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问你。”韩璧笑着把他放了开去,掌心却丝毫不离,仍然把人控制在怀里。
“啊?”
“我要问你,你——”
话到嘴边,他竟然也几乎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沈知秋,我想带你去见我的家人,你准备好了吗?”
闻言,沈知秋下意识地握紧了拳,睁大眼睛,慌乱道:“我、我要准备什么?”
人生在世,最长不过百载,韩璧独自走过二十多年的光景,从未想到与人同行。
曾是长街堆雪,遇着暮雨疏风,他踏上归途,蓦然发觉,有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久久站立在初春的雨中,只为见他一面。
原来过往所有缺憾的着墨,都是为了在此时此刻,补上完满的一笔。
“与我共度一生的准备。”
第50章 渐趋
共度一生。
沈知秋身边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比如他的父母,沈剑行和逢秋。
他们无意间相识,然后结为夫妻,在燕城安居乐业,过着简单快乐的日子,直到逢秋病逝,沈剑行痛失所爱,便连唯一的儿子都顾不上,独自带着妻子的骨灰远走,至今杳无音讯;
还有他的师父奕剑真人,更是早早就带着妻子云游四海,又因为妻子是位有名的女侠,剑法柔中带刚,素来喜爱锄强扶弱,虽然奕剑真人本是个懈懒的性子,连徒弟都懒得教,却被妻子拉着到处行侠仗义,还始终甘之如饴;
还有在墨奕中成家立室的众位师弟,大多都过着琴瑟和鸣的日子。
两个人在一起,是日夜相对,是意趣相投,是生死相依。
沈知秋从来没有想过成家之事,若在此之前,有人问他,你一生的追求落于何处?定能得到一个斩钉截铁的回答:
我一生所求,只为剑道。
剑不会说话,却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始终陪伴着他。
沈知秋不擅长与人交往,性情驽直,举止笨拙,办不到人情练达,唯有和剑相处才是他最自在的时分,也是他最骄傲的时候。
因为痴迷剑道,他从未有一刻感觉过孤独。
然而就在此时,韩璧却对他说,想要和他共度一生。
“为什么?”沈知秋茫然地问道。
他生平所知的一切例子,竟然没有一个能够套在韩璧身上,解释这句忽然而至的邀请。
韩璧握住他的手,那灼热的温度让沈知秋的掌心出了一层薄汗。韩璧一直有着不愿意碰触外人的挑剔性情,如今握着沈知秋微湿的手心,却不知为何生不出一点厌意,甚至连他手上练剑形成的硬茧,韩璧都觉得万分可爱。
“我喜欢你啊。”他低声说着,口吻却很慎重,“只喜欢你。”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撞得沈知秋摇摇晃晃,像是一叶轻舟,偶遇惊涛骇浪,从此再也无法靠岸。
他确实不懂,只得认真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韩璧不自觉地朝他接近了些,温柔答道:“我每天都想见到你,想和你说话,想抱你,想亲你。”
“……”
“你呢?”
沈知秋仔细想了想:“我想过一半吧。”
“后面一半?”韩璧语气暧昧。
沈知秋这回意外地很机灵,坦率答道:“是前面一半。”
韩璧有些失落地耸肩:“好吧。”
沈知秋没有想过他和韩璧之间会有朋友之外的可能性。
他确实每天都想见到韩璧,想和韩璧说话。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会让韩璧想要抱他,想要亲他,想要一辈子和他在一起。
韩璧带来一个完全超出他预料的世界,他没法理解,也应付不来。
“只是和你说话,我就很开心了,从来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沈知秋轻声说道。
韩璧一听便知,他没有说谎。
“你对我只有朋友之情,是吗?”韩璧沉声问道。
沈知秋哑然。
这一刻的沉默,就像是一道夹带着雨丝的凉风,从车窗鱼贯而入,浇得韩璧浑身凉透。
他想过沈知秋会拒绝他,却没想到沈知秋竟然真的会拒绝他。
“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韩璧望着沈知秋那茫然失措的表情,只得压着心头的汹涌,一字一句地质问他,“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在暗道里要为我以命相搏?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心甘情愿替我服下雪鹭丹?你如果不喜欢我……”
为什么我抱你的时候,不干脆一点把我推开?
他本来一个人过得很好,是沈知秋摆着一张无辜的脸,横冲直撞地招惹了他,最后却丢下一句我们只是朋友,然后拍拍屁股就走,简直比谁都要洒脱。
沈知秋解释道:“我答应过你,要保护你的安危,所以……”
“我说过我不需要。”
想了想,沈知秋小心翼翼地问他:“你生气了吗?”
“没有。”
他一定是生气了,沈知秋沮丧地想。
韩璧见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一时心软,承诺道:“我永远不会生你的气。”
下意识说罢,韩璧立刻发现自己大概真的是被面前这个人吃定了,竟然连这种鬼话都说得出口,可是他也明白,事已至此,不能强求,沈知秋不喜欢他,这是实话,既然没有欺骗,就不能成为怪罪他的错处。
“今夜我说过的话,你回去以后……”
就忘了吧。
沈知秋眼也不眨地望着他,没来由地冒出一句:“阿宣。”
韩璧在他心里一直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仿佛一切都在他的盘算之中,即使偶有错漏,也没有一次见过他情绪失控的瞬间,就算是面对敌人的时候,最多就是神情冷些、语气淡些;即使是落寞的时候,也从不示弱;他笑的时候,别人也很少能猜到他是否真的快乐。
没有人能走近他的身边,更没有人能窥视他的内心。
唯独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沈知秋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份勇气,促使他心念一动,抱住了面前的人。
“我现在想了。”
韩璧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人揽紧,轻声问道:“你想了什么?”
沈知秋如实答道:“想抱你。”
韩璧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沈知秋玩死。
“只是想抱我吗?”顿了顿,韩璧故作冷漠地问道,“已经抱了,然后呢?”
沈知秋:“不知道。”
韩璧:“……”
沈知秋放开了他,乖乖地退了回去。
韩璧面无表情道:“不是要做朋友吗,你刚才是在做什么,我要把你赶出去了。”
“对不起。”沈知秋顿觉自己轻薄了韩璧,十分惭愧。
韩璧:“我不想听这个。”
沈知秋:“你不要生我的气。”
韩璧挑眉问道:“你是因为觉得我生气了,才想要抱我的吗?”
说罢,韩璧死死地盯着沈知秋,生怕他点头。
结果沈知秋还真的点了点头。
韩璧:“……”
沈知秋先是紧抿着唇,其后低声道:“还有,我不要做朋友了。”
韩璧:“你自己说的,你不喜欢我。”
沈知秋解释道:“没有不喜欢。”
世事无常,心情的大起大落不过如此。
韩璧此刻已经很淡定了,笑着问道:“那你现在喜欢我了?”
沈知秋坦率道:“不知道。”
韩璧总算是理解了他的逻辑:“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是因为你不确定自己喜不喜欢我,是吗?”
沈知秋点了点头。
韩璧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你方才为何不直接对我说,你要考虑一下?”
沈知秋沉默不语。
韩璧了然地问道:“你是觉得,我不会等你,是吗?”
“我不知道喜欢别人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算是喜欢一个人,你之前说我喜欢陆折柳,可是在你告诉我之前,我整整十年都没有发现这件事。”沈知秋沮丧地低着头,不敢对上韩璧眼中的潋滟神色,虽是逃避的动作,语气却很坚定,“这一次,我要自己想明白,可是,不能让你等我。”
沈知秋担心的是,自己没法给韩璧一个回应。
韩璧喉间轻轻颤动了一下,哑声道:“你现在就拒绝了我,万一等你发现自己是喜欢我的时候,我不肯理你了,你怎么办?”
沈知秋笑道:“如果有那样一日,我可以等你。”
等待对于沈知秋来说不是一件痛苦的事。
可是就连这点儿痛苦,他都不舍得让韩璧承受。
雨声渐渐停了。
在外头的韩半步轻咳了一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少主,您和沈先生要么还是进屋谈吧?”
韩半步清晰地听见沈知秋的声音:“我要回去了。”
韩璧:“这么快?”
沈知秋:“今天的药还没有喝。”
韩璧:“好吧,但是天太晚了,让半步送你回去。”
沈知秋:“我跑回去就好了。”
韩璧:“乖,听话。”
沈知秋:“哦。”
韩半步隔着车厢听了一耳朵,暗自盘算着主客厢房如果早些打通,他能涨多少月钱。
先下车的人是韩璧。
他吩咐道:“路上小心些。”
韩半步一直到了晚上都不能休息,低头忧郁地应了。
这时的沈知秋趴在敞开的小轩窗上,悄悄地看了站在外头的韩璧一眼。
韩璧发现了他,走近笑道:“过来一点。”
沈知秋就艰难地把头往外探了探,侧着头想要把耳朵凑过去:“要说什么?”
韩璧:“看着我。”
沈知秋转头的瞬间,韩璧微微低头,蝶羽般的吻碰上他的嘴角,却不知为何发出啾的一声,叫他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见沈知秋没有反抗,韩璧又在他的唇上轻轻地啄吻了几下,这一次轻得没有声音。
“我会等你。”韩璧说道。
如同梦话,又如同温柔的呢喃,“不过你要记得,我只接受一个答案。”
沈知秋愣愣地问道:“什么答案?”
韩璧笑道:“两情相悦的答案。”
沈知秋回到墨奕的时候已是月上中天的时分,萧少陵早就已经睡了,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提着影踏剑,敲响了萧少陵的门。
萧少陵睡眼惺忪地趴在门上,忧郁道:“师弟,你回来了。”
沈知秋点了点头。
萧少陵叹了口气,拉着沈知秋坐到台阶上,耐心地问道:“你今日替岳隐问到话没有?”
沈知秋惭愧道:“我忘了。”
萧少陵想了想,高深莫测地问道:“韩璧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沈知秋如实答道:“他问我,要不要跟他共度一生。”
萧少陵怀里的辛翟剑嗡嗡作响。
“然后呢?”
“我大概是拒绝他了。”
萧少陵欣慰道:“师弟,做得好。”
沈知秋补充道:“他说:我会等你,不过我只接受一个答案。”
“什么答案?”萧少陵蹙眉道。
沈知秋低着头,说不出口。
“师弟啊,人生的路要自己走。”萧少陵见他不说话,困意立刻袭来,连忙忍住了将要出口的哈欠,循循善诱道,“以后有这种事情,白天再来找师兄谈。”
沈知秋紧抿着唇,还是没有说话。
萧少陵顿感事情绝对没有这样简单,叹道:“到底还有什么事?”
沈知秋摸了摸自己嘴角,低声答道:“他好像亲了我。”
萧少陵:“……”
沈知秋:“师兄,你拿着辛翟剑要去哪里?”
萧少陵冷静地答道:“师弟别急,我只是要去打断韩璧的腿,虽然我常言道,人生的路要自己走,但是他既然非要走上绝路,我只能帮他一把了。”
沈知秋连忙拦住了他:“师兄万万不可。”
萧少陵被他抱着腰间拦住,没好气地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是拒绝他了吗?不是应该赶紧跟他绝交老死不相往来吗?”
沈知秋被他问住,思忖了片刻,才缓缓答道:“师兄,我有一种预感。”
萧少陵冷哼道:“哦?”
沈知秋:“在他那里,我能找到答案。”
萧少陵顿感自己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大声喝道:“睡不着了,来战!”
这夜在院子里,萧少陵把沈知秋花式收拾了一番,才终于气冲冲地躺回床上睡觉,在梦中填平了京城韩家。
第51章 疑窦
昏暗的室内,停放着三副棺木,四周的角落里头则摆满大块的寒冰,冷得墙上都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韩瑗领着人刚走了进来,就打了好大一个喷嚏。
手下的京城卫副统领连忙招呼人取来了大氅,韩瑗却把手一摆,道:“让我先看一眼。”
棺木翻开,即有一小股腐臭之味扑面而来,韩瑗久经沙场,自然毫不介意,摸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起来:里头躺着的正是御史左澜的尸体,虽是放在冰室之中,但毕竟已过了一段日子,全身的伤口处均是微微地泛白腐烂起来,尤其是胸前一道剑伤,直接捅穿了心口,甚为骇人,如今则被粗略地缝合,似是条斑驳的疤痕。
韩瑗:“把剩下的都打开。”
另外两副棺木里头躺着的同样是此前遭遇暗杀的户部和刑部的两位侍郎,同样浑身布满剑伤,再被人从胸前一剑毙命。
副统领取了卷宗呈上,低声汇报道:“大人,此为本案卷宗。”
韩瑗接过,耐心地翻阅一回,蹙眉道:“他们身上剑伤虽多,剑痕却是干净利落,必是高手所19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为,而且,应该不是单纯的暗杀。”
副统领疑惑道:“大人所言何意?”
“若是买凶杀人,杀手执行任务自然是以简单快捷为主,何必留下这诸多无意义的剑伤?既然凶手武功高强,为何不选择悄无声息地一剑封喉?如今这一剑穿心听起来厉害,却免不了喷得满地是血,血腥味散之不去,抛尸时会很不容易。”韩瑗思忖道。
副统领叹道:“难道说,这是仇杀?到底是谁干的?行事如此毒辣。”
韩瑗意味深长地瞥他一眼,冷哼道:“别演了,这剑伤如此明显,你会看不出来?”
副统领被他揭穿,尴尬地低头道:“毕竟没有实证,属下不敢胡乱说话。”
一般来说,尸体上留下的痕迹越多,就越容易透露出凶手的身份,尤其是江湖上一些知名的杀手,执行任务时都有自己惯用的手法,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大多相差无几;如若换成是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杀就杀了,他们亦大多不会故意隐瞒,而是会使用自家的独门武学,报仇雪恨,并不怕他人知晓。
此次京城疑案最诡异的就是,分明是买凶杀人的形式,却走了仇杀的路子。
另外,尸体上连道的剑伤,数量大、痕迹深,完全可以推导出凶手所使用的武功流派。
“回大人,是烟雨平生十六式。”副统领沉声道。
烟雨平生十六式,出自剑宗墨奕,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但凡是习剑之人,没有一人不试着学其皮毛,以求提升自己。
烟雨平生的前八式人人可学,后八式却是从不外传。
“这怎么可能?”韩瑗差点没当场笑出声。
副统领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道:“此事处处透着诡异,大人,您可得作个定夺啊。”剑宗墨奕的威名江湖上无人不知,向来只要能打就不愿意讲道理,若是没有真凭实据就上门抓捕,京城定要被他们闹得鸡犬不宁。
韩瑗总算明白,皇帝亲自下旨,在命他接任京城卫统领一职以后,首个任务就要让他彻查此案的原因,就是因为除了韩家人以外,无人适合深查。
韩瑗沉吟道:“你去把墨奕的岳隐请来,就说我有事问他。”顿了顿,他补充道,“暂时别让萧少陵知道。”
副统领戍守京城已久,自然明白萧少陵是什么脾气,遂低声领命。
话刚落音,冰室内阴风阵阵,吹得韩瑗又打了一个喷嚏,顿觉晦气不已。
春风和暖,韩府园林中新移栽了几株梨花,朝霞遍洒,层层叠叠有如珠缀,韩璧兴之所至,亲手在树下埋了两坛新酿的梨花酒,想着待冬天到了,就邀沈知秋来对酌几杯。
一想到沈知秋许是会喝得醉意昏沉的模样,韩璧便觉有趣。
韩半步百无聊赖地候在一旁,见韩璧总算折腾完了,才让人端了温水来给他净手,趁着他心情不错,连忙嘿嘿笑道:“少主,明天就发月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