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明朗一愣,连忙问道:“你要干嘛?”
这……不会当真心有灵犀要偷个情吧,当然这情形看着倒是挺像的,可这会儿时间紧迫马上就得出发,能说上两句贴心话已经很了不得。
陆臻手上一顿,眼神茫然地看过来,转瞬间又笑了,咬住嘴角有点儿羞涩的模样:“上了你!”
夏明朗嘿嘿笑:“不要这么自暴自弃。”
说话间,陆臻已经解了他两枚纽扣,贴着锁骨探手进去摸到夏明朗军牌的链子,把它拽了出来。
“我们换一换吧。”陆臻埋着头,手脚利落地把夏明朗军牌副链上那块拆下来换上自己的。夏明朗直到他完成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干嘛,他抬起手按到陆臻手背上,泛着薄汗的皮肤触感细腻冰凉。
陆臻抬头看向他:“不行吗?”
头顶的灯光在他眼中聚拢一个光斑,漆黑的瞳孔光润明亮,微微颤动着欲言又止的期盼。夏明朗心里有一丝慌乱,自己的链牌还挂在陆臻指间,那只手修长优雅,骨节分明,两块暗银色的金属牌在灯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晕。
它们本应该是一模一样的,这样才能完成它们既定的使命,然而,现在它们不一样了。那么……假如真的有那么一天,夏明朗想到,万一真到了那一刻,他其实可以咬住写着陆臻名字的麒麟军牌入土……
这个想法让夏明朗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了起来!
陆臻看着他,就这样放开他,然后慢慢笑了起来,知道他懂了,而且相信他一定会懂。陆臻动作潇洒地抽了一口烟,把烟雾吹到夏明朗胸口,指着那片灿烂的银色说:“收起来吧!”
极骄傲极拽的模样,好像全世界都尽在掌握。
夏明朗叹了口气:“这也太明目张胆了。”
“不会有人发现的。”陆臻满不在乎地。
的确,所有的图案设计都是一样的,分别不过是姓名的罗马拼音、编号与血型之类的信息,乍一眼看过去都一模一样,而人手一套的东西,谁又会拿着你的细看。
可是如果当真出事了还是会有人发现的吧……夏明朗看了陆臻一眼,却没有说什么。毕竟如果真的出事了,也就不在乎发不发现了。
作者注:
1.远洋运输中,船主的归属地与船员常常是不一样的,台湾船的船员大部分来源于大陆和东南亚。
2.远洋运输,不允许船上自备杀伤武器,而且船员的数量非常少,很难不被注意的临时安插没有远洋经验的人。
3.军士牌一般一套有一模一样的两枚,材质为金属或者高端塑料,上面铭刻着配带者的姓名、出生年月、部队番号和血型。现代军士牌通常还会植入芯片,便于携带一些更复杂的信息,比如说,这个士兵是否有某些过敏源与不耐症。军牌一般用于战场上的敌我识别,医疗救护与身份证明。当士兵在战场上意外身亡时,会将其中一枚放入死者的口中或者骨灰里,以确保在转运回后方安葬的过程中不会弄错身份。另一枚由战友收集上交,用于决定战斗死亡人数与身份。最大限度的避免出现所谓“无名英雄”这样可悲的事情。
二十七、
据说索马里是没有海防的,所以那些垃圾船才可以放肆无忌地把核废料拉过来扔在他们的海滩上。而用海默的说法,其实夏明朗大可以清天白日地开着快艇直接冲岸,反正也不会有人发现。
不过,夏明朗还是选择了凌晨时最黑暗的时刻,快艇停在离岸13海里的地方,利用冲锋舟悄悄靠岸。这种操作一般可以躲过普通的岸基雷达和不太强大的红外探测设备,虽然这不必要,但是……这是一种习惯。红外探测显示前方某处礁石边有一个完整的人形发热体,夏明朗猜度着这大概就是海默的线人。然而为保万全,他还是派了一个懂阿拉伯语的突击手先上岸摸情况。
因为中东不是我们的传统活动区,麒麟里精通闪含语系的队员非常之少,目前这支突击小队只有两个人会说阿拉伯语,而索马里语这种基本上属于天外飞仙语的语种则从来没在麒麟的教程单上出现过,所以目前的语言环境比较困顿。
突击手宗泽算是比较精通的一个,虽然据他说索马里地区的阿拉伯语有一定的方言音问题,他其实也不是完全能听懂。但是,总要好过只会说“真主至大”的夏明朗。
宗泽悄无声息的消失在夜色中,没过多久,夏明朗听到一声困惑的低语:“队长?”
“嗯?”难道有问题?夏明朗顿时紧张。
“我拿不准,你最好过来看看。”
夏明朗顿时更加雾水满头了。宗泽是陆臻同期生里比较不起眼的一个,当然有光芒四射的陆臻与超级神枪手徐知着映衬着,那一届的其他人都暗淡了不少。宗泽是最不好不坏的那种,或者就是这个原因让他选择了最没人乐意选的闪含语系当自己的主力外语,当然也正是这个原因让相对并不多么出色的他一路过关斩将出现在这个深入异境的队伍里。
这是个勤奋而谨慎的人,夏明朗想不出来有什么妖蛾子会让他这么反常。
月亮已经落山了,但是星光极盛,普通的微光夜视镜就足够看清四野。夏明朗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宗泽身边,顺着他的指示看向那位正倒头大睡的老兄,忽然也觉得有那么一点点不太正常的感觉。
此人看起来身板颇厚,手臂与睡觉的姿态让夏明朗相信他绝对训练有素,可是他在这种空旷的地方睡得毫无防备……
“我没发现一点辅助警戒设备。”宗泽小声说。
是啊,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诱敌深入的陷阱,但问题是这有何必要??
夏明朗心里眨眼间已经转过千百种心思,他一点一点地仔细观察,在这位壮汉手边发现五枚子弹,一大、三中、一小,随便散落着。夏明朗这才心里一松,他知道最小的那枚子弹口径应该为5.8mm,是中国制95枪族的标准使用弹头。当然这不是看出来的,因为北约弹头是5.56mm在这么远的距离上根本看不出分别,他能认出这枚子弹,主要因为这是陆臻的信物。
当时,他们在讨论怎么接头,海默姑娘呵呵笑着说,这多简单啊,我这里有小帅哥送我的签名子弹。陆臻顿时大窘,在所有战友饱含各种深意的目光中,深深地低下了头。
夏明朗随手扔过去一小块珊瑚,心里琢磨着,他应该找什么机会把子弹偷回来。
壮汉被珊瑚正中鼻梁,啪的一下弹坐起来,四下里看了看,用英语问道:“什么人?”
夏明朗与宗泽按兵不动,壮汉揉了揉鼻子,把子弹摆得更显眼一些,抱肩再躺下去,夏明朗只能哭笑不得地站起来打了声招呼。陌生人出现得如此之近,这显然吓了壮汉一跳,他按亮手电照过来,夏明朗只好拿开了夜视仪。
在双方验过信物——小帅哥的子弹后,壮汉握住夏明朗的手,沉声说道:“我叫枪机,你们就两个人?”
夏明朗摇头说不是,招呼大家上岸。
枪机大大咧咧地插腿坐在地上打手机,哑嘎着嗓子威胁着对面那位快点从床上滚下来,开车来海边接人。夏明朗简直有点儿哭笑不得,在这么一位豪放哥的对比下,他们刚才偷偷摸摸上岸的模样怎么看怎么都有点搞笑的味道。
枪机意足地骂完司机的祖宗十八代,随手拉开自己当枕头用的那个大包,倒出一大堆当地衣物。夏明朗他们在出发前换过装,当然,如果能够更合群,他们也不介意再换一次。枪机同时还颇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夏明朗车子要等天亮才能到,所以你们要不然先睡一会儿?睡不着的话,要不要打打梭哈,他那里还有两副纸牌。
整个行动队面面相觑,整体石化。行动前各种紧张严肃的心理准备在此刻僵硬成黑色幽默,那种感觉是什么样子,你鼓起勇气要劫法场,人家引了你去看《唐伯虎点秋香》。
夏明朗哈哈大笑,拍着枪机的肩膀说,行啊,赌多大?
入乡随俗举重若轻是夏明朗身上最精彩的成份。
枪机两眼放光,哑声笑道,你说多大就多大。
陈默和徐知着在睡觉,宗泽在警戒,常滨就睡在他身边,临睡前告诉他一小时之后叫醒他换班,严炎消失在更远的夜色中,方进、夏明朗与枪机戴着夜视仪在赌七张牌梭哈,冯启泰充当荷官。方进刚刚学会怎么玩七张牌梭哈,而在这之前他一直以为所有的梭哈都像香港赌王里演得那样是只有五张的,可无知归无知,赌博有它自己邪门的潜规则——新手通杀。
方进最高峰时赢了152美金,枪机净赔,让这老兄很不开心,他扬言新手赌运不可能持久,拉住方进再战。但是新手赌运耗尽的方进并没有让枪机转运,最后夏明朗一家独大,赢了205美金,方进还剩下36美金没输光,枪机仍然净赔。那张胖圆脸阴沉下去充满了沮丧,夏明朗拍着枪机的肩膀说给钱给钱,枪机心痛不已。
夏明朗看着他掏兜,接钱的时候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了陆臻的子弹,枪机忽然握住他的手腕说道,哎呀,好像夹了个东西。夏明朗一时之间几乎不能相信他“妙手神偷”多年不坠的声名竟会尽丧于此。然而枪机从夏明朗手中的乱钞里挑出那枚子弹放进胸口的衣兜,拍了拍袋口说道,还好没丢了,要不然Baby一定不会放过他。
夏明朗一阵恶寒,仔仔细细地把这位仁兄从头到脚又看了三遍,典型的南美人长相,大眼睛、圆脸、兔牙、强壮。
这丫头口味可真重!
夏明朗说服自己放弃那颗子弹。
天色渐明,严炎用暗语向夏明朗报告有车辆接近,果然,没多久,一个辆蒙篷的大卡车披着晨光而来。这车很破,后面也没个坐处,枪机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歉意,夏明朗也就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体谅,其实出门在外谁也不会把这么一点儿困难放在心上。不过路是真的破,破车加破路,颠簸是双倍的,把麒麟一行人差点就晃成了一车斗的滚地葫芦。
司机是一个高高瘦瘦的阿拉伯人,整个人都包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深邃漂亮的大眼睛,不过中东人的眼睛普遍都很漂亮,倒也不见得有多么姿色出奇。枪机说这人叫榴弹,至于为什么叫榴弹那是后来才明白的,当时的夏明朗也只是很浅薄地诧异了一下,因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的体型和榴弹差得都有些远。
夏明朗一直坐在车尾,从帆布篷的空隙里往外看。索马里内陆并不如他最初想象的那么可怕,没有满地的横尸也没有持枪对峙的匪徒,在这清晨时分,这个国家很静谧。当然穷也是真的穷,沿途几乎看不到什么能展示现代文明的建筑,说落后中国一百年夸张了一些,落后五十年,大约是不止的。放眼望去大片大片的旷野点缀着少量的绿树,这是最常见的东部非洲。
上车之前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海面上正隆重的升起初阳,浩瀚的海水泛出油光,厚重浓艳华美非常,毫不逊色于这世间任何一处闻名的胜景。
路不好,当然车也就走得慢,一路晃悠到中午才开进卡纳罗尔,夏明朗倒是想通了为什么枪机他们都有意无意地想拖到天亮再走,这烂车破路再加上黑灯瞎火,没有地图没有指示,从索马里开到卢旺达也不稀奇。
海默们的据点是个土黄色的大破院儿,小姑娘笑眯眯地冲出来和枪机热情拥抱,把麒麟的小伙子们看得一愣——这丫头毕竟在船上呆过一阵,也算是一段时间内人民群众的主力X幻想对象,虽然没人指望着幻想成真过,但是,如果……那多少也有那么一点“这种热情要是用在我身上就好了”的遗恨。
海默摸了摸枪机的光头,亲昵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笑道:“Hello!Chubby!”
麒麟里有一半人忍不住大乐,一半人没听懂,枪机“胖胖”不满地抱怨了一大串西班牙语。阿拉伯人一向对女人不算亲近,海默也只是简单和榴弹点了个头,就把手里一大卷纸页扔到夏明朗怀里:“有失远迎啊!夏队长,艾迪拉的地图,薄礼,不成敬意。”
夏明朗心头大喜,打开一看才发现居然是手绘的草图,兜头一盆冷水浇下去,脸色都变了。
“你以为这里是洛杉矶?”海默不以为然地笑:“给SWAT打个电话,平面图直接传到你手上,随你缩小放大!”
夏明朗知道这是事实,也没什么好计较的,而且一张手绘的地图怎么也比从数据库里直接打印的成品来得隆重而诚意,这种独家限量的姿态简直就像在提醒夏明朗,那20万你们花得绝对不冤。他也就只能略一抱拳,苦笑道:“多谢!”
海默一边领了大家进门,一边吩咐:“找个地方休息吧,傍晚出发,已经不远了。就别吃我们这儿的东西了,免得不适应。”
即来之则安之,绝大部分队员都在快速进食后抓紧时间补充睡眠,警戒工作交给了陈默和常滨,夏明朗打开卫星图核对海默给出的手绘地图。海默探身过来用一支红笔圈出了他们此行的目标,夏明朗算出经纬度,传回后方去给技术支持,要求更高解析度的卫星照片。
在索马里,海盗大都是家族武装,他们多半是由父系的血脉维系,就像海默说的,这是一门家族生意。
艾迪拉是他们的主力据点之一,一个彻头彻尾的海盗港,那里有差不多一千多人的持械武装,主要分布在6个姓氏里,当然还有一些小家族,一些散碎的雇佣兵,当然这样的人很少,因为很少有海盗家族会乐意请外人,他们喜欢一大家子的兄弟一起干活,就像当年打鱼时那样。
所以要分辨一伙海盗的头目就成了一件麻烦事,很可能这个家里老爹跟儿子都很有发言权,又或者几个兄弟会平分赎金。在海默给出的情报里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就是劫持了“海狼”号的那窝人目前有一个比较罩得住的带头大哥,坏消息就是,那窝人生活很亲密,他们住得很近,核心成员更是喜欢住在一窝大房子里。
夏明朗有种欲哭无泪的冲动。
索马里信奉伊斯兰教,名字都起得曲折,此带头大哥的名字海默说了两遍大家都没能记住,最后只能起了个昵称,叫Najib,搞得好像大家伙都是此人的好友亲朋。
队员们休息了一下午,躲过了东非洲最燎烈的阳光和酷热的风,到黄昏时,气温变得亲切了一些。枪机和一个黑小伙在墙边练习摔跤,高瘦的黑小伙赤裸着上身被摔得满身尘土。
夏明朗颇有兴致地站在旁边看,黑小伙忽然转身看向他,用并不太熟练的英语问道:“Chinese?”
夏明朗点点头,说道:“Chinese!”
黑小伙顿时欢呼起来:“I like Chinese!”
夏明朗被他这热情唬了一跳,心想难道中宣部说得都是真的,第三世界的人民都爱中国?他大惊其讶,满腹狐疑地问了句:“Why??”
黑小伙兴高采烈地脱了鞋,又把他的手机拿出来指给夏明朗看:“Chinese!”
夏明朗看着那支金光灿灿的山寨手机,心情很是复杂。
“在索马里,60%以上的日用品来自中国,他们常常以为义乌是中国最大的城市,因为你也知道,中国货很……”
“便宜!”夏明朗点下头。
“也没什么不好啊!”海默笑了。
夏明朗严肃地说:“能为世界人民的幸福做贡献是中国人民的荣幸!”
海默哈哈大笑。
的确没什么不好。夏明朗看着热风从地面上掠过,卷起尘埃。
这里有AK、有反政府军、有海盗、有子弹,这里也有碧蓝的天空与海洋,黄土筑的房子与眼前因为一支便宜手机就欢天喜地的青年。夏明朗想起他第一次去缅甸,过境的时候心里紧张的要命,耳边听着子弹呼啸的声音,有战乱有纷争,他们战斗他们逃命,可是转过头也仍然能看到满山遍野的青葱翠色与无辜百姓脸上的欢喜颜色,有时候只是因为一小块糖,一点点的钱与善意。
最后,就学会平静了,不再紧张也不再害怕,夏明朗对所有的乱世之地都有着某种柔软而沉重的情怀。
他招招手,温声问道:“what's your name?”
黑小伙大声说:“Kabace!”
夏明朗翻遍行李,送给他半包南京烟,Kabace如获至宝,用结结巴巴的英语和夏明朗聊起了天。枪机索然无味地去找阿拉伯人练手,海默靠在墙边看着谈笑时表情丰富的夏明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