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后,待雪夙也乐得差不多了,便帮着炑琰去院中刨土。不知他是不是故意的,炑琰捧着花站在他身后,他则猛的将泥土往他鞋上刨,不论炑琰往哪处避,那泥土最终势必都会落在他脚上,待花植好了,炑琰也成了半个泥人。
自雪夙来后,夜里如何睡一直都是三人每日必争的话题,楠儿早将雪夙原本的模样忘去了爪洼国,权当做是养了只体型硕大的宠物,更是恨不得须臾不离走哪儿带哪儿,甚至睡觉都要带着他一起。于是这夜两人又争执了起来,楠儿道:“无论如何,今天雪夙必须睡我房里。”
炑琰道:“他是男……他是雄性,你一个姑娘家的也不知避讳一些。”
楠儿又叉起腰道:“你难道就不是雄的,如今不也在我家住着吗?”
“这如何能一样,你我一人一屋毫不逾越,再者雪夙迟早是要恢复的,届时你又如何自处?难不成要因此嫁于他?”
“那又如何?雪夙这么好,嫁给他又有何妨?”说罢,楠儿又笑着去摸雪夙的耳朵,只见雪夙半眯着眼,一脸享受。
炑琰无法:“既是如此,还照往日一样让雪夙自己选,若选了你他今夜就睡你房中。”
她自知雪夙更为喜欢炑琰,势必还会照往日一样跟着炑琰回房,于是又不依不饶起来,搂着雪夙就是不松手,撒泼耍赖无所不用。
见她这样炑琰只是长叹一气,今日竟破天荒的向她妥协了。
两人平素睡一屋时都是他睡床雪夙睡桌子,此时已是严寒季节,雪夙一身绒毛自然不怕冷,可他却时常夜里被冻醒,只因想着楠儿是个女子,家中的被子多数都在她房中,自己仅用了一条薄被,这夜又因雪夙不在,屋里一冷清便更觉得冷了,辗转了半宿,最后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不知是什么时辰,深沉的夜空正簌簌往下落着鹅毛大雪,他独自走出了屋门,只见院里的那株茶花在雪地里开得鲜艳夺目。他也不撑伞,任凭雪花落了满肩满头,记得曾也有过这样一个场景,那是他与左齐在朔国时的某天夜里……
那时左齐不避风雪的站在院中,身影尤为落寞。
正想着,只见院中凭空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浑身散发着冷冽的气息,不是泱濯又是谁?
他一来就开门见山道:“人我已经找到了,你若想见他便同我去地府一趟。”
等了这许久,他原本以为得此消息后势必要欣喜若狂,然而此时他心里竟有些踯躅,却不知因何原由。
炑琰点了点头,随即就跟着泱濯往地府去了。
地狱共有十八层,泱濯说他要找的人现正关押在第十五层——炎狱。之所以叫炎狱,是因第十五层地狱的所有刑罚皆是火刑,炑琰不解,左齐于世时并未做过罪大恶极之事,为何会受些酷刑。泱濯只说若是心里有疑惑直接问那人就是,他虽是阎君,然地狱之中的事并非一切都由他主导,正如十层以下各个炼狱所关押着的囚犯,都是由天庭直接下达的命令,他们从不过问,只负责行刑与看守。
炑琰这才明白过来,难怪当日他让蒲苇为他找左齐时如何都找不到,既是天庭直命要关押的,自然就不会出现在名册之中。
炎狱的大门乃是由巨大的暗红色石头造成,才一走近便觉置身在一个火炉之中,外面尚是如此,可想而知里面的情景。泱濯拧动石门上的狮头,只听‘咔’的一声巨响,石门应声而开。
炎狱之内,四下都是烈火炎炎的红石,有几个披散着头发辩不清相貌的人,此刻正被铁链捆在红石上,嘴里间或发出几声含糊不清的□□。炑琰皱了皱眉,立时别过脸去不忍再看。
泱濯领着他往前走,待行至炎狱尽头,见有一人走上前来向道:“大人,可是有事?”
“炎煞何时用刑?”
那人答:“方才刚用过,隔三个时辰再用。”
“将他带来。”
“是。”
接着泱濯又将他领到一个小房间内,较于外间这里温度稍低些,四下空荡,只有一张石桌与两张石椅,皆是用红石做的。
泱濯道:“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三个时辰后再来找你。”炑琰点点头,他便出去了。
等了一会儿,见终于有人进来,一个是方才同泱濯说话的鬼差,另一个因披散着头发,暂且辩不出其容貌。他身上穿着灰色的囚服,许是刚被行过刑,只见他胸口□□的肌肤已被烧得焦黑。
鬼差将人领来便离开了,那人倒也不拘谨,就在对面坐了下来,待他将眼前的长发拨开,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那人面无表情道:“三太子今日前来,是为何事?”语气平淡,反倒像知道他今日会来似的。
炑琰死死盯住他的脸,却如何也从他身上找不出左齐的影子来。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炎煞出现在三百多年前,之所以叫出现而非叫出生是因他乃是逆天而出,造就他的人是煞星宫的主煞司棂厥。煞星宫虽也是天庭三十六宫之一,却一直以来都遭各仙宫与众仙家排挤,天界各类小大事宜从来都不需他们插手,而下界的杀戮与战争却是由他们而起,虽说这也是在持衡七界时不可或缺的一部份,然别人唱的都是白脸,而他们唱的都是黑脸,自然就入不得那些自以为正派的仙家们的眼。
棂橛向来自恃与别个不同,性格孤傲怪僻不说,还喜欢修炼一些禁忌之术,下界时常灾祸连年多数与他脱不了干系,兴许是有一次弄得太过,玉帝得知后便下旨将煞星宫上下七十二位煞司齐齐锁住。虽是锁住了,然七十二煞星依旧在天际互辉互映,只是再不能同其它星宫一般运转,煞气自然就稍稍消减了一些。
棂橛活了几千年从未受过此等待遇,自然就羞愤异常,当下便施了逆天之术将其他七十一位煞司与自己合为一体,本是欲挣脱了桎梏后再将七界闹得人仰马翻以泄他心头之怒的,不料元神因过度膨胀而失去了控制,他的仙体当场就化作了齑粉,而四散的神识却落入下界,这些神识有的附生在凡人身上,有的则附生在猛兽身上。
他的神识究竟碎了多少块无人知晓,只是当二郎神接到指令下界去搜寻他们时各处已有了骚乱。那些神识是没有意识的,只照着本能肆意破坏,换言之就是棂橛在灰飞烟灭前同神识们下达了一个命令,他们则依着这个命令行事。好在二郎神雷厉风行,不多时便已将四散的神识收回多半,下界也终于渐渐恢复了平静,而那些未搜寻到的却全然不见了踪迹。
二郎神的第三只眼与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比之毫不逊色,既能躲过他的搜寻那么这些神识势必已有了自己的意识,如此说来,再想找到他们便不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当日躲过搜寻的神识共有四个,待他们聚集到一处时各自已有了自己的形体,外貌与常人无异,其中一个为他们四个取了名字,分别是风煞、雷煞、霜煞、炎煞,并称四煞。
四煞先前几年没有任何作为,只是扮成兄弟藏匿在人迹之中,二郎神于下界搜寻了三载无果,最终只得返回天界,玉帝无法,只得让司尘鉴时刻留意下界动向,一有异象立时上报。
在天界也就十几日的光阴,待司尘鉴向玉帝禀告已有四煞的消息时下界已是一片大乱,好几座城池无故失火,一夕之间烧死了几万条人命,有的堤坝则一夜之间决了口,洪水与烈火一般无情,冲毁的村户不计其数,许多牛羊牲畜也患上了疯症,不论是草木或是活生生的人,皆赤红着眼四处乱撞,只在一夜之间,下界经历了几百年来最大的一场浩劫。
他们的行迹也因此而暴露了,二郎神速速下界将这四煞给拿住,并押至紫金宝殿之上。玉帝一见四煞立时勃然大怒,命二郎神将他们押入地府炎狱,交由泱濯看管,每隔上三个时辰便行刑一次。
煞星宫自最初存在就必定有他的意义,如今七十二煞星皆黯然失色,近一段时间内虽未冒出任何端倪,但不出百年七界之内定会失衡。换言之不论他们有多不希望煞星宫存在,然迫于阴阳与五行的相生相克这煞星宫也不能就此凋敝下去,因此,太上老君便同玉帝建议:这四煞原是由棂橛散化而出,现下煞星宫中空无一星,如此下去实为不妥,依老道看,不如就让他们接掌了煞星宫,只是这四煞原是由棂橛散化而出,必先让他们先去下界借由孩童之身洗一洗身上的煞气,再入地府受刑百年,如此一来,他们便再不敢同棂橛一般行悖逆之事,单就于天庭而言也好管教得多。
玉帝闻言也深觉此法可行,立时便命泱濯着手去办,只因此事为天机不得随意外泄,故此知晓内情的也不过他们几个。
炎煞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炑琰带些16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试探的口吻问道:“你是左齐?”
只见他淡然一笑,答道:“人间区区数十载,于你我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我虽曾是左齐,然而自始至终我都只是炎煞。”
“虽是沧海一粟,他确也实实存在过。”
“殿下如此执着,竟让炎煞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好一个不知该如何是好,如此云淡风轻的神情,是在告诉他先前的一切只不过是场醒来就注定不复存在的梦吗?
可还记得你曾说过的话,可还记得你我之间发生过的一切?
“难道我不该执着?”
看着他一脸的期许与无奈,何其款款情深,竟让炎煞头皮阵阵发麻,他一脸迷惑道:“你……与我,似乎并未发生过什么吧?”
炑琰既觉得有些可笑,又觉得有些气结,他‘咻’的站起身来,一脸愠怒道:“你既已不记得,那我便来一一告知你,你我十二岁那年的冬狩,当日因你为我活捉了一只小鹿,父皇特召你入宫做我伴读,自此朝夕相伴。十三岁那年你因染了天花,险些送了命,我哭了整整两日才将你哭醒……”
听到此处,炎煞连忙将话打断:“何故说我险些送了命?明明我就是在十三岁那年离世的。”
“什么?”
“左齐是最后一世,我定然是不会记错的,十三岁那年我染了天花,却不是险些送命,而是真的送了命。”
炑琰一脸惊诧,回想起那年左齐确实已被太医宣布气息全无,却在他痛哭了两天两夜后又醒了过来,既然炎煞说他已死,那这醒过来的又是谁?
“你此话当真?”
炎煞一脸正色道:“我何故要骗你?”
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他立时又跌回到石椅上:“不是你,那又是谁……”他不禁在心中问起,之前为寻他流过的血算什么?为他剐去的龙鳞又算什么?如今终于找到了,那人却说自己找的不是他,不是他又会是谁?那人何故要出现,何故出现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上天入地都寻不见,让他如何相信这人真正存在过。
那些津津怪怪仿若悬在云雾之中,而所能记起的一切都已不真实,原不过是梦幻泡影,黄粱一梦。
至于那是究竟是谁,炎煞也解答不了,不过见他一脸惨然的笑着,想必这个代替他活下去的人在他心中份量不轻。记得之前蒲苇曾告诉过他,说是有一人连命都不要只为寻到他,现下看来定是眼前这人了。蒲苇为何明知他在炎狱,却还要诓骗炑琰用召灵法祭寻他,炎煞此时心中大概也猜出了八九分,好在炑琰并不知情,他也不用担心日后这三殿下会去蒲苇的不是。
三个时辰后,炎煞被带走了,炑琰则独自痴痴呆呆的坐在那儿,若不是泱濯来找还不知要坐到何时。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回去时天色将明未明,大雪已将整个小院覆盖住,一只白色的狻猊匍匐在雪地中,见炑琰来了立时就站起身来。
雪夙不似以往那般不管不顾的向自己扑来,只是抖了抖身上的雪渍,睁着清亮的碧眼看他 ,炑琰冁然一笑:“你是在等我吗?”
一仙一兽在院中坐了下来,炑琰怔怔的发了许久的呆,金色的长发与那条拖在身后的尾巴落入尘雪之中,他将身旁这个满身是绒毛的家伙圈进臂弯中,柔软温暖,稍稍驱逐了一些深夜雪地里的清冷。
其实只不过人间四五十年的光景,岁月却在记忆里蒙上一层厚厚的灰尘,往返于麻罗山的一百年时光,与那一百年所发生的一切现都已记不太真切,隐约还记得两人初次相遇的那天,将他压在草地上的男子满眼霜雪,眼神清凉言语冰泠,却只因当时风轻日暖阳光似要将大地刺穿一般,陌生而耀眼。
再后来似乎都是他追着雪夙跑,搜肠刮肚出来的笑话与趣事对方从不回应,那两瓣嘴唇竟从来没有张开过,唇角也从不曾有过弧度,全然像一个敝了爱恨憎恶的僧人,即便是入了佛门的魔澈也要比他鲜活得多。
虽是鲜活,却也是个无情的人。
不觉间两行清泪已从眼角溢出,炑琰将整张脸都埋进了雪白的绒毛里,仍旧是记忆里熟悉了一百年的气息,而那个陪他走了一世的人,若是记忆也允许,那就让他此生都不要忘却,哪怕从此后会无期,永不相见。
原本被他圈禁在臂弯之中的温暖躯体逐渐缩小,炑琰讶异的睁开双眼,只见眼前缭绕着白色雾气,而刚刚才在脑中放映过的落满霜雪的面容在雾气中凝结成形。
及腰的白发遮盖住□□的身体,他缓缓从炑琰身旁移开,眼底是一贯的冰冷。
雪夙来此之前与魔澈在修罗界拼杀了七天七夜,带去的五万天兵回来时只剩下一半,当他们将最后一个修罗逼至绝境时魔澈已体力不支晕死过去,斗战胜佛前来将其接走至今如何还未可知。雪夙伤得也不轻,原本只需一个闪身便能从修罗界返回天庭的,可他却撑着连人形都无法维持的身体来找炑琰,最终满身是血的倒在了院中。
进屋将当日从他身上脱下的战袍拿了出来,这战袍早已被楠儿洗得干干净净,雪光下还泛着坚硬的银光。雪夙穿戴整齐后,面无表情的看向他:“父亲曾与我一道出征,只不过他去了极寒之地驱逐欲入侵天界的雪熊一族,而我与魔澈则去了修罗界,受伤的这段时日不知他是否已经回来。”
刚才的失态想必全被看了去,炑琰却也不着恼,只故作平常的说:“既是如此你就马上回去看看。”
雪夙点点头:“替我转告一声楠儿,多谢她这些时日的照顾,他日得空我会亲自谢她。”雪地被靴子踩得‘嘎吱’作响,就在雪夙驾着云斗直冲天际时,炑琰似呼听见他说了句什么。
像是一句谢谢,又像是……千澈。
天已完全亮了,他若有所失的在院里站了许久,直站到楠儿走了出来,她一张口就是问雪夙去了哪里。炑琰抬头看见太阳已从天际升出,晨晖洒在云朵上使之绚丽多彩,云团那么多苍穹那么宽阔,而他只是指着最洁白的那朵云团喃喃道:“走了。”
雪夙的不告而别使楠儿伤心了许久,有人上门问诊她也不理睬,长吁短叹了几日直到某天中午,有一个长相与穿着带着几分纨绔子弟气息的青年前来求医,开口便说自己患了不治之症,语气颇有些轻佻。楠儿一见他就进屋将扫帚拿了出来,也不知是羞是恼总之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举起扫帚就要去打,只见那青年忙拱首作揖讨饶道:“莫打莫打,在下是因小娘子你才患的相思病,岂有见死不救反而要打的道理。”
倒也不躲闪,见扫帚向自己挥来只忙将头低下,楠儿狠狠的将他打了数下,扫帚上折下来的稻草沾了那青年一头,若不是炑琰上前来拉这人今日怕是要被她打成傻子。
那青年气定神闲的理了理被打乱的青丝,遂又一脸不善的看向炑琰:“你是谁?何故会出现在此处?若是来问诊的也就罢了,可你要是敢骚扰卫大夫本公子今日定让你讨不了好。”
炑琰向来都是好脾气,不怒反笑:“我是楠儿的兄长。”
这人是楠儿某日去药铺时遇见的,当时见他站在药柜旁还以为是店里的伙计,这便让他抓二两白芷来,不料他却称了二两伏苓。这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重抓就是了,谁料那人‘窸窸窣窣’找了一阵,药格上的字视而不见反倒将一整格的冬虫夏草倒了出来,并笑盈盈的说:“定是这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