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家当家人诧异的看我一眼,哼了一声,不屑道:“你未免也太小看荆家了吧?老夫既然有诚意要与你做这笔交易,又说过日后随你去和那狐妖浪迹天涯,就自然会不留余力的保住那狐妖的性命。你放心,等你和樊篱出发之后,我自然会派人跟着你们一起,暗中保护那只狐妖。何况,这紫月锁我也当做礼物送给了你,你转送给那只狐妖,也算是保证了那狐妖的安全。”
紫月锁。
还真是个动听的名字。
不过我为什么要和樊篱一起出发?
荆家当家人望向我,朝我微微点头道:“你可看到了樊篱种下的那片西番血莲?那下面的莲魂,就是无尽墟上掉落的一块碎片。”
莲魂.............是无尽墟上掉落的一块碎片?
之前樊篱一直没有告诉我,莲魂是什么东西,错掠影也说,樊篱只肯告诉她,那莲魂是某个东西上掉落的东西,但是我一直不曾想到过,那竟然是无尽墟上的东西。
而且,无尽墟不是已经被昆仑力神劈碎了么?怎么还会有这一说?
荆家当家人看着我,志在必得的露出了一个充满怜悯的微笑:“重华将军,我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因为樊篱这四万年里来一直在寻找无尽墟的碎片。在无尽墟被毁之后,它碎成了五个碎片,本来已经不会再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但是魔皇曾经传下过重现无尽墟的方法。他如今就需要找到这五个碎片。这五个碎片散落三界各地,而现如今,樊篱已经找到了第三个碎片。而剩下的两个,一个在天庭,一个在人间。尽管不知道在天庭的那个是在谁手里,但是在人间那个,是在东乌帝君的手里。”
他的笑容充满了胜者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志在必得的自信:“老夫知道你一定会答应的,因为,重华将军,只要无尽墟被樊篱重新熔铸,那你就能在无尽墟打开的时候,救回你的二哥。”
二哥,二哥。
我本已不抱希望,我已将往日焚烧如灰,任它在风中消散。
但如今一朝,我却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我,无尽墟可以被重铸,我可以重新弥补我往日的过失,我可以将我的愧疚与痛苦与背上背负的罪孽卸下,我可以救回二哥。
我以为我是在做梦,我怕我忽然醒了,这只是一场梦。
我握紧冲天戟,声音飘忽,连我自己都听不出来,那是我自己的声音,如此的小心翼翼,平静到易碎:“你要我做什么。”
荆家当家人满意的看着我,点头道:“不需要做什么,你只要跟着樊篱,在他集齐了那五个碎片重铸无尽墟的时候,打开无尽墟,进去将荆家先祖带出来,对了,还有你的二哥。”
我的二哥。
我曾因为二哥癫狂若疯,发疯一般自责自己的过错。我曾期许了千百年的事情,终究落了一场空。
可现如今,有人告诉我,我可以,弥补我的过错,救赎我的罪孽,我怎能恍若置身梦中?
我握紧冲天戟,脑子里一片空白。
狂喜到了一定程度,便是平静。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的伏笔,在错掠影向重华坦白的时候,她说了,樊篱告诉她,莲魂是某个东西上掉落的碎片,此处呼应~樊篱并不想要打开无尽墟,他只是想要无尽墟的力量。而荆家的先祖却是希望重华能从无尽墟里将荆家先祖带回来。
第83章 感时花溅泪(六)
二哥的音容笑貌, 二哥看着我既无奈又宠溺的笑容,他伸手撵着白玉石雕琢的棋子, 朝我抬起头微微笑:“阿九,你说你这个样子, 怎么教人放得下心来?”
他对我说, 二哥没什么本事,但是二哥一定会护着你,珍你爱你怜你护你,让你走得体面,让你一生无憾。
最后却是我阴差阳错的将他送入了幽冥黄泉之下。
我终于有机会弥补往日所铸下的罪孽与过错, 将我挚爱之人, 从那阴冷黑暗的无尽墟中拯救出来。
我看着荆家长老, 沉滞的呼吸声里,眼眶一点点红了起来:“只要这样做便可以吗?”
当初为了那一线希望, 我浴血奋战, 纵使魂魄溃散受尽折磨,也没有丝毫退怯。可如今有人告诉我, 只要我稍微有所作为,我就可以将二哥救回来。
荆家当家人看着我, 点头道:“重华将军, 这世上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去无尽墟里将荆家长老带出来。说来也许你不知道,在数万年前你单枪匹马力战上一代魔皇樊天的时候,老夫便注意到了你。”
我的血液几乎沸腾。可我强迫自己冷静了下来,现在还有许多疑惑未曾解开, 我不该欣喜若狂失了态。
荆家当家人望着我,明锐的眼里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锋:“我们荆家的先祖曾经对着魔神立下过誓言,其后代子孙,千秋万代都必须侍奉魔皇一族,为整个魔族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道誓言打在我们血脉之中,一旦有人做出谋反之事,或者心生逆反之意,便会遭其反噬。本来,我们的确是在尽心尽力的侍奉着魔皇一族的,可惜.............这一代的樊篱,太不成器。他既没有正统血脉,又没有无尽墟,实在让我们荆家失望。”
话语之间,眉头轻皱。我看着他,沉寂了片刻,缓声道:“你要我杀了樊篱吗?”
顿了顿,我将那能救回二哥而让我欣喜若狂同时又怀疑万分的希望给压下去,勉强稳住了自己的心神,看着他,慢慢的,一字一句的问道:“如果樊篱重铸无尽墟,将它融为一体,那他就等同于拥有了魔神之力,到那个时候,他也有那资格来担起魔族帝王这一位置,你们还是要将他从帝位上驱逐吗?”
荆家当家人蹙眉看着我,半响才说道:“原来老夫说的,重华将军你还是不太明白。”
他目光越过我的肩头,远眺那宏伟巍峨的黑曜母城,静静道:“我们荆家的先祖,也是组成无尽墟的一部分。无尽墟的魔力,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当年被吞噬的魔族。因为那颗珠子,就是龙神与无数妖魔所战斗后留下的遗迹,龙神后来受了重创而死,而我们荆家的先祖,则被封印了起来,同那些被吞噬的妖魔一起,化作了无尽墟。”
“魔皇历代将无尽墟当作传承魔力之物,这千万年来,历代魔皇都将自己的魔力累积进无尽墟之内,但是随着魔力累积的同时,他们的暴戾杀戮和征服的欲望也随着那无尽墟的力量疯狂膨胀而加强,每一代魔皇越发凶残暴戾,比如樊天。”
荆家当家人看向了旁边的荆月,摇了摇头:“这孩子的父母曾是樊天的御前臣子,可后来樊天越来越渴望力量,将朝堂里许多功法高深的臣子将士吞噬屠杀。如果无尽墟真的重铸完成,又落到了樊篱手里............他必然会比当年的樊天更加残暴。何况这么多年了,就算当年魔皇对我们有再大的恩情,我们荆家也该还尽了。魔皇一族不配做魔族的帝王,我们荆家已经不愿再侍奉魔皇一族,只要我们荆家的先祖重新从无尽墟中出来,她看到曾经的魔皇一族沦落至此,也该是会明白我们子孙后裔们的处境,解开她当初的誓言,我们会拥立我们的祖先为真正的帝王,自此魔族千秋万代,必然繁荣昌盛。”
我看着他,问道:“远古神邸的传说,你还能相信吗?说不定你那位先祖,早已在无尽墟在风化化作了尘埃。”
荆家当家人坚定的摇头:“那你大可放心,我们荆家没像你们朱雀一族那么健忘,连自己的根源和往昔都忘得干干净净。还有,奉劝你一句,别把樊篱想得太好了。你那小狐妖的族人,估计全都是化作了他魔力的一部分。你那样看重她,这等事情,总不该是无动于衷吧?”
我僵住了。
赤炎的族人,是被樊篱所杀的吗?
那消失的无数青尢九尾狐,都是被樊篱吞噬,化作了他的魔力?
荆家当家人看着我,半响声音不咸不淡:“老夫也不强求你杀了樊篱,毕竟他也曾算是我们的君主。如果樊篱集齐了金木水火土五个碎片,那无尽墟在重铸的一刹那便会打开一个入口,你只需要找到那个入口,进入无尽墟,将我们的先祖和你二哥带出来。反正只要我们荆家先祖出来了,无尽墟就彻底溃散了,他失去了无尽墟,没有正统血脉,到最后也回不了魔界。这边的天,已经是荆家的天了。”
荆家当家人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看着他,不敢置信的再次问道:“是樊篱杀了赤炎的族人?”
我猛然想起一点。
樊篱是绝对不会爱花的人,他是帝王,他心怀大志,眼里只看得进这魔族的万里江山。
可是在青尢的时候,我们一行人从往日里白珏的故居走过,在那满树花藤瀑布下,绽放着不知名的白色小花。
我从未见过那种花,就算见过,也不会刻意去了解它的名字。我不信樊篱会是爱花之人,因为他在九岭神山之上的时候,连最赫赫有名的君子兰都不曾认识。
可是当他看到那白色小花的时候,见我神色黯然,立刻说出了那白色小花的名字。
是勿忘我。
是青尢里九尾狐族少女思念恋人时最喜欢栽种的花朵,细细小小,犹如少女怀春的心思一般惹人怜爱。
他去过青尢,他见过这白色的斑斓小花,甚至听到过有人对他说,这花叫勿忘我。
青尢从不欢迎不明身份的外人,就像那个误闯青尢的书生一样,有人施法,有人布下结界,将他困在青尢外,始终不肯让他踏入这青尢秘境一步。
他——为什么要抓了赤炎?
在赤炎走之后的半个月里,九岭神上的傅山派人去青尢拜访,回禀的人说,青尢里一人也无,所有的九尾狐们都消失了。
消失的甚是平静,座椅摆放整齐,茶杯里盛着茶水,桌上摆着新做的糕点。
他们就像是出去做一件事,急匆匆的连茶水糕点都没来得及吃,便出了门前。
去哪里呢?
没有一丝手忙脚乱,没有一点慌张冒失,就像是青尢里一个受尽宠爱的小辈对所有族人惊恐的说,看到了九霄星辰陨落,看到了黑曜魔城平地而起。看到烽火燃起,看到黑云铺天盖地。
所以所有人都跟着她的指引,往那边去,看这般的奇景。
樊篱抓走了赤炎,他是不是化作了赤炎的样子,将这些毫无戒备心依旧优哉游哉的九尾狐族人们,引入了他的陷阱里。
而后,血光一现,他将这些惊恐而害怕的九尾狐们,吞噬进自己的身躯之中,将他们化作了自己的一部分魔力。
里面有赤炎的家人,有她的阿娘和她的亲人,她的朋友,她的族人,她所熟悉的所有人。
在那之前,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甚至还有人对他说,赤炎,你看,这勿忘我开得真好。
原来樊篱魔力越发强大的原因,这便是其中一个。
就像当年的樊天一样。
在我们去青尢的时候,樊篱跟在我们后面,一路上漫不经心的走着,四下打量。之后在我们陷入困境之后,十万天兵天将四面包抄,我一直奇异于他那个时候到底是去了哪里,现如今想一想,他可能早就离开了青尢。
因为他明白,青尢里的狐族早就消失殆尽,我们只能白费一场力气。与其跟着我们瞎转悠,还不如早些回他的魔宫。
所以他后来才没有被扶音撞见。
他曾救了我和赤炎,徼幸,这一路上他与赤炎插科打诨,我如今真是无法想象,他到底是以何样心情,杀了赤炎的族人,却又和一直被蒙在鼓里的赤炎保持着谈笑风生,毫无丝毫愧疚感的笑吟吟的看着赤炎。
荆家当家人看着我脸色阴沉,目光凝重,手一扬,将那锦带挥到我面前。我一伸手接住,握在手心,他看着我点头道:“重华将军,你的确是有情有义之人,我知道你说你欠了樊篱一个恩情,又欠了他三条命。那现如今,不知道青尢那里的数千条九尾狐,又抵不抵得过这三条命。”
停顿了片刻,他朝荆月递过去一个眼神道:“荆月。”
荆月俏生生的走出来,走到我旁边,朝我福身行礼。
荆家当家人看着我,微抬了下颌道:“自此以后荆月便跟着你了。今日老夫一番话,我知道重华将军心中自然是有自己的定夺。老夫在此不妨多嘴一句,重华将军实在不必怀疑这番话的真假,你虽然曾是不败战神,骁勇善战能力滔天,但论起计谋城府来,在老夫面前实在不足一提。若是你真聪明到要到让老夫费尽心思编织谎言来欺瞒你的地步,那实在还差点火候。”
我知道,他没有必要骗我。双方没有讲旁的事情,光在这个无尽墟上的事情上,他与我的利益并没有什么冲突,犯不着来诱骗我。
甚至在某种概念上来说,我和这荆家当家人的想法不谋而合,我们都有着共同的目标。
可是,我要如何告诉一心担忧着亲人和族人的赤炎,她的灭族仇人,就是面前这个整日里和她插科打诨甚至是救过她的樊篱呢?
她知道了,又该是怎样痛苦怨恨?
我握住紫色的缎带。
那几个黑甲杀手像是听到了什么生意,立刻轻盈的跃回了树后,隐匿了踪迹。荆家当家人朝我淡淡道:“樊篱来找你了,看,他到底还是提防着你,重华将军,我知道你自有分寸,那老夫便先告退了。”
我心乱如麻的点了点头。
荆家当家人转过身,背负着手优哉游哉的往旁边的石铺小径上走去,我突然又想起一个问题,出声问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这扑朔迷离的迷局,牵扯到上古神邸之间恩怨情仇仙魔大战的往事,实在让我看不清。
但是我自始至终,都记得最关键的一点。
到底是谁,在催我入魔?真是天帝?
鸿雁告诉我说,那是扶音。我以为,那是他猜错了。
但现如今,面对荆家长老,我想,也许他才是知道那个罪魁祸首的人。
背后操纵着我们朱雀一族命运的人,到底是谁?我知道天帝处心积虑想要除掉我们,但是,催我入魔的人,真的是他吗?
荆家当家人回头看我,他脸上神色诧异,沉吟了片刻,说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我看着他,认真的一字一句问道:“当年,有一战。樊天下令给人间的水源投毒,四十万凡人中毒,我曾给我的二哥写了一封信,让他从瀛海带仙草来研制解药。可是后来,那封信被樊天拦截了下来——告诉我,是谁让樊天去拦截这封信的?”
他不可能不知道。
魔界的天是荆家的天,这句话说的一点也没错。荆家势力渗透魔族各个角落。仙魔大战里,樊天的举动,没有理由他们会不知道。
到底是谁,让樊天拦截住了那只青鸟,让我不得已下达了活埋四十万将士的命令,真是天帝么?
天帝就这般舍得,作为三千世界的帝王,作为三千世界的意志,可以为了除掉我而对四十万凡人的死活无动于衷?
荆家当家人沉吟了片刻,看着我,认真的,没有丝毫怀疑的说道:“樊天当初的确收到过那么一封信,信上没有署名,只写了有一只青鸟会撷着一封很重要的信经过瀛海上空。樊天当时不怎么相信,便随意派了个人去守着,没想到还真拦截到了。那封信老夫也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写信的人,是在你身边,随着军营里的人。”
军营里的人?
我如遭雷击。
在我军营里,又有那资格写信的人。
我目光凝固,攥紧了手里的冲天戟,额头上青筋暴起。
那就是扶音了。
看来鸿雁并没有查错,他查到的蛛丝马迹,全都是确确实实的证据。
扶音并不简单,赤炎说过,扶音并不像是会为了我涉险付出性命的人,那一天他冲进圣泉,实在有过激的嫌疑。
到这一刻,我甚至怀疑,最后我所见的那一幕,扶音他,是否是已经和天帝配合出演出的一幕戏。
为什么天帝从一开始就不直接要了我的性命,而我始终都残存了一口气,而且,在我负伤带着徼幸和赤炎逃走之后,被千军万马围剿之时,那是杀我的绝好时机,可那时候,若要除了我,天帝为何不追来?
这个存在我心底的疑惑,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他是在故意放我走,或者说是,他知道他杀不死我,圣泉也好,天帝的三千世界之力也好,我终究还是没有死。
那天帝,他到底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