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死亡也不能分开我与他……他死之后,就要我殉葬!”
他语气中的恨意利箭般迸射而来,刘涟冷不丁抖了抖。
“虚伪卑鄙的凡人。”贵妃翘着腿。
他就像一个孤魂,在皇陵地宫里游荡,不见天日。除了那具穿着金缕玉衣的尊贵死尸外,陪伴他的只有无数精致冥器。在极端压抑的环境中他心性大变,无所发泄的怨恨驱使他在地宫中大肆破坏。若不是圣祖皇帝的尸骨上加封咒印,他肯定会将其挫骨扬灰。
许多年后,又一位皇帝被抬进皇陵。他藏身于琉璃天顶的雕花栏后,俯视人群。当时,血腥的宫闱之变刚刚结束,争斗的胜利者为表孝心,亲自扶棺。
上百盏人鱼之烛火光摇曳,在那跳动的火焰间,皇子看见一个美丽得不应存在于世的鬼魅。
新皇瞒着所有人,把他带出来。从此,每一代皇帝的后宫里,都有一名绝色男妃。他享有凡世间最奢华的一切,以及宫中鲜活的生命。皇帝们把他视为珍贵的禁脔,严加保护,就连手足心腹也不得窥探分毫。
“蠢材们,”贵妃如此点评那些过往的枕边人,“只要我稍微吹一吹枕头风,他们就什么都给我——有一个蠢货差点就立我为后了呢,可惜死得早。”
刘涟有些不解,正要开口,贵妃抬手打断他:“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问,为什么我没有蛊惑他们放我走是么。”
他冷冷道:“哪怕这些废物被冲昏头脑,也始终牢记着一点,绝不能解除我身上的诅咒。等他们死了,还想把我也带进棺材里去。”
那美艳得宛如妖魔的笑容再次在他脸上缓缓绽放:“老子死了,我就蛊惑儿子。死了一个,还有一个呢。”
刘涟屈指在剑上一弹,指下叮叮作响:“所以你就吸干了他们。”
贵妃无所谓道:“他们?都是自愿的。口口声声说爱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道对不对。”刘涟淡淡道。
“你说,我听着。”
“司天监内的典籍上记载,天人是不老不死的。但我认为,即便是天人,也会有消亡的时候。”刘涟盯着他,“原本你不必靠食人为生,可如今你很虚弱了吧?如果不采补,你会怎么样?”
贵妃道:“龙气自然是上上等,尤其是天命所归之人,他们的龙气足够滋养我数百年光阴。可惜这些个天子,全都是假的。你那死鬼爹,快要干了,我不想饿死。”
“没东西吃会怎么样?死是不至于的。”他摸摸自己吹弹可破的嫩脸,“会变老变丑,像具干尸一样睡着,直到下一个蠢驴把我放出来。”
刘涟沉默不语,视线落在青色剑鞘上。
贵妃换了个姿势,趴在刘涟的床上托着腮,柔声说:“殿下,这就是你想知道的事情。怎么,要不要表示一下对母妃的同情呢?”
刘涟:“……你们女装大佬都这么厉害的吗,这话我没法接。”
前人造孽,后人倒霉。这锅他不背也得背了。被关这么多年,不扭曲才怪。说到底他也是个可怜人,不过同情归同情,刘涟不可能再放任他去害人。
他思索片刻,认真说:“那,你想不想回家?”
贵妃身子僵硬了一刹那,脸色不太好看。他死死盯着刘涟:“你的意思是,能放我自由?”
刘涟点点头:“不要再吃人了,收手吧。”
贵妃捂住红唇,最后终于忍不住放声狂笑起来。
他像毒蛇一样盯着刘涟:“说谎!”
“那些人也说死后放我走,可后来呢?!”
“没有办法杀死我,就要将我关在又黑又冷的地下!”
若不是畏惧这把剑,他估计会扑过来掐死我。刘涟想。
他认真重复了一次:“我放你走,你不要害人了。虽然这锅不该我背。”
贵妃厉声道:“不!这么多年我过的是什么日子,如今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一笔勾销?!可恨的凡人,真真是厚颜无耻!”
刘涟:“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看到姬氏的江山分崩离析,天下血流成河,如此方能解我心头大恨!”
刘涟皱起眉头:“这可不行。冤有头债有主,与百姓何干?”
贵妃狡黠道:“那我要掀了你祖宗的棺材板,将他挫骨扬灰。怎么样,你答应吗?”
刘涟想起姬缜曾经告诉他并肩王先祖与圣祖皇帝的事,心道这便宜祖宗还真是造孽不少 。既要美人,又要江山,好处都给他占全了。
想想反正不是他的祖宗,况且像他这样,祖宗不祖宗的,也不重要了。因此刘涟没什么心理负担,很爽快地答应了贵妃的要求:“行,只要你不搞事情,你在他坟头跳舞都可以。”
贵妃没想到他竟然会答应,登时愣住。
“我知道你不会信我,那就结血契——你敢不敢?”刘涟向贵妃伸出手。
贵妃讶然,继而抚掌笑道:“好胆色,本宫都要怀疑你是不是那个老乌龟的种了。”
他白腻的手一把抓住刘涟,趁机在他掌心挠了挠:“好么,听你的。”
刘涟手指按住剑锋,一滴血沁出来。贵妃学着他的样子做了,两人把手指按在一处。
“今日刘涟立誓,必放……”刘涟卡壳了,“你叫什么来着?”
贵妃趁机凑到他耳边:“我的名字叫‘殊’。”
“……必放殊自由,如有毁约,天打雷劈。”发毒誓就发毒誓了,凑过来干什么?
刘涟耳朵敏感地动了动,他伸手把贴过来的贵妃推开。
“殊以天人名义立誓……应允刘涟,重获自由前,不再伤人。天道见证,若有违犯,叫我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回归故乡。”
“好了,这下你满意没有?”刘涟收剑入鞘,松了口气。殊身上潜藏的杀意已经消散了,说明他的计划还是有效果的。
殊无赖道:“没有,让我吃一口吧。”
没等刘涟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他的手,将渗血的指尖含进嘴里舔了舔:“不要浪费粮食嘛。”
刘涟头脑嗡地一震,本能地一记勾拳砸过去,差点打得殊吐血三升。
他突然很庆幸姬缜不在这里,否则他这辈子都洗不清了。说来也是很奇怪,为什么他不排斥姬缜接触呢?
看来习惯真是可怕……
刘涟搓搓手指,总算把那种鸡皮疙瘩排队跳舞的感觉祛除掉了。得到了他的承诺,殊很是高兴,提议今晚一起睡,让他吸几口龙气爽一爽。
要不是跑得快,刘涟今晚就抽到他遍地开花。
“总算走了,呼呼……”刘涟整理好皱巴巴的床单,忽然很想念姬缜。
心底生出这种想法来,奢华的宫室他便处处看不顺眼了。这床怎么这么大,这屋子怎么这么空!被子也是薄的,没有姬缜家的暖!熏香也不对,这么重的味儿要熏死谁!
最主要的是这里还没有姬缜……
刘涟翻来覆去,就是觉得不对劲。挑三拣四地换了几个姿势后,他顶着鸡窝头坐起来,披上斗篷翻窗跑了。
姬缜面无表情地站在窗边,遥遥望着禁宫方向。想到刘涟一个人在那个鬼地方,他便烦闷无比,恰巧手边一枚青玉镇纸,姬缜焦躁下顺手抓起来往外扔过去,却听得一声心惊肉跳的……
“妈耶!哪个蛇皮精半夜乱扔垃圾啊……咦这是玉的?”
他看到一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年,踏着遍地清凉月色,睡眼惺忪中动作利落地爬窗,晃晃悠悠朝他走来。
第95章 榴莲炖鸡胗(十四)
他手里抓着那青玉镇纸, 一头栽?3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乖诩х腔忱铩?br /> 姬缜又惊又喜:“怎么回来了?”赶紧上上下下检查刘涟有没有受伤, 除了手指上那一点小破口之外安然无恙。
刘涟打着哈欠:“宫里的床不舒服,硬硬的。”
姬缜一听就知道他在胡扯,宫中的生活环境怎么可能比不上外边。他低下头与刘涟额头相抵, 轻柔道:“你是想和我一起睡吧。”
刘涟冷静地按上他前额, 将他向后推去:“想多了,我只是认床。”
他困得不行, 往姬缜的床上大咧咧一躺:“我儿子呢?”
姬缜拧干一块毛巾给他擦脸:“吃得饱睡得暖,无需担忧。”
“对了我跟你说,我和贵妃谈了一笔交易。”刘涟忽然想起这个事情,从床上爬起来。
“交易?”
他把前因后果原原本本告诉姬缜,姬缜没有说不好,但也没说好。
刘涟的想法很容易懂,既然冤有头债有主,谁惹的事, 就去找谁算账, 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不用搞事,世界和平。
姬缜心思就复杂得多, 他抚摸着刘涟的背淡淡开口:“你觉得那种妖物,能够信任吗?”
刘涟窝在他怀里闭起眼睛:“我立了血契, 他应该不敢。”
姬缜眸中杀机毕露:“依我看来,斩草除根才可永绝后患。”
那个吃人的妖物一天不死,就一天是个祸害。何况, 他被囚禁这么久,怎么可能不起报复之心?
刘涟道:“若是他敢毁约,我就亲手杀了他,你看这样行吧。”
姬缜摩挲着他的手指,悄悄扣住:“这种事情交给我。乖,睡吧。”
他点上宁神的香丸,哄着刘涟睡了。
***
大胤天子多年无所出,流落民间的皇子一朝归来,江山后继有人,举国欢腾。司天监观星占卜,最终选出一个大吉日,举行大典正式册封太子。
刘涟向皇帝提出,在富丽奢华的极乐天阁设宴。这一天是帝星光辉最盛之时,趁此机会开天门,就能把殊送回天界。
皇帝老来有子,自然喜不自胜。命宫廷绣官日夜赶工,给刘涟准备出一套极尽华美的礼服,甚至允许他逾矩用五爪龙纹。
刘涟老实站着张开双臂,秀美的女官围着他,给他一层层套上衣服,梳头束发。话说回来这和龙袍差不了多少的礼服还真是唬人,镜子里的他居然也有了那么些少年天子的模样。
假的,刘涟心想。空有衣裳,那种帝王的霸气他是绝对养不出来,换姬缜的话就很合适了。
穿衣打扮足足去了半个时辰,刘涟觉得自己就像个粽子一样被包裹着,厚重的袍服带来一种凝滞感,让人走路都感觉沉重了几分。
身周香风缭绕,女官们簇拥着他慢慢走出去。
姬缜早就在外等候了,他挥挥手命女官们退下,由他亲自搀扶太子。
“这身行头过于华丽了,不适合你。”姬缜如此点评。
刘涟颇感意外:“不好看?”
姬缜严肃道:“好看,只是……不好脱。”
刘涟:“……”
听着姬缜低沉的嗓音,刘涟脸上有些发热。他顺口反击:“王爷穿得倒是轻便,可别被人三两下扒光才好。”
姬缜今日的着装不可谓不庄重华贵,但比之刘涟来说要轻薄不少,行走间玄衣上银光流动,山川星辰的图案时隐时现。
他低低笑开:“太子殿下,本王随时欢迎你来扒。”
刘涟轻叹,怜悯地看了姬缜一眼:“这个人啊,脸皮怎么这么厚?”
他伸出一只手矜贵地搭在姬缜手里,由姬缜扶着他,踩着猩红长毯,慢慢往外走。
极乐天阁高耸入云,而为了彰显皇家威严,设宴在最高层。为免去攀爬之苦,监正带领术士们在底层划出法阵,踏入其中便可直达顶端。
“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姬缜说。
刘涟一头雾水。
姬缜狡黠道:“你看这摆设。任何人要去到极乐天阁顶层,必然要经过这个法阵。而上面的人要下来,也只有这么一条路。”
“若是我派重兵把守此处……呵。”
刘涟:“……”
上面的人一下来,那不就和下饺子一样给姬缜一锅端了?
“不过这是你的天下,我不会染指。”姬缜又恢复那种严肃认真的模样,仿佛刚才在探讨干大事的人不是他。
刘涟态度诚恳道:“我让给你行不行,毕竟你的业务水平这么高。”
姬缜想摸他的头,却顾忌着束好的头发,只能收手笑笑:“我对龙椅不感兴趣,只对龙椅上的你有。”
刘涟翻个白眼:“说得好像我会老实坐上面似的。”到时候他就跑路,姬缜还能过来抓他?
“况且……”他盯着姬缜俊美的脸,“谁在上面可不一定。”
姬缜唇角微微上扬:“太子殿下,人生在世,总会产生一些虚妄的追求,本王明了。”
刘涟轻哼一声不理他,两人一路拉拉扯扯,总算走进法阵里,数息之间便来到天顶。
“好冷……”
高空冰冷的风拂过面颊,刘涟缩缩脖子。姬缜上前一步给他挡风,安慰道:“过去就好了。”
“真是奢侈。”刘涟左顾右盼,他们走在一段悬空走廊上,地板是珍贵的檀木,散发出细微香气。檐下悬挂着琉璃灯,华光闪烁,连廊柱上都嵌着宝石。
姬缜叹气:“这劳民伤财的东西,便是祸害。”
刘涟点点头:“的确。”穷奢极欲,只会加速乱世到来。
“等我……我就叫人过来拆了。”刘涟说。
殿堂中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四周是半透明的琉璃窗,可以看到云雾缥缈,万亿星辰闪耀。地砖布满星沙,踏入其中犹如行走于星河之上。
盛装华服都遮盖不了皇帝身上的死气,他竭力支撑着做出精力充沛的模样,端坐高位。殊坐在皇帝下首的位置,毕竟不是皇后,无法平起平坐。但这个距离,皇帝仍然一伸手就能触摸到他。
他以团扇遮面,目光跨过人群与刘涟对视。
“不要忘了你我的交易。”
刘涟和姬缜向皇帝见礼,分别入座。姬缜悄悄捏了一下刘涟的手指示意他自己小心,刘涟缓步走到皇帝身边坐下。
之后便是冗长的祈祷仪式,皇帝断断续续地念着祝词,刘涟真担心他一口气提不上来,当场过去。
“礼成——”
刘涟接过金樽,将满满的酒液一饮而尽。
他矜持地坐在皇帝身旁,听他念念叨叨地说话。实际上刘涟是左耳进右耳出,他真的很想拿玉筷去夹面前琳琅满目的珍馐。
大典上还有一个仪式,当帝星运行至中天,它的光华将盛大无比,会穿过琉璃天顶落入大殿中央。此时皇帝要把权印交予太子,受封才算是正式完成。
皇帝握住刘涟的手,命贵妃上前斟酒。他对刘涟说:“皇儿……今后这天下是你的了……咳咳。”
“朕……怕是、怕是不成了……”他身形忽然一歪,向后倒去,刘涟一把扶住皇帝,只听那喉咙里像是卡着浓痰,艰难地发着声:“代替朕……好好享有这一切……还有……”
“……让贵妃、让贵妃给朕殉葬!黄泉路上,朕要同他一起!一起!”
皇帝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向殊扑过去,众人大哗!
没等皇帝触摸到殊的一根头发,他扑通一声跌落在地,再也没了声息。
殊放下掩面的团扇,低头看着离他脚边只有几分距离的皇帝,绽放出妖艳无比的冷笑。
他张开双臂,那些冲上前的禁军守卫,便不能再上前一步。不少人尖叫着“皇上驾崩了”往外跑,撞翻案台,酒水泼洒一地。还没摸到门框,他们便被弹了回来,像鹌鹑一般挤在一处瑟瑟发抖。
“殿下,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否则,我便杀了这里所有的人。”殊看向刘涟。
刘涟一摸皇帝尸身,便知他已然衰竭而死。他所有的精气都耗空了,衰老的身体一直坚持到现在。这下彻底油尽灯枯,无力回天了。
即便对皇帝没什么感情,也占着个父子的名头。刘涟小心抱起皇帝的尸身放在御座上,回身对殊说:“我答应过的事情会做到,这点你可以放心。”
殊回头看了一眼并肩王的席位,姬缜利剑出鞘,面如冰霜,而姬云琛则旁若无人自斟自饮,完全没有抬头看他一眼。
“姬云琛,”他说,“我要走了。”
姬云琛向他遥遥举杯:“再会。”
殊深深看了姬云琛一眼,转身走向大殿中央,红唇里吐出轻微的话语:“假如当初你带我走……我不至于,落到这般田地。”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姬云琛淡淡道,“你并非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