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萦望着跳跃的火苗,这才接过一块肉干,干巴巴地嚼了起来,陆萦不知道,自己留与顾青盏的书信,能否稳住她的心。虽擅自将顾青盏送上云修山是自己不对,但她也是无计可施,若不是先斩后奏,依顾青盏的性子,岂会愿意一个人呆在北疆?
陆萦抬头望天,只希望,阿盏能为了她,再等上三月,三月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自己会回到北疆,会回到她的身边。陆萦想要争取这三个月的时间,因为她不想轻易认命。
“……就算是为了我,再等我三月好吗?”
“……无论生死,定当不离不弃。”
她的书信,顾青盏不知已读了多少遍,她该去找陆萦吗?她该依着自己的私心,去成为她的累赘吗?自己一无所有,抓住一份感情就是全部,不顾一切去占有,可又凭何将这份感情的重量强加在陆萦身上。
再回到陆萦身边,终究是个错误的选择么。
顾青盏环视着四周的环境,这原本是犯错女冠的面壁之处,每日都有人从暗窗处送些饭菜汤药过来,这与软禁又有何区别。
来到云修观的第一日,她滴水未沾,神情恍然亦不知何去何从;第二日依旧如此,只是拿着陆萦的书信看了整日;直到第三日,她早已虚脱得不成人形。
“掌门真人,她三日未食了,您要不……”
这份痴念,果是无人能及,寻阳真人只是摇摇头,她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她也知顾青盏是个聪明人,定不会就这样困顿于此。
“……好生照顾自己,若是瘦了,我会心疼。”顾青盏披头散发倚在床头,脑中开始响起陆萦吩咐过的每一句话。
三个月的时间,她不在自己身边的三个月,她生死未卜的三个月,顾青盏一想到陆萦正面临着明枪暗箭,而自己却在这清静之地苟且而活,又如何能够心安不去多想。
午间,闭上眼又是一个噩梦,梦见陆萦领着军队凯旋,梦见她笑着朝自己走过来,梦见她张臂想要抱自己,倏尔,自己却化作一团袅袅青烟,就这样消散在她怀中……
“阿萦!”顾青盏梦中惊醒,却是满身的冷汗,再看看时辰,已近黄昏,不远处的暗窗,有女冠刚送来米粥和新熬的汤药,正冒着热气。这熟悉的草药味,她在自己身边时,总是一口一口喂着自己喝干。
“……先吃饭,方能喝药。”又想起陆萦的话,顾青盏拖着步子,默默端过食盘,一口一口喝起粥来。
汤药虽苦,顾青盏几口便闷了,她不似陆萦那般怕苦,总是喝几口便要吃糖,想到这里,她掏出袖间藏着的桂花糖,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习惯贴身带着,只因陆萦一句爱吃。
她拈了一颗糖,含进嘴,竟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陆萦处事时那般成熟,没想到竟会喜欢这个味道。
顾青盏静静品着这甜味,却是冲淡了口中的苦涩。犹记得她曾为自己受过的伤,也记得自己第一次喂她吃糖时的模样,眉毛眼睛似是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甜吗?”
“甜。”
顾青盏此时再回忆时,她回答自己时低头害羞的笑容,才是最甜的。
就在第五日,顾青盏便收到了陆萦的第二封信。
“……阿盏,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每日无所事事,除了想你。”
“我已到留城,这里比洛城要暖,一切安好,只是今年熏的牛肉干颇硬了些……”
“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听得她故作轻松的语气,顾青盏又好气又好笑,好生生的不学,偏还学着江湖上的旁门左道,那晚竟给自己喂药…若是单让自己喝,顾青盏定是能查出端倪,偏生陆萦那般用嘴去不羞不躁地喂着,她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哪还顾得那样多。
冷静几天,顾青盏这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心中暗暗道:等你回来,我定将好好收拾你……
只愿,一切安好。
*
大郑,京都。
幽暗的地牢,刺鼻的霉味,墙角处蜷缩着的女子,满面污秽形容不堪,褪去了华丽的宫服,她什么也不是,命尚且不如一蝼蚁。
三年了,徐毓苦苦等了三年,却等不到那人音讯。她把整个大郑王朝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人身上,却只等来了郑召在北疆自立为王的消息,再无其他。
“丞相,她是何人……”
一个稚嫩的奶音传入耳中,不到三岁的孩童,却穿着一身不得体的龙袍。
“枫儿!我是母后啊!枫儿……”徐毓猛然站起身来,扑去一根根冰冷的铁栏,她三年前在最艰难的时候,诞下一子,却还来不及看清这孩子的眼眸,便被顾雍以后宫干政的噱头软禁冷宫,两年的辗转斗争,她势不如人,到头来,只能常年与这冰冷的地牢为伴。
“你害死了卓儿,现如今又……”郑卓本就身虚体弱,又时常受着顾雍威慑,战战兢兢,登基不过两年便逝世了,郑枫作为郑亦的遗腹子,自然会成为新一任傀儡。
徐毓看着自己的孩子竟牵着仇人的衣袖,痛心疾首。
“她呀……”顾雍轻蔑地瞧了一眼,蹲下身抱起年幼的郑枫,道:“她是个疯子,她是大郑最不守妇德的女人……”
“那为何不杀了她?她又为何总是盯着朕……”说罢,郑枫将头埋到顾雍肩上,满是恐惧。
“你这奸臣贼子,不得好死!”徐毓几近癫狂地叫着,她此时恨不能将眼前这人抽筋拔骨,亦或是趁早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也免得自己受尽屈辱。可转念一想,她须得苟且活着,她要等翻盘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她必须忍辱负重地活着。
顾雍猖獗笑着,郑枫此时尚且年幼,倘若悉心培养,定是自己最妙的一颗棋子,他从袖间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墨色药丸,送与郑枫手中,“皇上,吃了罢。”
“不要!不要!”徐毓一面喊着一面挣扎着想出去,可这铁栏,怕是她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她撕心裂肺地哭着,没有一丝尊严地跪倒在地,“求你,求你放过枫儿……”
顾雍不屑一顾,转身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吃了对身体好,皇上。”
徐毓知这是三晋会独有的墨丸,郑亦就是因之丧命,这墨丸一旦沾染上,便是无药可救……
第72章 狼烟起(八)
巍峨耸立的宫殿前, 黑云压城。
一行年轻男女手脚皆被铁链锁着,无不披头散发,双眸无光,他们拖着伤痕累累地身躯踏步前行, 蘸着盐水的藤鞭抽在他们的皮肉之上,催促着他们的脚步。
偶尔一两人倒地,当场气绝, 侍卫们便面无表情拖走他们的尸体,弃在一旁, 继而鞭笞着众人, 将一群人赶至炼丹房去。
原本金碧辉煌的郑宫,如今却沦为江湖术士乌烟瘴气的横行之所?0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br /> 顾雍站在殿前, 昂首望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那颗躁动地心早已按捺不住,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由着心魔的**去肆虐, 他颤抖着手缓缓摸着那象征权势的龙首, 闭上眼, 就看见万人俯首称臣的模样,这个位置,他可是惦记了太久太久。
空无一人的宫殿,顾雍坐上那金光熠熠的龙椅, 倘若再加上一身龙袍, 便就圆满了, 不,还有长生不老之药,一旦研制出,他便坐拥了永生永世的权势。
粗犷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似是能听到回音,顾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帝王梦中,并不曾注意有一女子从侧方走了进来。
那女子腰间配着一柄长剑,生得眉目清秀,却是个独臂人,她神情黯淡,看不出悲喜,只是像个木头人一般,“禀丞相……”
“混账!谁让你进来的!”顾雍毕竟做了几十年的臣子,擅座龙椅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虽说他在郑宫权势滔天,但潜意识里还有些顾虑。
“她还活着。”
“谁?”
“顾青盏……”
“那个逆女,竟还活着!”听到这三个字,顾雍攥起拳头重重砸在龙椅之上,当初凉州一役,正是扭转乾坤之战,若不是当初顾青盏背叛三晋会,为敌军大开城门,凉州又怎会失守?这天下,也不会出现一分为二的混乱局面。
近年来,顾雍操控三晋会,将郑氏亲王一个一个铲除,如今的郑宫除了郑枫这傀儡皇帝,便再无郑氏宗亲。不过,顾雍至今不敢逼宫弑帝,无非是惧惮远在北疆的郑召,说到底,郑召仍是大郑正统血脉,也是唯一拥有兵力与自己抗衡的人,只要他一朝不死,就有卷土重来的一日。只要他一死,便是自己逼宫弑帝,改朝换代的时候。
“但怕是活不长久了……”
顾雍双眼猩红,杀气四起,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义女,他最信任的心腹,到头来却背叛了他,“她离开三晋会这么久,又无墨丸解药,怎还会活着?”
墨丸解药?莫非墨丸真的有解药?独臂女子佯装不经意问,“是否她拿走了墨丸解药?”
“没完成任务的人,不可能拿到解药。”顾雍一个凶狠的眼神杀过去,重重说着不可能,“映秋,你是个聪明人,可知道怎么做了?”
映秋看着自己那条空空如也的衣袖,霎时心生恨意,映秋又想起上元节那夜,顾青盏与陆萦携手同游的模样,当时就想夺了她的性命。当初顾青盏不顾一切背叛三晋会,却连累自己任务失败,被砍去一条手臂,到头来,她却和情人一起过得逍遥自在。
“我会杀了她……”
“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映秋抬眸,问:“丞相的意思?”
“把她带回来,要活的。”
顾雍的手段,映秋早已见识过,要是把顾青盏再或者带回来,恐怕不只是断条手臂这般简单了,映秋脸上扬起一抹邪笑,“依丞相所言,映秋会活着将她抓回来。”
“要是带不回人……”顾雍猛然用手掐住映秋仅剩一条的手臂,“这条手臂我也要了。”
映秋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脊背发凉,缓了会儿,才道:“映秋明白。”
*
来云修观的第十日,顾青盏收到了陆萦的第三封信,她如今每日最期待的,便是观里收到驿站信使的通报,便知是陆萦来了信。
至此,顾青盏每日按时进食,熬制的汤药也按时服用,寻阳真人见她如此状态,也不再强行软禁,每日同她说上些话,也算是开导。上山后,也有过毒发,但有着玉蚕吸出毒血,便要好受得多,这些日子,顾青盏气色也好了不少,只是对陆萦依旧思念地紧。
每每想她时,便拿出那一封封书信,一遍遍读着,大概像是这样,三个月也会像是过眼云烟吧。只是不知阿萦那是回来时,会不会满面憔悴。
“……一切顺利,今日开始攻城。”
“军营通信不便,以后书信恐会愈发少了……”
“……不足三月了,等我回来。”
越是看她写军营里的生活,顾青盏就越是心疼,无论说些什么,最后她总会不厌其烦地嘱咐着早已交代过一遍又一遍的事情,好好照顾自己,按时服药,还有……她很想她。
顾青盏也尝试着写着回信,不管她能否顺利收到,想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在等她三月后归来,还有……甚是想她。
她们不厌其烦地为对方写着书信,只是不知,直到真正开战后,她们的书信就再也没有到过对方手中。
又是半月过去,洛城的雪已停了,红梅也都开始谢了,顾青盏却一天一天忧心忡忡起来,离兰草花开的日子越来越近,顾青盏又欣喜又揪心,她怕兰花开了,可陆萦却还是没有音讯。
十五的月亮,一轮圆滚滚的玉盘。
顾青盏倚在长廊之上,抬头望着,月明星稀,此时陆萦会在军营里,与她望着同一轮月亮吗?只剩下两个月了,两个月后,她真的会回来吗?
待圆月变成新月时,顾青盏终于收到了陆萦的第四封来信,可看日期,却是半月前书写的,陆萦说攻城成功了,正在留城安抚人心,她还说,留城山清水秀最适合消遣,她日后定要带着自己去游玩一番。
看着她用惺忪平淡的语气讲述点点滴滴,顾青盏都能想象,军营里的那些苦日子,都被她给一一略去了。她就是这般能忍,忍得让人心疼。
顾青盏也开始每日随着寻阳一起打坐,她每日跪在神明面前,虔心许愿,好像只有这般才能让她心安。无论神明愿不愿听她诉说,每日念着千百遍,也许,真的有奇迹发生,就好似当年本以为自己要葬身流沙,到头来却因祸得福遇上了寻阳真人,才得以活到现在。
陆萦的书信越来越少,战乱起,怕是早已通不了书信了吧。惶恐难安,却又无计可施,她此时能做的,就是相信陆萦,相信她能如她承诺的那般,准时归来。
直至收到第五封书信,顾青盏看着信封上遒劲有力的字迹,决不是出于陆萦之手。她慌忙拆开信封,落款处,不是陆萦,却是陆康…
第73章 狼烟起(九)
战后, 陆萦立于萧索的城墙之上,眺望远处, 皆是灯火营帐,旌旗上书着大大的“羽”字。只不到一月, 羽军几乎攻下了整座城池, 除了东南方向仍有余党在负隅顽抗,等待大郑援兵。
如今大郑沦落奸臣之手,天子尚且年幼不能自主, 新帝登基第一年,顾雍便加重徭役赋税,四下搜刮奇珍异宝, 暴力治国, 一年之内便新制定出七十三条刑罚,早已是民不聊生,只是普通百姓又怎敢多言。
丞相寻活人炼丹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虽极尽世间残忍手段,可连皇上都放任纵容, 更不会有其他大臣直言上谏。况且, 如今朝堂之上一片污秽, 人才提拔, 全靠顾雍一手钦点,官官相护, 狼狈为伍。
陆萦知道, 郑召此番逐鹿中原, 并非只是一腔热血的妄想,是大郑气数已尽,眼前的繁华,也不过是落日余晖。这是一场王朝的颠覆,常年的战乱已让百姓没了国与家的信念,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谁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他们就会成为谁的子民。
很显然,郑召抓住了这个机会。陆萦六年前把希望寄托在郑召身上,而今来看,这部署,她不曾后悔。
“小姐,早些歇息吧。”碧落这些日子一直追随陆萦住着军营,着实难受,如今好不容易攻了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嗯。”陆萦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心里却想着,阿盏,我写与你的信,可曾收到?
夜深了,兵士们轮流巡逻,丝毫不曾放松半分警惕。
“有刺客!”二人刚走到房门前,便听得有小兵大喊道,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
陆萦下意识握住袖间随身携带的匕首,下意识挡在了碧落身前,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暗袭时常发生,在军营里呆久了,也会习惯。
碧落终究是有些害怕,拉着陆萦的袖子,又在心里责备着自己的懦弱与恐惧,哪有主子挡在奴才身前的理。
“小心!”一支冷箭从暗处窜出,常年夜战,陆萦暗中观物的本领自然不差,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拉过碧落,那只冷箭便径直射在榆木门板上。
碧落惊魂甫定,片刻,才发现小姐又救了自己一命。
只射了一支冷箭,看来刺客来意不是取人性命,陆萦定睛一看,果然,那箭刃上还刺着一封书信,她上前一步,用力将那冷箭拔出,取出书信。
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欲求墨丸解药,明夜子时携黄金五百两,一人前往风雨楼。
“这是……”碧落也曾识得一些简单文字。
黄金五百两,只为谋财?但陆萦近年四下打探墨丸解药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若真是江湖人士,知道这些风吹草动也不足为奇。但这刺客出入城门自如,只怕不是江湖毛贼这么简单,想来,多半是三晋会的人。
“小姐……这还是…与将军商量吧!”
陆萦深思着摇了摇头,若那人真是来自三晋会,钱财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蝇头小利,他们生来以夺命为己任,而不是谋财。表面上,这好像只是一桩谋财的交易,但细细推敲,实在是蹊跷,明日去还是不去,还是有待思虑。
“碧落,这件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将军和二爷。”
碧落又为难了,莫非小姐真的要一人前往,还要瞒着将军和二爷,“小姐,这太危险了,您不能一个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