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将皇帝送出门的刹那瞥见一人一马,几乎叫心跳漏掉一拍。虽因那人扭转头部未看清面容,但一身紫色实在太过熟悉,熟悉到惊恐,惊恐到他几乎不愿去想起。
不,应该不会是那个人,他没可能出现在这里,绝无可能……。展昭甩掉刹那软弱,逼自己神智保持清明,只因那厢柴府众人的眼神已经自震惊变为如狼似虎的凶狠。
明明强弩之末,竟在绝境下连翻花样。实战下的展昭未免太过棘手。即便小柴王爷身处此地,洞悉其意图或许尚可,但若说到即时应对展昭层出不穷难以捉摸的举动恐是也难为之。以为先前店小二脱逃是前车之鉴,如今看来,说不定也是展昭早早布下的局,逼得众人不得不把更多注意力花在看着就不怎么牢固的窗边,毕竟撞窗可要比撞门而出容易多了。只是始料不及,再是防得周全,又如何抵得上那人的缜密心思?
一切起初都看似不经意。多番向各方位窗棂发动攻势以分散布防如是;以云浪剑锋刮花一人所使镰钩内刃,未及削断,推手将这兵器打飞出去亦如是。随后展昭一个错身卷夺长鞭,以鞭替剑扫向门前敌人。就在众人闪躲之际,鞭身巧妙卷住先前嵌卡于门闩上的镰钩,运用反钩之势,巧施劲道,竟将那略显粗重的闩木生生钩离,更凭借这股钝力连带的使客栈门户向内大开。而赵祯,早在门缝初露端倪之际,便被展昭轻言一声“陛下得罪”后给抛了出去。而就在完成那一手扯鞭一手抛人的同时,展昭自身亦提气而上紧步赵祯后尘,在赵祯逃离门尚未开满之际,双臂一揽,又于瞬间将门关闭。长鞭卷起一方桌抛向先前被小二撞破的窗户,恰好堵住了破损空挡。而这所有的所有一气呵成到叫人瞠目结舌,快到任谁都失了反应。
率先反应过来的狄勇心中恨极。“展大人,如此垂死挣扎,你认为有意义吗?”
展昭浅笑道:“是不是有意义,由我决定。”
“无谓之举!”
接狄勇眼色,最左的一人欲夺窗而出,哪知展昭身形不动,仅长鞭挥出。狄勇冷笑,心想六尺的距离,五尺长鞭压根鞭长莫及。然笑容未有在其脸上维持片刻,鞭头骤然闪动的银光已让所有人色变。一声哀号,脱逃之人立毙当场,胸前竟插着云浪宝剑。众人这才瞧清,原来展昭不知何时将剑连在了鞭上。
“有不怕死的,尽管再试。这剑就跟它的主人一般桀骜不驯,有敢与之为敌,必要对方染血当场。”
长鞭撤回,展昭一把横握云浪,笑得魄力十足,让人觉得眼前之人的疲累难支根本是种假象。明明呼吸混乱不堪,脸色白里透青,腰间染血,内中麻药,明明看起来随时都会昏厥过去,偏挺直了身躯耸在那里。没有人敢质疑展昭所说的,亦没有人敢轻视此刻的展昭。所有人都很清楚,面对那样一个人,只要疏忽半点,死的便有可能是自己。
狄勇突然不合时宜哈哈大笑,他抚住额头,笑意难以抑制。
展昭眼中掠过一丝不解:“狄兄,有何可笑之事不妨也与在下分享一番如何?”
狄勇笑道:“展大人,你认为皇帝即便逃离这座客栈,便能顺利返回开封吗?”
展昭淡淡道:“这点不劳狄兄挂心。”
狄勇似有所悟道:“啊,是了,其实皇帝也没打算要回开封,不然你们就不会往碧川县去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神情蓦然凝重。
“聪明如展大人,若还需要狄某我来解释便没意思了。”狄勇眼神戏谑。“其实这决定不能算错啊。固然若是你二人选了黄泠、矩州绕回开封或许可以顺利返京,只是骤时宋理之战怕早已开始了吧。”
“难道你们……?”
“忘记告诉展大人了,大理国主可是已经得知忠义太子被展大人所害一事,至于下旨展大人如此乖张行事的当然是大宋皇帝陛下了。不出十天半月,宋理边防必将大乱。大理虽然国小势微,不过向来与宋交好,所以宋军在西南边陲兵微将寡已属稀疏平常,不敢指望大理能势如破竹直捣黄龙,但少说也能扰得西南边境不安生上好一阵子吧?”
“你以为一切真能如你们所愿?”
“至少我知道即便让那赵祯逃到了碧川县也休想调动一兵一卒。”狄勇望着展昭,神色更添得意。“是了,展大人如此大费周章把赵祯和那店小二弄出客栈,也不过是叫他们自投罗网罢了!”
本想看到展昭惊慌失措,却不想那人嘴角竟划出一道沉稳的弧线。
“是吗?”视线上移,冷静对上狄勇的诧异,展昭微笑道:“看到尔等埋伏在此,你认为我还会傻到不对碧川县起疑吗?”
“什么意思?”
“这卜归客栈恰好坐落在沧临碧川中间位置。前后不着村落,却比之一般乡村野店还建得有规模,只怕跟悬挂在外的‘逸’字旗帜与灯笼有关吧?‘逸’与驿站之‘驿’同音。听闻部分偏远地区由于朝廷维缮经费短缺,地方官府会默许驿站兼作客栈营生。如我所猜不错,这里原本是官府设置的驿站吧?”
狄勇见展昭一语中的也不再隐瞒。“展大人果然心细如尘。”
“这也就能说得通,为何小二并未与你们串通一气,而同样长期经营此处的客栈掌柜却机缘巧合曾受柴王府恩惠。展某从不认为凡事会有那么多巧合,只能说一开始那掌柜便是柴王府设在此地的分枝,目的应该是充当眼线传递消息吧?沧临属柴家封地,军政固然享有不少自主权力,可太宗先帝毕竟仍有顾虑,为防生变,便在碧川设立了同样规模的职权与军力,目的便是监察沧临动向。既为牵制,处在中间点的驿站归属沧临势力便颇为耐人寻味了。而驿站既为官府所设,人员配置必也要上报路级审批留档。柴王府能够这般为所欲为,恐怕不仅沧临碧川两县,雅州、茂州、乃至益州说不定都已被其势力染指了吧?”每报一个地名展昭都一瞬不瞬留意着狄勇的眼神,见其眼中动摇不断扩大,已确认了某个可怕情势。
狄勇笑容突然有些僵硬。虽不全中,却也相去不远。“展昭,你未免太自作聪明了吧?”
“是自作聪明,还是不幸而言中?”狄勇话噎。展昭见状,眸子透出一抹晶亮。“狄兄不为所动,看来是展某的估测还太保守了。那么泸州、恭州,或者……梓州又如何?”说到“梓州”时,展昭神色突然不易察觉地一暗。
狄勇已完全笑不出来了。展昭这个人到底何方神圣?不过让他获悉这卜归客栈乃是驿站,竟能推敲出柴王府在西南地区掌控的势力范围,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吧?!正自疑窦难解,却听那厢展昭又道:“狄兄不必大惊小怪。展某向来习惯寄予最好希望,做最坏的打算。若非如此,那店小二岂不是要被我连累羊入虎口?”
这么说展昭真的让那店小二去别处报信?不,也有可能只是声东击西。正自费劲思量,又听展昭笑道:“其实我本来顶多只疑虑沧临碧川两县连通一气,然适才听了狄兄之言我才恍然大悟,原来柴王府的势力远不止这些。”
“你胡说什么?我何时露过半句口风?”
微微抬眼,眼神看似慵懒倦怠,实则却是挥抹不去的嘲讽。“可不就是黄泠、矩州……”
狄勇呼吸一滞,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犯了如此愚蠢的错误。草木皆兵之际,不是生路的自然就是死路了。不过一时大意透露出夔州路乃安全径,不想竟被展昭反套出成都府路、梓州路已过半为柴家控制。不过,要说控制也不全对,如此微妙的时局下顶多算是互惠互利的同盟关系罢了。而梓州为梓州路治所,如今两派分化,互相扼住对方脉门,就看谁借得先机出手。那里的纷争早让小柴王爷伤透脑筋,那个梓州转运使孙世杰和其手下的一些保皇派冥顽不灵,若不是小王爷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叫其抓不到半点把柄,柴王府早已危矣。若是好死不死展昭让那店小二去了梓州,并将谋天的消息传递给孙世杰等保皇派,那柴王府岂不?2 文库(danmeiwenku.com)是完全免费的,要充钱请别相信,关闭即可,微信dmwk520大家务必都加上、有腐利。没有关注微信dmwk520的请尽快关注~避免网址河蟹换网址找不到我们~ 恰#悖赫饫锏牡乩肀冉匣炻遥蟛琢佟⒈檀ā⒒沏觥鄙秸庑┒际俏宜嬉獗嗟模饕背跣吹氖焙蛏碓谕獾赜执τ诙贤刺挥邪旆ú樽柿稀V劣谄渌矣邪凑毡彼蔚赝颊瞻幔型嫉拇蠹铱梢苑庋笾乱材芡撇馕冶嗟哪羌父龅胤降姆轿弧#?br /> 思及此,狄勇忽然焦躁起来,神色凝重道:“那个店小二,你叫他去了哪里报信?”
展昭轻笑出声:“狄兄真是风趣,你认为展昭象是狄兄这般有恃无恐、畅所欲言吗?又或是你本想用些话来动摇我,就像适才利用白玉堂生死未卜。只可惜,吃一堑长一智,同样的错,展昭绝不会犯第二次。”
咬牙切齿。“很好,狄某受教了。只是展昭,即便你能守死这客栈大堂,也不代表我的人出不了客栈,劫不住赵祯。”忽然仰面高声喝道:“二楼,给我动手!”
话音方落,只听楼上一阵响动,随后动静到了客栈外。展昭暗叫不妙,他只顾盯住大堂内的人员,却不想二楼还留有伏兵。这一失策叫展昭有些无措,想出客栈救赵祯,却怕会放出大堂内的敌人,因此被绊住手脚。一来二去,以寡敌众,加上麻药药力以及伤势的加剧,展昭知道自己的状况已经糟糕到刻不容缓。
右手长鞭一挥弹开右侧三人,同时左手运剑连削四人兵刃,不经意间已被引离了客栈大门。而当门再次开启,眼见赵祯落魄地被押回的一霎那,挫败感令胸口一阵绞痛。
“滚开!——”
用尽最大气力的一声怒吼。燕子飞全力施展。身在空中,展昭右手长鞭一卷,圈住了赵祯身旁一人脖子。不等对方一众反应,又是一卷,长鞭如套索般又勒一人。落脚处,刀剑齐至,展昭以云浪着地借力,身形微侧,凌空避开攻击的同时又是一圈套出第三人。三人象是栓在一条鞭上的草蚱蜢,展昭大力一甩,竟是连人带鞭将人摔离赵祯身边。紧接着,抛剑至右手,剑花翻飞下,剩余几人立时毙命当场。
适才还是阶下囚,转眼重获自由,赵祯忘了做出任何欣喜反应,耳边刀剑吟鸣恍惚未绝,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只有无限震惊,只能怔怔任落定眼前的展昭轻轻揽护住自己。
感觉展昭体重有些不同寻常地压过来,赵祯一愣:“展护卫?”
“没事,只是有些脱力,微臣逾越,望借陛下肩头一用。”
听得展昭气虚力衰,赵祯主动抱扶住他。展昭靠在其肩头喘息片刻,才又在赵祯耳际响起惯有的温言细语。“陛下,可否应臣一事?”
“什么?”赵祯问。
盯视着团团包围、步步紧逼的敌人,手指暗暗在腰间穴一按,让剧痛之感再逼出几分清明。“请陛下答应臣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绝不要轻举妄动。”松开,挺直了身体,面面而立。展昭神情异样严峻。“如果陛下有决心破阻柴文益的狼子野心,仍想要保护我大宋子民,请陛下暂且听从微臣指示。”
不知是什么如鲠在喉,心底的不安突然涌起股冲动想要阻止展昭。可是阻止什么呢?他连对方究竟想要做什么都尚不明了,何况望着展昭那毅然决然的眼神,任何不安都只能换做轻轻一句信任:“朕答应你”。
近在咫尺的脸庞,笑容蓦然绽放。明明是司空见惯的一笑,在这一刻竟变得有些不同了,仍如春风暖人心脾,却另起一种不同以往的美好,恍如撒上阳光雨露般灿烂闪耀,令浑身血液仿佛逆流般叫人心池荡漾到几近战栗。
当笑容敛退,剑身缓缓横过眼眉,展昭神情再度恢复决绝。劲气自周身扩散,致贴身衣物微微膨起,袍摆衣袂猎猎翻飞。内劲外溢愈演愈烈,引云浪颤响不绝。
狄勇一声令下,柴府众人纷纷杀来。与此同时,云浪飞迎而上。
是何等的气吞山河,何样的雷厉风行?云浪所过之处皆披靡难敌。每一个动作都快到不可思议。不但快,还且又准又狠,一剑一人。不断有血四下飞溅,溅到地下,溅上桌椅,亦溅其身,可展昭浑然未觉,就象丝毫感觉不到血的温度,眼中只余冰冷杀机。从未见过那样的展昭,赵祯微张着口惊到说不出话来。待脸部肌肉终于有了松动,竟是觉得展昭的一举一动异样熟悉,好像……对了,与南宫惟临行前交付的那卷画轴中极度相似——若不是他时不时拿出观摩画技,对那卷画轴中的体态熟记于心,恐怕很难判别得出。
不祥的预感带动心头的不安骚动着,赵祯刚想跨出一步叫住展昭,却闻一声爆喝。
“别动!”
强硬的语气让身体动弹不得。随后,由硬化软,如丝丝棉絮飘落心田。
“陛下,请闭上眼睛。”
依言乖乖闭上。
一看不见,听觉便变得越发灵敏。愈演愈烈的风声,夹带着衣物悉索,时不时兵器撞击、掉落的鸣吟,将原先最是嘈杂的人声渐渐取缔。当一切归于平静,连风声最后的鼓噪都消弭而逝,赵祯这才怯怯睁眼看去。但见满地尸横遍野,血迹斑驳间,只有一人颀身而立。
“展……护卫……?”
跨过具具尸体走向展昭,赵祯又惊又喜。惊的是居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斩杀所有人,未免太过可怕,狠辣手法实在不似展昭所为。不过,也亏得如此,他们终于能离开这座客栈了。赵祯如是想着,脸上喜色滋滋渐浓。“展护卫,你赢了。”
身形迟缓回转,本能想要回应他人喜悦,却在疲累下只勉强挤出个虚无到极点的浅笑。展昭张了张嘴,什么音都未能发出,突然没有任何征兆地仰面瘫倒下去。
赵祯大惊,眼疾手快将人接住,顺势跌坐在地。“展护卫,你怎么了?”
唇齿微动,似有心作答,只是这次才是开启,一口殷红旋即喷出,飞溅赵祯下颚。赵祯被这触目惊心的一幕怔了个目瞪口呆,僵了身体,直到感觉粘稠的血液顺着脖子一直滴到衣领,这才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展护卫,展护卫!,你别吓朕,你怎么了?怎么会这样?!!!”大惊失色。然而赵祯的焦急根本于事无补,展昭时而躬身时而蜷起,一口一口持续不断地向外呕血。赵祯用手去擦,却哪里擦得干净,很快便染一手鲜血。六神无主地从怀里找寻可以用来代为擦拭的东西,不意摸出当初跟南宫惟比画时画有展昭像的绢布。只是那方绢亦很快为血迹侵透。
白绢上的猩红格外醒目,比画绢上着色的官服的红艳还刺目三分,红白交汇,如火如荼,眼眶莫名被“熏”热了。终于明白了先前的不安是什么。望着终于停止呕血却仍喘息不止的展昭,赵祯颤颤道:“你……用了刚刚参透的那一招?”压抑不下心头的急恼,又是厉吼出声。“不居先生明明千叮万嘱要你不能使用,说那招太过凶险,内力极易自噬其身,五脏俱损。你怎么还……?”触上展昭眸中深邃,一腔抱怨突又消失殆尽。
展昭虚弱地扯动嘴角,断断续续道:“对不起陛下,展昭……已顾不得……那么多了。恩师所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可用。而眼下……正是万不得已。”
“展护卫你怎么那么傻?!你已尽力,就算失手被擒,至少你我还有命在,不愁没机会另觅脱身良机。”
“陛下……如今局势已不仅是保命……那么简单。柴文益设局让大理国主相信展昭……已奉陛下旨意……加害了忠义太子,战争眼见一触即发,骤时……哀鸿遍野……两国百姓陷于水深火热。陛下当初执意前往碧川,正是为了阻止事态的扩张,如今……展昭岂能独善已身?所以微臣斗胆……恳请陛下再……再应臣一个请求。”
“什么?”
“展昭接下去说的每一句话,请陛下仔细听好,牢……牢记在心中。”
握住展昭伸来的颤抖的手,赵祯慎重地点了点头。
展昭露出一丝宽慰表情,随后正色道:“客栈中伏,碧川势力恐已为柴文益掌握。而我适才向那狄勇套话……如展昭所料不差西北的两路……不,也许更多已入得柴王府手中,一旦战事一起,边陲守军极可能会不战佯败……任大理军长驱直入,直捣京畿重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