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白袍的盛连躺在一张吊床上,随手把一面镜子抛了出来,扔在坐在地上挖泥巴玩儿的单铭身上,懒懒散散地口气道:“拿去玩儿吧。”
还未完全开化、智商也不过相当于一个六七岁小孩儿的单铭坐在地上,疑惑地问:“上次你还说不给我。”
吊床上传来一声哀叹:“给你吧,我不要了,本神使看到这面镜子就想男人想的声泪俱下,想哭!”
单铭手一挥,画面消失。
盛连:“……”单铭这什么能耐?还特么有记录、帮助回忆功能?
单铭不爱笑,冷冰冰的脸对着季九幽和盛连:“所以,是我的,谁都不给。”
季九幽这会儿哪儿还顾得上什么野人什么单铭,只转头看向身边的盛连,高高地挑起了眉锋:“哦?!想男人?还想到要哭?”
盛连:“……”
季九幽唇边的笑意绽开,站了起来,十分大方地对单铭道:“那镜子就赏给你了。”
单铭也站了起来,知道这是准备离开了,没忘记问季九幽要好处:“你上次承诺我的,办完事让我去森罗殿。”
季九幽心情不错:“嗯,说道做到。”
*****
十晏知道重塑碎片的办法,单铭也知道,所以后者假意被带走,等所有的碎片都被嵌入韩江语的身体,抓住时机反击,又将十晏的□□代入自己的这个空间。
只是他没想到,季九幽和盛连会找过来。
如今定魂镜重塑完成,十晏的□□也被抓住,当年水玉内的三样宝物都及其了,剩下的,就是逮住十晏这个罪魁祸首了。
韩江语“使命”完成,魂身合一,被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了回去,而单铭这个大功臣则和左无惧这个老熟人在9处碰了头。
左无惧看看单铭,感慨得不得了:“你竟然还活着,那真是太好了,当年水玉塌了我还以为你也不在了。”
单铭:“你死了,我都不会死。”
左无惧:“我的确早就死了。”
单铭却转头:“季白呢?”
沈麻凑过来:“你说盛连啊?你找他干嘛,人和季总黏糊呢,没你什么事。”
单铭看看他,完全就是一副看傻逼的表情:“你不去找你的真爱渣男,跑我面前干什么。”
沈麻一句话就被他说炸了:“你这人有没有搞错啊!谁喜欢渣男了?我早把韩江语揣了好吗?!”
单铭回他一个冷眼。
而回道9处,季九幽不忙着根据“蒋岩”这个□□里的魂魄摸出十晏本体的所在之处,反而围在盛连身边。
他把盛连堵在审讯室走廊的一个角落里,低声问道:“我倒是不知道,你想我想到这种程度,都要哭了?”
盛连心知季九幽这是故意的:“是是是,哭死你爸爸我了,”仰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来,看到我眼里的眼泪了吗?”
季九幽握住他的手,捏在掌心,满眼都是笑意,又说:“虽然你喜欢到处捡孩子玩儿,还捡的我时不时得吃吃醋,不过看在你想我想得都能拿情思造镜子的份上,我就不和你计较捡孩子这件事了。”
盛连:“……我们是不是先把正事干了?”
季九幽却唔了一声,眼里含笑地问:“你是说上*床吗?”
盛连:“……”歪,幺幺零吗?
第65章 65
眼下这个情况, 床是上不了的,因为没有时间, 但抽个把分钟谈谈心还是可以的。
审讯科每天一堆外勤人员进进出出, 可今天却分外的安静,季九幽将盛连堵在走廊的一个景观盆栽后面, 终于把憋着一直没说的话讲了出来:“你是喝的莲蓬酒壶恢复的记忆, 怎么会记忆残缺?”
季九幽口气一软,盛连就有些受不了, 他也低声道:“这件事我也有些想不通, 按理来说不应该。”
季九幽:“忘了多少?”
盛连想了想:“水玉里记得和不记得, □□开吧。”
季九幽眸光缱绻地落在盛连脸上,难得有这样温柔的一面:“除了那个单铭, 还忘了什么?”
盛连:“的确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被我忘了。”
那件事, 便是他明明没有吃左无惧给他留下的往生果,最后又是怎么去投得胎?
他当初晕在往生树下面,水玉是怎么坍塌的,单铭又为什么会在沈麻的身体里, 这些他也一概不得而知。
季九幽闻言, 抬起一手, 捧住盛连的脸:“没关系,以前那些事不记得就不记得了吧,你只要回来, 回到我身边就好。”
两人自重逢以来, 因为这样那样乱七八糟的事情, 始终没有太多时间单独相处,先前在幽冥,两人倒是回登葆山度了个假,但其实盛连能感觉出来,季九幽心里始终有个疙瘩——或许是因为他当年捡了这样那样一堆的小孩子回来养,或许因为他当年执意去水玉的这个决定。
总而言之,两人看似和好如初,但之间还是横着过往的曾经——一个十分在意,一个没有忘记。
其实盛连也明白,最关键的症结在于,他当年是以分魂的形式和季九幽腻歪在一起的,他分了魂魄下山去找季九幽,两人整日里黏糊在一起,然而魂魄归拢之后,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没有让季九幽多管——看上去,就好像盛连会和他在一起,不过因为分了魂魄罢了,本身并不喜欢他一样——就像前些时候的沈麻和韩江语。
在当年,季九幽说不痛恨,绝对是假。
盛连自己想想,都觉得他自己渣透了,没比韩江语好到哪里去,但先前盛连碍于他前任神使的面子,总觉得事情既然过去就过去了吧,别吃饱了撑的找抽再提起了,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他没脸给季九幽一个说法罢了。
但现在,盛连忽然觉得,他缺季九幽一个明确的交代:“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过,我那时候接到了降责罚的神谕么,后来我斩开了人间界和幽冥,还被勾邙砍伤,失掉了一半的法力。”
季九幽知道盛连有话要说,没有插嘴,就点了点头。
盛连:“其实我那时候也很动摇,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和责任,也明白,我是不该同你在一起的,我后来去水玉,不只是因为自己法力尽失活不久了不想面对你,也是因为,我自己都没有办法说服我自己面对你,我总觉得,我当年分魂下山去找你,都是错的。”
季九幽眸光闪动,暗自捏拳:“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盛连轻笑,叹息:“是啊,为什么我会这么想,现在想想,可能是责任感在作祟吧,要把幽冥的责任放在第一位,作为神使,也是需要禁六欲的,我却过得十分随意散漫。”
季九幽深深地看着盛连:“那你那时候,到底是喜欢我,还是不喜欢。”
盛连抬眼看他:“当然是喜欢的,不过神谕降下之后,我有点作茧自缚,这种喜欢对我来说,就有些痛苦了。”
那种痛苦,不是爱而不得,而是拼命在克制,想要断情绝*欲,可万念之中只有一个季九幽。
季九幽将盛连堵在角落里,搂着,切齿地说:“你是不是有毛病,你都已经违抗神谕去砍开双界了,还犹豫这些干什么?你不就应该直接到我身边来,告诉我这些,让我帮你接着砍?”
盛连叹息,千金难买早知道,他那时候但凡能果决一些,不让心意摇摆不定,后面的事,就不会有了。
盛连:“总之,那时候,的确是我不对,我对自己该不该和你在一起还是存疑,后来进入水玉,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你,可就是控制不住。”
季九幽更紧地搂住了他的腰,又抬手弹了弹他的脑门儿:“傻不傻,控制不住还控制什么?”
盛连自己也哭笑不得:“所以后来就有了定魂镜啊。”
这腻歪在审讯科走廊一角的两人终于把话彻底说开了,季九幽并没有那么多细腻的情感和体贴人的敏感神经,但只要略微想象一下盛连当年想他想得拿情思造镜子,又亲手去打理照料往生树,仅仅是这几番画面,就足够令他动容了。
能回到我身边就好。
季九幽暗自这么想着,低头,很纯情地在盛连脸上啄了一下,又故作恶狠狠地口气:“就这一次,下不为例,还有下次,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拖回来。”
盛连喷笑:“是是是,你是魔王你说了算。”
*****
特别审讯间里,十晏的纸宠□□已经苏醒了,他睁开眼睛,就看到盛连和季九幽齐齐坐在自己面前不远处,翘着腿喝着茶嗑着瓜子,惬意非常。
大约是这“老夫老妻”的一幕刺激到了神经,十晏嘴角抽了抽,冷眼看两人。
“醒了?”盛连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壳。
十晏看着他,眸光里不过闪着警惕,倒是看向季九幽的时候,眼神冰冷。
季九幽掀了掀眼皮子:“怎么?不服气?”
十晏:“呵!”
季九幽:“不服气就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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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只是分*身,但到底是十晏,大意不得。
十晏眼神微眯,目光焦距在自己身前的地方,发现自己面前一根根都是季九幽的黑凌锥时,忽然笑了起来:“看来我这待遇,也是绝无仅有了。”
季九幽:“你放心,等到了你的真身本体,我的觉悟还会再升几个档次。”
十晏哈哈一笑,忽然音调低了八度,冷声道:“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个单铭还活着,这次算我大意,让你们得逞了。”
盛连拍了拍手:“哎哎,你看看我,你神使爸爸还在这儿呢,别拿我当空气。”
十晏转眸,看看他,却没有说话。
季九幽站了起来,两步走上前,挡住了十晏的视线:“别废话了,你现在一部分魂魄被定在纸宠的身体里,找到你本人不过是时间问题,我这会儿心情不错,给你个自首的机会,你要是自己乖乖投降,我可以考虑不杀你。”
十晏对着他吐出了两个字:“做梦。”
季九幽一点头:“那行吧,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话音落地,距离十晏身体最近的一百根黑凌锥瞬间齐发,扎进了蒋岩的肉身里,这个□□瞬间变回了一片薄薄的人形纸片,纸片上扎出了一把多个孔,看着十分滑稽。
纸片人冷笑:“你九幽魔王也不过这点能耐而已。”
季九幽掀了掀眼皮子,又是一百根黑凌锥渣透了纸片人。
这一次十晏没有忍住,闷声喊叫了出来——季九幽这黑凌锥不是普通的法器,不但可以伤肉身,还可以灼魂魄,200根扎下来,纸片里十晏□□的半条命也快没了。
盛连也起身,从季九幽背后走出来:“我劝你,能说就多说一点,多说一点,或许还能死得舒服些。”
十晏却看着他:“等你们找到我的本体再废这些话吧。”顿了顿,又阴冷地笑了一下,“我倒不信,你们把我吊起来,又等着我醒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些废话。”
盛连面对这张和沈麻有几分相似的面孔,总感觉怪怪的,他无视了这张脸,缓缓道:“当然不是了。”
十晏凝神皱眉看他们。
季九幽口气散漫:“你不过是个□□而已,杀了一了百了,还值得我们亲自过来和你在这儿浪费时间?”
盛连接着道:“不过是想在你醒来之后,顺藤摸瓜地找出你的本体所在罢了。”
十晏冷哼:“这不可能。”他说得十分有自信,也确保季九幽不可能通过一个小小的□□里的残魂就寻到他本体所在。
季九幽看他,觉得可笑:“你办不到,你以为我也办不到吗?”说着,扬眉,“看看你背后。”
纸片人就那么一张纸,也做不到扭脖子,所以十晏只能翻转自己此刻薄薄一片的身体,可他刚转过去一些角度,什么都没看到,忽然有什么扎进了他的一只眼睛里,纸片“噗”一下,眼睛部位被捅了个对穿。
而那个赫然扎进十晏眼睛里的“东西”,是一截树根——
十晏没有被扎透的另外一只眼睛抬起来,愕然发现,他背后竟然是一棵枝叶繁茂、果实累累的大树,那树也跟他一样漂浮在半空中,树根仿若海洋生物的触须一般,游移飘动,而其中一条树根长长地延伸了过来,正扎在他另外一只眼睛里——
往生树!
就是那棵好不容易栽种重塑出来、却被霓虹兄妹搞砸,又被季九幽半途截胡的往生树!
此刻,往生树与制片人都飘在半空,树和纸人由树根相连。
季九幽闲散地声音从背后传来:“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当年造往生树,是用什么打造的树根?”
纸片人在半空怔住——魂魄,往生树的树根是用季九幽的一部分魂魄造出来!
而那魂魄造出来的根,在戳入了纸片人的瞳孔之后,一头扎进了这个纸宠□□的残魂里。
像是一个微小的单位在浩瀚的数据库中穿梭,又仿佛一把短剑在逆流中前行,终于,树根穿过□□的魂魄,寻找到目标——
“啊!”没有拿稳,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杯坠在榻榻米的凉席上,将杯子打翻的男人抬手捂胸,额间全是冷汗。
“怎么了?”坐在他对面的人气定神闲,把那打翻的茶杯拿了起来,也不管被浸湿的榻榻米,又倒了一杯热茶,递了过去,缓缓的,清清朗朗地吐字道,“轮回河净化干净,往生树也已重造完毕,定魂镜集齐碎片完整一块,你如今□□被定在纸宠里,想必是他们找来了。”
那捂着胸口的男人不知挨了多大的疼,鼻尖额头全是冷汗,但他还是克制冷静地伸出手,先是将茶水稳稳地接了过去,放到面前的小几上,这才抬手擦汗,垂眸恭顺地回禀道:“是,”顿了顿,“他们用了往生树的树根来追魂,想要定位我本体的具体所在。”
对面那人发出一声叹息,唔了一声:“树根吗?嗯,我倒是忘了,那是九幽用他的魂魄锻造出来的,你和他又是同源,都是从十八地狱里出生的,这办法倒的确是可行。”
十晏擦完汗,放下手,露出了一张白净的脸——幽冥的妖魔大部分长相妖冶俊美,但总有另类,俊俏得像九幽魔王这种程度的是一种另类,白净得如十晏这番的,也同样另类。
十晏有一张干净的面孔,他皮肤白皙、五官不出挑,却也没什么差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眉眼寡淡一些,嘴唇也特别地薄,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缠绕着几丝阴郁,大约因为耐着疼痛,眼里又透出几分切齿地恨意——
他道:“可惜同源不同命,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头,他却能有神使您的照拂,不吃半点苦头地长大,人生都比我顺遂。”
说着,他抬起眼睛,看向对面——什么也看不到,只有一团银白色的光。
笼罩在光里的男人很轻地笑了一声:“照拂么?你就算要抱怨,也不该只同我抱怨,在背阴山捡到九幽魔王的时候,我和盛连还是同体,没有分魂。”
十晏垂下眼睛,再次恭敬地回道:“是我冒犯了。”
白光中的男人缓了片刻,才道:“时机成熟,动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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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魂只是为了定位十晏本体的所在,不久,心口的疼便消失了,十晏打过招呼,道别。
离开这间乡间不起眼的小屋子,驱车回到市里,十晏知道,下一步该他亲自动手了。
城市的道路总是拥挤,正直晚高峰,长龙一样的队伍排在高架上,往来闪烁的车灯里,面容寡淡的男人凝视前方,脑海里却在设想下面的计划时,没由来地回忆起了曾经的那些过往——
想起他从十八地狱里爬出来,误闯混沌,迷失期间,吃尽了苦头,一路磕磕绊绊地寻着本能自己照顾自己长大;
想起背阴山附近又起了一把当年他出生时一模一样的大火,他偷偷跑去查看,看到了同他一样从十八地狱里爬出来的小崽子,以及小崽子面前一团光,光里伸出来的那只素洁修长的手;
想起神使召集人马斩除混沌,他自告奋勇出列,从分开的人群里走向那团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