠢货,你不会被他吓住了吧?”
“当然没有了,”顾怀叹了口气,不满地嘀咕,“灵石都没给我一颗,还想叫我离你远点,哪有这么好的事!”
凌容与怒瞪他一眼:“那他给你灵石,你就听他的么?!”
顾怀嘿嘿一笑:“他给我灵石,咱们拿去买好吃的!”
凌容与嗤地笑了。
但山殿与水阁的矛盾仿佛就此被他们这根导火线引爆,以往虽然也互相看不顺眼,但至少大部分时候还能和平共处,不似现在这般剑拔弩张,摩擦不断,处处都是火药味,每日里都有不少弟子被关进小孤峰——这回山殿的人也能在小孤峰里玩滑雪了,甚至连司空磬的火凤军内部竟也在修习之时发生了冲突。
司空磬红着眼回来,气得一拳打碎了一块山石。
顾怀看他这样也觉难受,几个人垂头丧气地去藏书阁找陆师姐。
他实在想不明白山殿的人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抵抗情绪。
“你们自然不会明白,”陆朝雪淡淡一笑,神色一如既往的和蔼而令人信赖,“山殿对水阁的排斥,并不仅仅是出于出身的不认同。”
几个人安静地坐成一圈,认真地看着她,凌容与也换上一身宽袍大袖的青衫混在里面,一手卷着一本书,颇有点名士风流的味道。
顾怀偷看了他好几眼,才被陆朝雪的话吸引了注意:“修仙界从来都是纷争易起,强胜难容,不止天位有数,灵气更是有限。即便七界峰是天地钟灵毓秀之所在,坐拥无数灵宝仙物,他们又怎么会愿意和外来之人分享呢?”
凌容与疑惑地反驳道:“不会啊,父亲常说愿圭泠界有更多能人,只有这样,才能在七界峰中长青不败。七界峰中,除了失踪百年的菩提灵界,我想别的峰主应当也都是这样想的。”
“不错,”陆朝雪颔首微笑,“也许峰主都会这样想——但界中之人呢?山殿的弟子皆是七界峰中修仙者的子女,他们愿意让水阁这些散修之后或人间子弟进入七界峰么?即便平日里大部分弟子不曾细想,也怕有私心甚重者,从中挑拨啊。”
“……钟无笙!”顾怀蓦地抬眸,脱口而出,“可他也是钟寂界的传人啊,他也不怕他们钟寂界……”话未说完,他已恍然大悟地住了口。
“没错,”陆朝雪赞许地看他一眼,“钟寂界又与其他六界不同,他们与明夷山一脉相承,这数百年来,明夷山几乎未曾向下界投掷过弟子令,他们的弟子,也就都是钟寂界中修仙者之后。这些人生于钟寂界,又终归于钟寂界。但宗派大战之时,凡前一百的胜出者,不论出身如何,都能任意挑选界峰。对于原本出身七界峰的弟子来说,他们一定会选择家族所在的界峰。可水阁中的弟子,却不会有这样的考量。”
“这原也没有什么,但钟寂界的创界者还留下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规矩——那就是胜者为王。这么多年,钟家稳坐峰主之位,无非是因他们压制住了界中所有修仙者的力量,他们不会愿意看到来自外界的力量打破这个循环。偶有误入者不足为虑,怕就怕大批外来者涌入,他们却无法控制。但同时,他们也不愿看见这些新生力量涌入其他界峰,此消彼长,增长他峰实力。因此这些年来,钟家的人在修仙界引发的各种矛盾层出不穷,不独钟无笙如此。他们不能拦住宗派大战中脱颖而出的水阁弟子及其他门派中此类出身的能人选择钟寂界,却能让他们下意识排斥七界峰。这些能人多少都有些傲气,许多人甚至因此放弃进入七界峰,选择成为一名散修。即便不肯放弃,至少不会去恶意明显的钟寂界。”
“……”几人都被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惊呆,半晌没人说话。
顾怀心想,原来钟无笙不是真心想叫他离凌容与远点儿,只不过是火上浇油罢了,难怪他都不给钱……
凌容与轻哼一声:“愚蠢!固步自封,不求上进!那位创界者煞费苦心,原本是激励他们精进不休,没料到却适得其反。”
陆朝雪含笑看着他:“说的不错。”
凌容与愈发得意了:“他日我若为峰主……”
众人都转眸看去,他才扬眉一笑:“我便一统七界峰!”
……可以啊!这志向,完全男主人设嘛!
顾怀目瞪口呆地看他一眼,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交给你了。”我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就吹吧!”司空磬推了凌容与一把,嗤笑道,“那钟无笙虽然是个没事找事的蠢蛋,咱们谁打得过他?”
牧庭萱昂首笑道:“也不能这么说,咱们认真修行,没准就突破元婴期了呢?有什么了不起的,他都多大了?我们还小呢!”
凌容与赞同地看了牧庭萱一眼:“说的不错!”
“……”和钟无笙同岁的司空磬身中数箭,默默闭上了嘴。
昊蚩乐得吞了一把仙丹:“那到时候,我能到每个界峰里吃好吃的么?”
凌容与挑眉恩准了:“到时候叫钟无笙亲手给你做。”
昊蚩凝起眉,犹豫道:“可他做的好吃么?”
众人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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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怀的记忆里,书中燕顾怀第一次下山也是在入出泉宫一年以后,他的任务是去生死城增广见闻,并采购几种晶石。
在修仙界中,生死城是一个著名旅游景点以及娱乐集会场所,书中的描写总让顾怀想起拉斯维加斯之类的地方。这座城中有无数的赌场,黑市,商会,妓院,三教九流之辈都在其中寻欢作乐,可谓鱼龙混杂。城中灯火达旦,夜夜笙歌,是一座名副其实的醉生梦死之城。每年八月上旬开始,城中会举办一场盛大的赛事——生死擂。年初时城主便会宣布这年生死擂的悬赏,往往是上品的灵宝或功法。这对于涅槃境以上的大能或七界峰中人也许并无多少吸引力,但对于散修而言,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每到此时,五湖四海的修士便会闻讯而来,为了抢到心仪之物或四海扬名而与人生死搏斗,最终的胜者便可拿走那年的悬赏,而败者,则成了生死城中的累累白骨。
燕顾怀初次下山游历的任务虽然十分简单,但作为一个称职的主角,他主动参加了生死擂,顺利打败了所有参赛者以及城主,拿到了很多的法宝。
顾怀自知不是个称职的主角,对生死擂毫无兴趣,也不敢觊觎这些法宝。要知道燕顾怀因修炼了正阳神体,加之日日刻苦,下山之时其实已是结丹后期,入城之前更是突破了元婴初期,打到一半又升入了中期,再加上第五重的涅槃焚天掌和离火三昧箭,他才能一路逆袭。
而以顾怀当前的水平,即便有男主光环护体,生死擂也只是死擂而已,完全没有生的可能。
但顾怀本也志不在此,他拉着凌容与下山,主要有三个打算,一是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坏蛋去见识见识江湖生死险恶,好提高一些安全意识;二是两人一道去开开眼,看看热闹,还能培养培养感情;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拿到明犀刚卯。这是一种犀角制成的四方柱配饰,书中燕顾怀只是在生死城中一个街头地摊上偶然买下此物,一直佩戴着,并不知道它有何用处。直到后来一次历险,燕顾怀生死存亡之际,这块明犀刚卯忽的裂开,其中出现了一个大能的虚影,不仅出手替他反杀了敌人,还化作一片光芒融入他体内,令他当即满血复活,且功力大增。此等神物,简直等同另一条命,只要拿给凌容与,日后总能多个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