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嗅起怀中的女儿香,储良玉只觉沁入骨血的担忧比冬夜灌凉酒还让人倦怠。
她该如何做,才能解开怀中女子的心结呢?
储良玉沉默着凝望了姚怀远眉间轻愁许久。
直到姚怀远执起她的手,焦急的问她“这道疤是从哪里来的”。
“这道疤呀……”储良玉头一次觉得手上这道疤挨得好。带兵打仗么,总会跌跟头的时候。即便她在行军布阵上天分不错,也躲不过战场上明晃晃一刀。
回味着两年前那濒死一役,储良玉忍不住将姚怀远搂到怀中,戏谑道:“阿远尽可猜猜!”
“猜?”隔战袍传来的温热让姚怀远手足无措。说来也奇怪,旧时,无论储良玉与她如何亲昵,她也不觉古怪。如今,不过是凑得近些,姚怀远便觉面皮一阵发热。
“若是不愿说,孤便直接治罪便是。”板着面孔开言,姚怀远逃避着心中的悸动。
瞧出姚怀远扭捏,储良玉凑得更近些。
细看着姚怀远微翘的嘴角,储良玉扬唇道:“噫!陛下何必麻烦!末将青锋在此,可供陛下一览!”
“你——”举拳轻捶眼前人几下,姚怀远嗔怒道,“阿姊明知怀远是说笑,怎么不让让怀远!”
“陛下此言差矣。”储良玉笑得身子直颤,“末将正是知陛下说笑,才敢放肆。若是不放肆,陛下岂不是要知晓末将这手上的疤都是为陛下生的?”
“阿姊……”
姚怀远原就是聪明的女子。
摸着从腕部爬至中指根部的凹陷,她轻易就猜出了储良玉曾在北地九死一生……
觉察到姚怀远在摸自己手背的刀疤,储良玉道:“可是吓着陛下了?”
“怎么这么深?”姚怀远没答储良玉的话,“当时应该挺疼吧……”
“不疼。就是……”
“就是怎么了?”
“就是有些痒……”嬉笑着覆上姚怀远的手背,储良玉没心没肺道,“都过去了。”
“是吗?”知晓储良玉不愿让自己替她难过,姚怀远沉默片刻,抽手环住储良玉的脖颈,将头枕在其肩上,喃喃道,“真是冤家。”
“冤家么?”温热的泪水浸透衣襟绵延而下,烫得储良玉冁然而笑。
单手扣住怀中人的肩膀,储良玉将手抬到姚怀远眼底,温声道:“陛下老是追问末将手上的疤是哪来的,末将本不想说!但今夜月色委实是太好了!嗯,陛下且瞧瞧,末将这一手的疤,可全是被陛下从小到大的宝贝泪滴子砸的……”
“是吗?那阿姊可是被孤砸累了?”姚怀远声音极轻,轻到储良玉都险些没分辨出。
竭力将胸中的急切压下,储良玉承着姚怀远之前的话头,佯装随意道:“陛下这话可是说错了。末将还想被陛下砸一辈子呢。还记得方才说的那瞎婆子么?自打头次在宫中遇到陛下,末将就知道那瞎婆子确实厉害。其实细想来,那爱笑的女儿家固然讨人喜欢,可那一朵娇滴滴的解语花哪有陛下这般爱哭的蠢丫头惹人爱怜?”
“更别提这丫头还姓姚!”观着姚怀远的神色随意言语,储良玉故意带上崇敬的姿态吹嘘道,“阿远知道姚氏有多厉害么?那可是坐了祈朝几百年的皇族呀!有这么显赫身家还言命不好,那委实有些过谦了!”
“阿姊真是怪人!”姚怀远紧了紧环住储良玉的手。
储良玉拭着姚怀远的泪道:“一人有一好,末将浮生二十有余还没旁的喜好,唯一一喜就是喜欢瞧着陛下哭再把陛下逗笑。陛下不知这女儿泪又叫无根水,传言品了,便能延年益寿……可惜,末将今日未带绢帕,不能一试……”
“唔……”抽噎着从储良玉肩上抬头,姚怀远眸中隐约有笑意,“若是阿姊所言属实,阿远想尝尝阿姊的无根水。”
“嗯?”未想过她的君王会这般开腔,储良玉展眉大笑道,“那可得等到末将想哭那日!末将以为,陛下是等不到那日了!”
“这是为何?”在储良玉怀中坐直,姚怀远佯装不悦道,“怀远还以为阿姊待怀远有求必应……这般小事也不成!”
“这自是不成。要是末将哭了,谁来给陛下擦泪呢?”抬袖将姚怀远的眉眼拂过,储良玉知晓怀中人已是发泄够了。
拉着姚怀远起身,储良玉迎着身边人的目光道,“这下痛快了?”
痛快了?承着储良玉眸中的关切,姚怀远只觉鼻头又有些发酸。虽然眼里的泪已是流得快干了,她还是想再扑到眼前人怀中哭一场。她突然希望诸事停在此刻,她不下山做君王,她的良玉阿姊也不去当什么名将,她们俩就像此刻这么站着,两两相望。
“陛下?”被姚怀远无端的泪光吓到,储良玉惊慌地抚上姚怀远面庞,“阿远,你怎么又哭了?又是谁惹了你不痛快?”
作者有话要说:
冁然而笑 拼音: chǎn rán ér xiào 解释:高兴地笑起来
第7章 第七章
“一个冤家。”
姚怀远娇语,储良玉会意。
“既是陛下肯为了良玉哭,那便劳驾陛下再为良玉笑笑吧!”弯眉俯身将两人的额头轻蹭,储良玉道,“虽陛下哭起来也好看,可良玉舍不得陛下伤身子……”
“阿姊真是性子野了!”
姚怀远想躲开,却被储良玉拦住。
站在离姚怀远半寸的地方,环着姚怀远的腰,储良玉低声道:“陛下还不知道吧,此番回来,末将有一物件想给你……”
“什么物件?”姚怀远隐隐心动,又有些畏惧。虽然平日良玉也会赠她物件,但其从未选过像今夜这么荒唐的时机。羞恼过自己今夜竟是在储良玉怀中哭过四五次,姚怀远微微介怀道:“若是拿物件不寻常,阿姊却是不要拿出来了。阿姊凯旋,怀远未相迎已是过错,着实不该在从阿姊手上拿什么物件。”
“是呀!阿远如今是圣上了,自然瞧不上阿姊手上的小物件!”跟着姚怀远的遣词走,储良玉佯装松手,却喜察怀中人并未小退半步。
“阿远终究舍不得阿姊!”宽慰地重新将君王纳入怀里,储良玉知晓姚怀远脆弱的时候不多。扬眉记起月前雪衣寄信所言的“大势已定,转烹小鲜”,储良玉凑近姚怀远的耳畔,低声道:“陛下,阿姊有体己的话想问你。”
“嗯?”姚怀远蹙眉。自与阿姊相?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吨账闫穑勾游幢话㈡⑽使绞隆?br /> “阿姊有言,不妨直说。”料到储良玉这般审慎必有难言之隐,姚怀远静候。
储良玉道:“阿姊想问,陛下登基数载,为何一直没选夫?”
选夫?姚怀远闻言一震,竟是半晌没回过神。
她为何一直没选夫呢?是政事太忙忘记了,还是她无心风月搁置了?
想过礼部每月都在上折督促她选夫大事,姚怀远一阵烦闷。
她也不知她为何不想选夫,她只知晓,她并不喜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立在她身侧。扮君王的派头已然累极,她着实不敢想头上多个妻主的名头。纵然这妻主可以为她带来不少好处。
“阿姊不是也没选人入府么?”不欲将烦心事说来惹储良玉焦灼,姚怀远道,“说来,阿远也想知晓,阿姊为何没选个夫郎在府上?依着阿姊在祈朝的声望,怕是选个十个八个也不为过。”
“陛下是期望末将选十个八个?”储良玉反问。
姚怀远默然。
祈国虽女子临朝,可国中男子地位也不低。故而储良玉言辞中的十个八个也不过是笑语。但纵然是笑语,却也暗藏着几分真心。
执手与眼前的君王对视,储良玉道:“早在出征前,家母已为良玉选好了夫家,依着良玉如今的身价,那该是娶夫的。”
“不知是谁家的儿郎?”闻储良玉打算遵从母命,姚怀远心头一乱。按理说,良玉早到了成亲的年纪。出征那年,储良玉便有十八岁。依着祈过女子十五及笄可嫁,十七可娶的旧俗,实在不该拖下去。
但一想过日后见储良玉,其身旁会多个儿郎,姚怀远只觉很浑不自在。
“阿姊可是想好了?”不合时宜张口,姚怀远暗道自己孟浪了。
见姚怀远心神不宁,储良玉弯眉:“陛下以为何家儿郎能与良玉为夫?”
“许是没人能配上阿姊……”姚怀远竭力为自己挽回颜面,“可叹了怀远没弟弟。不然,嫁入阿姊府上,却也是一世安稳。”
“陛下若是有弟弟又如何?你怎知那皇子定能看上良玉?”储良玉继续笑着,露出一副狐狸样。
姚怀远道:“若是怀远有弟弟,他定是会喜欢阿姊的。阿姊文成武就,又是世家之女,还待人和善,也没甚坏心思……”
储良玉闻声,将姚怀远搂得更紧。
待怀中人气息已有些慌乱,才诘问道:“陛下既是这般说,那良玉便想问问,良玉可有让陛下动心过?”
“动心?”储良玉唇间的词让姚怀远陌生。
“阿姊是什么意思?”将心头的万千杂念压下,姚怀远喃喃道,“阿姊莫不是被雪衣那丫头耽搁了?素日在宫中,那丫头便喜欢问怀远,可是心悦阿姊,想把阿姊藏到宫里……”
仿佛做出了艰难的决定,姚怀远迎上储良玉的视线道:“若是雪衣与阿姊乱说了话,待怀远回宫去,怀远定会罚她!”
“是么?这便是陛下心中的言语?”储良玉轻叹一声,带着些许慨叹道,“许是良玉前世不修,才在今世庸人自扰。陛下之前曾问过良玉手背的疤。良玉不答,不是因为这疤的来由有多惊险,良玉不答,只是因为陛下不愿与良玉说心里话。”
“阿姊?”从未见过储良玉这般模样,姚怀远困惑。
伸手抚上姚怀远的侧脸,储良玉挣扎片刻,温声道:“陛下过了九月,便该双十又一了吧?”
“嗯。”
姚怀远点头。
储良玉轻笑。
月光下的阿远何其曼妙?那垂落肩头的青丝如绳索,牢牢将她这跃马横刀的武将束缚。
储良玉道:“既是双十又一,那良玉便想把些许话与陛下说清楚。良玉不想逼迫陛下,但良玉却想知道,良玉在陛下心中是何样的位置?陛下生辰在九月,如今是八月中。若是陛下不弃,良玉愿替陛下解甲侍奉左右……”
“阿姊?”姚怀远呼吸一窒,却不知该如何与眼前人答话。
两小无猜?亦师亦友?亦或是倾心之人?
姚怀远陷入了纠结,储良玉苦笑。
“竟是这般难答?”
姚怀远应得模棱两可:“阿姊就是阿姊!”
“是吗?”储良玉低头狠狠将姚怀远轻薄一番后,作出让步:“既然陛下是这般想的……那末将请旨,永镇北疆!”
北疆?听出储良玉言语中的决绝,姚怀远闷得难受。良玉待她的心思,她知晓。但两人从来都是观口观心,看破却不说破。如今说破了,昔日那些温温软软的情话,似乎眨眼都成了伤人的断肠草。
“阿姊刚回来,且在京都多待些日子。孤以为,左相大人定是等着阿姊归府呢!”寻出平日上朝的气势挣开储良玉的怀抱,姚怀远冷冰冰道,“若是当朝大将刚归京就离开,恐怕会引来多方揣测……若是有人借题发挥,说孤嫉贤妒能,岂不是冤枉?”
“十年。”
储良玉没应姚怀远的话。说她恃宠而骄也罢,说她目无法纪也罢,她知晓,她的阿远即便是祈帝,也不会为这等事伤她。
即便,她的阿远也并未答应她,迎她入主祈宫。
祈宫啊。想着许是不久之后,姚怀远身侧便会出现一个祈君,储良玉弯眉。她不信,十年之后,她的怀远还会看不清自己的心。朝中儿郎虽好,却未必能得君王的心。即便得了君王的心,她储良玉也不信,凭着十年相伴,她比不过那人。
当然,若是那人永不出现便好了。
低眉笑过自己已让母亲退了与户部尚书长子的婚事,储良玉道:“末将只给陛下十年。十年后,若是陛下还无心于某将。末将自会到北地终老。”
“阿姊不必如此。”姚怀远软了几分。她终究无法像待朝臣那般待眼前这个女子。这是阿姊,这是陪她挑灯夜读,雪夜寻花的良玉阿姊,是随她三更批折,五更对策的良玉阿姊,更是为她镇守河山,死里逃生的良玉阿姊……
她怎么忍心与这情深的女子人间不见,任流水落花春去?
“宫中不缺随侍。阿姊终是怀远最信的人。”展颜将心里话说出,姚怀远伸手抚上储良玉的侧脸道,“阿姊何必挂念宫中那个位置?若是阿姊心中有怀远,怀远便更不愿让阿姊住到那宫墙里。人生须臾,转瞬即逝,阿姊年岁不小,该谋后嗣之事了……”
“某将自会照看好自己,不惹圣上烦心。”断了姚怀远的话头,储良玉道,“府中有雪衣担待,良玉无惧。”
“这……”姚怀远不知如何答话。她从没想过,随在她身旁的阿姊会生出为她绝嗣的念头。
“陛下若是为子嗣之事担忧,大可不必。”储良玉从怀中掏出兵符塞到姚怀远手中,“良玉以为,有此物在手,便无惧世人置喙。若是陛下待良玉有意,那骂名良玉愿一力担之!”
“阿姊……”
捏住可令二十万兵马的军符,姚怀远无言。
储良玉却将怀中人搂紧,低笑道:“陛下该相信良玉。良玉既是敢言心悦于你,定是不会拖累陛下。”
“不值得如此……”将兵符还给储良玉,姚怀远道,“树大招风。阿远只期望阿姊百岁无忧。”
“是!”轻笑着应一声,储良玉见好就收,“多谢陛下宽容,许末将存些许不该存的心思……”
“不该存的心思?原来在阿姊心中,心悦怀远是不该存的心思?”姚怀远回搂住储良玉,柔声道,“不许去北疆。若是去北疆,孤明日返京便要礼部选君。”
“这般说,若是良玉不去,那祈君之位便非良玉莫属了?”储良玉大笑。
姚怀远展眉挤兑道:“阿姊却是想得周全,怀远明明未提祈君一事。”
“是啊!陛下未提。但良玉的阿远却是与良玉说好了……”
借着月色,望着相伴数年的女子,储良玉眸中荡出柔情:“即有约,便该用物件将此事定下。”
示意姚怀远将自己脖子上的玉佩取下,储良玉轻声道,“母亲说,这玉原是该给夫家的。但良玉以为,此物给妻家也不错,陛下以为呢?”
第8章 第八章
握着那略显温热的玉佩轻笑,姚怀远道:“阿姊却是这般轻巧就把自己给卖了……”
“是啊……”储良玉跟着轻笑,“就是这般轻易卖了,陛下收是不收?”
“既是给夫家的,暂且还是由阿姊自己收着。”抬手将玉佩挂回到储良玉身上,姚怀远揽住储良玉都脖颈道,“日后,怀远定会在恰当之时,将此玉讨来!”
“即是要收,何必在意早晚?”揽住姚怀远拔剑转身,储良玉警觉地望着不远处的山道。
她似乎听到了马蹄声?
“怎么了?”随着储良玉都动作回头,姚怀远看到一个不该在此时出现的脸。
“嫣儿?”
未来得及思索含嫣如何在上山,姚怀远已被含嫣身后的火光惊到。
“来者何人?”
储良玉放在姚怀远,一个健步将其护到身后。
“是嫣儿……”出言道破来人身份,姚怀远道,“嫣儿,你来祈山做甚?”
“皇姊!”见储良玉果真在祈山上,姚含嫣怒不能抑。
但思过离京前明鸢的嘱托,姚含嫣立即快步走到姚怀远身侧急声道:“皇姊,京都有人反了!”
“什么?”打眼将姚含嫣粗粗看过,姚怀远转面望向储良玉,“储卿如何看此事?”
“请陛下先行!”
依据愈来愈近的脚步声猜出来者身后有人,储良玉示意姚怀远带含嫣往山上走。
来祈山前,她带了轻骑千余,皆在雪衣附近扎营。加上她启程时,雪衣曾言,过半个时辰会有人上山接应,储良玉笃信,只要拖足了的时辰,姚怀远定能安然回宫。
“好。”知晓此时不是任性的时候,姚怀远拉着含嫣的手,快速朝山顶跑。
过了约莫半柱香,二人到了山顶莲台。莲台上雾气环绕,姚怀远被隐在周遭的杀气骇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