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贾家。”沈舟拖着腮帮,“简直了,宫里现在一定很热闹,当宫女的薛宝钗,当贵妃的贾元春还有个甄氏凑热闹。和你打赌,皇贵妃肯定把薛宝钗分配给甄氏玩儿。”
江陵笑道,“我不和你赌,殿下自然都是对的。”
驿馆开了满架的紫藤,袅袅的紫色垂挂下来,颇有意趣,沈舟索性把人都召到驿馆来开最后一次告别会议。
相对像徽州、扬州这样大刀阔斧要“搞垮”经济的知府,淮安知府的手段明显要温和很多。
淮安知府有些磕巴,说几句,就要看看手中的策论,头低得几乎没抬起来过,“臣,臣以为,与其堵,不如疏导。江南富庶,实属难得,若因噎废食,受苦的也是百姓,不如各地强加管理,再设立官学等教化民众,殿下以为如何?”
徽州扬州还有些特色,淮安这样纯粹靠着漕运港口过日子的,一旦各地的货物不再来,淮安一无田地,二无特色贸易,能活活穷死淮安知府。
沈舟坐在紫藤下轻轻放下手里的白瓷杯,嘲讽地扫过一干臣子,“强加管理?那些案件发生的时候,合着各位大人都睁只眼闭只眼是吧?诸位官袍加身,也是一方父母官,治下如此混乱,小到流氓地痞,大到徽商晋商,啧,剩下的不用我多说吧?”
“臣等有罪。”呼啦啦跪了一地。
独独淮安知府站得笔直,淮安知府很耿直地道,“臣敢说,在淮安,虽偶有此等案件发生,但臣皆是秉公处理,绝无轻判,更不会徇私。”
徽州知府嗤笑道,“淮安那桩新娘变男尸的案子尚未了结,秦大人不知哪里的脸面说自己想来秉公处理,谁人不知道凶手是当地有名的无赖,秦大人是收了什么好处,将这案子拖到如今?”
淮安这位秦知府连结巴都顾不上了,大义凌然得犹如革命烈士,指着徽州知府怒斥道,“无凭无据,居然就敢这般污蔑同僚,他抛下井的乃是个女子,打捞上来却是无名男尸,至今还未查到身份,难不成江大人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连我徇私枉法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沈舟打趣地瞄了江陵一眼,做人蛔虫的江大人,倒是个很妙的称呼。
江陵摊手,随后去拉架,“殿下面前,哪里容得你们失态如此?有话都好好说,秦大人,把手搁下,不酸么?他要咬你一口,你这指头还要不要了。”
“臣又不属狗,咬他做什么。”徽州知府不可置信,“您可不能偏帮他。”
“别把我拉下水,我就顺口一说,你俩这一个着急上火,一个睚呲欲裂的。”江陵手掌往下压了压,“说正事,别最后一回了叫殿下给你们个没脸,传出去也不好听。怎么被七殿下罚了呢?原来是秦知府和江知府俩人吵还不够打起来了。”
淮安知府又结巴上了,“臣,臣没有要打江大人,不是您这个江大人……”
徽州知府打断他道,“合着你还想打我是怎么着?你来啊!”
沈舟看得津津有味,觉得比吃饱饭没事干为了完成系统任务开政/治会议有意思多了,他示意江陵也坐下,“江陵你别劝了,让他们吵。”
扬州知府适时地在一旁帮着解说,“这二位大人本就是同窗,后来成了同科,再就是同僚,常年不和,从前裘总督在的时候也没法子,一碰上就要打起来。”
话音未落,淮安知府已经朝着徽州知府挥拳而去,留下一个乌眼青,徽州知府下盘极其稳当,直接朝扬州知府脚上狠命踩去。
江陵叹为观止,“哇,厉害了。”
吴峰看得直摇头道,“踩管什么用,站稳了踹才行,或者直接踢胫骨。观两位大人这个力气,打出个伤都不容易。”
在御前侍卫吴大哥眼里,两位大人莫说手无缚鸡之力,可能连鸡都打不过,更不要说鹅这种家禽界扛把子了。
第84章
说话间, 二人已经都倒在地上扭打,秦知府拽着江大人的头发,到底是受过封建精英教育的, 并不敢骂粗话俚语一类,只管用不带脏字的人参攻击往对方脸上吐唾沫。
江大人被拽得生疼,感觉本就不甚茂密的头发被揪下来许多, 怒不可遏地揭秦知府老底道,“你在这里得意什么?不过是个靠女人上位的怂货,什么衙内有个经年的老师爷, 那分明是你夫人!好意思说你治下多好多好,笑掉大牙!还不是靠抓着女人的裤腰带!”
“我夫人怎么了!我夫妻二人伉俪情深,琴瑟和鸣, 不似某人,富易妻,贵易友, 占了个全!”
眼见他们连读书时候抄过对方文章的事也要扒出来说, 江陵看不下去了,和吴峰道,“吴大人,还是分开他们吧, 这成什么体统, 街头小儿打架么?”
二人像小鸡一样被二位吴侍卫拎开,还要喋喋不休地对喷,“打不死你打不死你!”
江陵半靠在石桌边, 笑着拍拍手,“两位大人,表演得比船上的歌姬好看多了,这一招一式,一言一语的,茶馆说书的都及不上,不过是两榜进士,无愧于身上的官袍。啧,秦大人胸前这补子上的鸟都快要飞起来了,堪道是栩栩如生。”
江大人把头发被抓的愤恨都发泄在那官服之上,四品的鸳鸯补子被撕了一半下来,鸳鸯脑袋无力地垂着。
“去取铜镜来。”沈舟命道,“叫他们自己看看如今的样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江南的主官就是这样遇事对骂打架的泼皮无赖,治下百姓又能多知礼。”
一时铜镜被莺歌捧上,沈舟侧头看一眼江陵,似是在问,难不成你还要我出马?
江陵朝他一笑,随手将铜镜掷到诸人面前,“今日之后,诸位大人各返各地,既殿下赏赐,走之前便都照一照,看看自己是何等面目,尤其徽州、淮安两位大人,多照一会儿。本官接旨下江南,是领了陛下死令的,若几番治理,江南仍是这等模样,江某只能含恨而终了,诸位大人,许是也得陪江某走一遭。”
这些官员一面暗自喟叹京城来的消息太准了,口蜜腹剑江千里,真真是恰当,一面思忖着沈舟吃饱了没事干要下江南旅游的时候,就能处置了个裘总督,抽甄家一巴掌,这会儿他奉了圣命,砍个把知府知县还不是当玩儿一样。
紫藤花瓣悠悠落下,恰是落在沈舟的杯中,他只得停下喝茶的动作,将茶水连带花瓣泼在一旁。
轻轻的水声,竟吓得有几人都抖了抖。
“都退下吧。”沈舟冷冷地扫了一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吃人的妖怪,引得你们这样恐惧。”
“殿下龙章凤质,天家血脉,我等心怀敬畏,以至于失仪,殿下恕罪。”发呆了好半天的慕容总督终于想起来替下属说几句话了。
沈舟看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多问了一句,“齐二公子如何了?”
慕容总督勉强笑道,“老毛病了,好在有胡院判在,昨夜也算睡了个安稳觉。”
“近日放你几天假,好生照料你朋友罢。”沈舟道,“左右也不是短时间里能弄完的。”
谁也没想到,这会儿还惆怅着小伙伴病况的慕容宇棠,到夜里头,就已经了无生息了。
江陵乍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吴峰,“吴大哥是说,慕容总督?是我认识那个慕容总督吗?”
“正是这位大人。府里下人说慕容总督午后去探望齐二公子时候还是好好的,之后一直在书房办公,到入夜的时候,下人进屋点灯,发现慕容总督已经断气了。”
“备马车。”沈舟搁下手里的书,“让梅将军亲自领兵,将已经出城的几个官员带回来。瞧瞧有没有跑得特别快的。”
总督府内已是一片乱,有还没走人的,譬如苏州知府、徽州知府,被遗忘在角落的金陵官学新任总裁,此时都被看管在一处三面临水的小花厅内,等闲是跑不掉了。
江陵悄声和沈舟道,“这一点儿提示都没有,不算主线剧情么。慕容大人多好的人,分明是个霸道总裁人设。”
沈舟摇摇头,“我这儿也没提示,无端端就领便当了,不知道背后是太上皇还是今上的黑手。若叫谢家小舅舅知道,该伤心了。”
皇贵妃胞弟,实打实的才子,便是慕容宇棠口中恩师,在粤广一代素有名声,只管教书,不曾入仕,据说当时为了皇贵妃入宫一事,还曾和两个哥哥大打出手。
“咱们折了个好帮手。”江陵道,“你觉得谁有可疑?”
沈舟见已到了书房门口,不方便说话了,便没有作答,立在门口正要往里看,被江陵捂住了江陵,江陵道,“虽是假的,万一吓着你。”
“去请胡院判来协助仵作一起验尸,下手注意着些,别辱没了慕容大人,总督府现在只许进,不许出。”
“殿下,齐二公子来了。”吴山道,“说是想见慕容大人最后一面。”
沈舟朝他身后看去,齐二公子身形单薄,面色惨败,比昨日被人打了还要难看,要不是有小厮扶着,大约就要被风吹走了。
这样楚楚动人的美男,几乎要折腾出旁人的母爱之心来。
“让他进去罢,盯着点,别叫悲伤过度,厥过去了。”沈舟点头答应,拖着江陵让开了路。
“多谢殿下。”齐二声音嘶哑,简单的四个字都发着抖,一步一挪地让人搀扶进了书房。
慕容宇棠是趴在书桌上的,从江陵站在门口的角度,只能看到齐二缓缓坐在他脚下,他看了一会儿,齐二半分未动,像是僵硬在雪地里的雕塑。
身旁的小厮劝了又劝,齐二只是低低地叹了口气,背着身挥了挥手,示意他走开。
“这齐二公子还真的是惨,统共就慕容大人这么个朋友了。”江陵心里有些酸涩,牵着沈舟走得远了些,“别看了,瞧着难受。”
沈舟不知怎的,有些怔怔的,江陵和他说话,他就随意地点点头,吴峰瞧着不对,皱眉道,“殿下?殿下莫不是冲撞了?”
“胡说什么,我不忌讳这个,只是觉得有些头疼,人闷闷的。”沈舟半阖着眼,深呼吸了几口气,“胸口也闷得慌,大约是白日里中暑了。”
江陵将他抱到凉亭内坐好,“今天又不热,哪有中暑半天这会儿才发作了,还是让胡……去请个大夫来瞧瞧,许是晚饭吃积食了,开些消食的方子来。”
沈舟晚饭吃了小半盘的炸排骨,又是油腻又是辣的。
“你才吃积食了。”沈舟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这样简单的动作却好似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手无力地垂下,不等再傲娇两句,人就软软地往一旁倒去,险些摔在地上。
江陵也顾不得和他争执了,忙将人揽在怀,给他拍背顺气,“吴大哥,你去截一下胡院判,让他先来给殿下把脉。”
吴峰正要应,忽然惊道,“殿下的脸!”
江陵低头看去,沈舟脸上和昨日过敏时一样,红肿了一大片。
吴峰经历的事多,很是警觉,“这事不对,殿下不能再留在这府里了,咱们立刻回去。”
倒是沈舟自己不肯,努力吸着气道,“若真有不对,也来不及了,万一对方埋伏在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倒不如留在此处静观其变。”
梅庚新去追走了的人,吴峰要亲自去请胡院判,此时只有一个吴山可用,吴峰耳提面命,“千万要注意殿下安危!”
“我知道,你赶紧走罢,放心放心,殿下在我在,江大人在不在我就不管了。”吴山将兄长往外推。
江陵取下腰际装了薄荷的荷包给沈舟嗅着,“心跳得厉害吗?你这什么人设,听说过敏会死人的,这策划……”
沈舟虚弱地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的嘴唇,有些好笑道,“就是有些晕,也不难受,你别骂人家策划了,打游戏嘛,要是那种全息断手断脚的,还不得吓死你。”
“你还打过断手断脚的?”江陵捏捏他的手腕,“诶,你快别说话了,眼睛又肿了,和个小熊似的。”
“维尼熊。”
“是是是,敲可爱的维尼熊。”
吴山领着一队侍卫守在凉亭外,瞧着路过的下人,没一个好人。
江陵正在给沈舟讲故事,说的是“霸道仙君爱上我”,正说到仙君给女主角剥香辣蟹的时候,林如海匆匆而至。
沈舟还在那儿问,“仙君还给人剥蟹?你这哪里听来的山寨故事?”
“我/妈说的,我爸追我妈那会儿,就给她剥香辣蟹。”
林大人只听到最后三个字,见了沈舟的脸,语重心长劝诫道,“殿下如今吃不得蟹这等寒凉之物,辛辣更是最好不要碰。”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鱼塘:你前两章还夸我霸道总裁,结果你给了我一个便当???
我们两个老大姐终于都要离职了,谢谢她们全家……差点给我气出病来。
心肝儿们来猜凶手吧,猜对了有红包。
第85章
沈舟默默地把头转到江陵怀里, 拒绝听林如海说话, 顺便掩盖自己的猪头脸。
江陵看一眼吴山,表达了一下“大哥我俩这姿势你就放林如海进来围观这不好吧?”的意思。
吴山摸了下后脑勺,自己看秀恩爱习惯了,一时忘了要提防外人。
“咳咳, 我去送慕容总督最后一程。”林大人很是识相,不意沈舟在他身后含糊道,“
林大人久在江南, 德高望重, 便由你暂代两淮总督之职了, 待得事后必定向父皇为你论功请赏。”
林如海脚下踩到石子,踉跄了一步,又若无其事地转身要叩,“臣林如海谢殿下恩典。”
江陵抱着沈舟,避无可避,眼见着林如海就要连他一起跪, 林如海忽然站直了,“留着日后再跪, 省得折了这小瘪犊子的寿。”
沈舟肿着脸笑了笑, 挥手示意他退下。
江陵见外人走了, 持续叨逼叨模式,“就说不能吃辛辣的,殿下非用完晚饭还跑厨房去偷吃,要不是我去得快, 一整盘都没了……”
“烦。”沈舟小小声抱怨了一下,“你别说话了,我好难受。”
把江先生心疼得不行,在小殿下额头上亲了一口,“一会儿就不难受了。”
吴山低头,恰好和他对视一眼,听得江陵轻声道,“命人看紧了齐二公子。”
胡院判火烧火燎地赶过来,顺子跟在他身后提药箱,老太医一瞧两人这缠缠绵绵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寻一处干净的厢房来,让殿下好好躺下,心平气和了,老夫才好诊脉。”
吐字重重咬在心平气和之上。
江陵认输,寻了处干净的客房,妥妥当当把沈舟安置好了,这才出了房门去见焦急不已的顺子。
“出了什么事?咱们家也没有第二个人能去选秀了吧?”江陵坐到美人靠上,眼神还是落在房门口。
顺子脸色很是难看,斟酌着道,“江贾氏送信来说,您要是不肯救江春生,她就把……把太太的骸骨挖出来挫骨扬灰。”
他口中的太太便是丰氏。
江陵随意在红漆的美人靠上敲了敲,漫不经心地道,“你亲自走一趟,告诉她,她要是把太太的坟掘了,我就让她连江春生的尸身都摸不到,说不得哪天屋顶掉了的灰就是她儿子。”
“真的这样说吗?您也出宗了,是不是考虑给太太迁个坟?”
“以后再说吧,没别的事了?”
“没,没了。”
江陵意味深长地打量了顺子一番,“最好是没了,你是知道我的,素来心狠手辣,不大会留情面。甄姑娘的事,你仔细想好了再来回话。”
怎么甄家的人就敢登堂入室,跑去江家抢人了,又是怎么知道甄英莲就住在江府没有挪动的。
顺子冷汗都冒出来了,正待为自己辩解几句,江陵一摆手,“我说了,仔细想好了再回话,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先回驿站去。”
他看似随意一靠,自在洒脱的样子,手指却不自觉地在膝上和栏杆上来回敲打,见顺子还杵着不动,不耐道,“等着我来请你回去?”
恰好胡院判心事重重出来寻江陵,顺子趁机就溜了。
胡院判坐在江陵身边,长长叹了口气,江陵的心也跟着被揪起来,老太医道,“我这个忧愁啊,唉,太忧愁了,我只当是花儿粉儿沾着了不当,也未曾细细给殿下诊治,不曾想竟是老早就入了别人的套了。”
江陵见四下都是自己的护卫,略放下心来,皱着眉问道,“可是哪里不妥?”
“殿下中了一种毒,平时瞧着无甚要紧,只有遇到引子的时候才会发作起来,且一次比一期重,上次不过肿了脸,今日就动弹不得了,我原以为先前是我的药起作用了,现在想来,应该是远离了那引子,渐渐自己缓过来的。”胡院判又是长叹一口气,“这等毒我也只在一些民间手记里见过。江大人,你看是不是贴皇榜寻医?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说不得国手就在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