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飞。”王寅把水果刀插入苹果往桌上一丢,“我能允许你在我面前说这么多话已经相当有耐心了,你现在闭嘴,这事儿我不追究,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要是觉得你的正义感和圣母心今天必须要得到满足,那么你真的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陆鹤飞虽然不情不愿,但是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了。
王寅把刚才那个苹果扔了,重新削了一个,切成块摆在盘子里推给陆鹤飞,陆鹤飞却一口没吃。
夜里两人同床共枕,各怀心事。
王寅没把陆鹤飞的话当事儿,而是一直在盘算着怎么翻盘。陆鹤飞的心情就复杂多了,他被王寅一次又一次的伤害过,然而没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样,叫他对王寅产生了近乎破灭的失望感。
他一直认为王寅人虽然懒的不行,但是自有一种格调与矜持。王寅是个非常喜欢电影的人,他的手下出过那么多好作品,他扶起来过那么多有才华的创作人,而现如今,他却因为利益的冲突不惜把创作的火焰狠狠掐灭。
直到这一刻,陆鹤飞才知道,原来对于一个人的失望,并不是来自感情上的求而不得,而是观念上的背道而驰。
爱情固然纯洁可贵,但是它始终是同亲情友情并列的感情的一种。真正凌驾于感情之上的维系人类关系的,是理想与信念,是志趣与观点。
名为“王寅”的幻影最终在陆鹤飞心中化作一团灰烬,他觉得好像自己从头至尾都没有看清过王寅这个人,苦涩的悲伤涌了上来,梗在喉头。
年轻的陆鹤飞还没有经历过人世间的是是非非,他单纯的认为“道理”二字就是非黑即白,他会满腔热血的为了心中的正义去跟王寅对峙,他也理所应当的认为王寅能听得进去。
可现实就是,王寅嘲笑他无知。
不……现实不应该是这样的。陆鹤飞想,是王寅太无耻,世道绝非是黑白不分的。
王寅在床上翻了个身,双眼朦胧的看着天花板,他轻轻叫了一声儿:“小飞。”
陆鹤飞也转过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搂住了王寅。王寅问道:“怎么还没睡?”
“你不是也一样?”
“……我啊。”王寅叹道,“可能年纪大了不用睡那么多了吧。”
他想跟问陆鹤飞是不是他今天话说的太重了陆鹤飞不高兴。他只是不喜欢陆鹤飞一副不懂装懂的样子。人生在世,活着已非易事,大多数人都是处在这样的灰色地带的,圣贤的道理是讲不通的。
陆鹤飞搂着王寅渐渐睡着了,呼出均匀的气息喷在王寅的皮肤上。王寅无奈的笑了笑,觉得这话还是没法儿说。他三十七岁了,四舍五入一下已近不惑之年,人生已经走完了一半,而中年人的道理只能存在于中年人的世界里,陆鹤飞未必明白。
心境这个东西,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各有各的不同,可惜人没有办法跟过去的自己对话,否则总要说上一句:你这个笨蛋啊……
王寅闭上了眼睛入睡,搭在他身上的手臂动了动,陆鹤飞睁开了眼睛,借着月光端看王寅。
明明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可看着王寅时仍旧会难过。
他的手指抚过王寅的脸,心里特别疼。
周澜的府邸平日里鲜少有人拜访,他除了一些商业社交之外,平时深居简出,比起王寅这样的浪子,他倒是像个修身养性的文化人。
他吃过晚饭在书房里看书,忽然听见下面一阵发动机引擎的声响,站在二楼往下看,夜幕之中一辆鲜红的法拉利停在门口。周澜穿上了大衣下楼,打开大门,门口站了一个年轻人。
那人剑眉星目身子挺拔,端的是上天恩赐的好样貌,一身漆黑,头发梳的规规矩矩,阴沉着一张脸看着周澜。
周澜也看他。
若是有第三人在场,一定会感慨一句这二人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眉眼口鼻单独拆开哪儿都不像,但是组合在一起就是有着极为相似的轮廓。尤其是鼻子,连直挺的角度都是一模一样,然而他们自己却不这样觉得。
周澜成熟内敛,这年轻人阴沉嚣戾,不是陆鹤飞是谁呢?
“大明星。”周澜说:“你开法拉利嚟,唔惊太招摇?”
“唔会。”陆鹤飞低声回答,“周生。”
周澜笑道:“咁生分。”
陆鹤飞垂下眼睛,不情不愿地说:“哥。”
周澜这才满意,迎他进来。
第55章
他把陆鹤飞带到了楼上的书房,并叫人沏了茶送过来,随意说道:“你来怎么也不通知一声?有事情?”
“只是想来了。”陆鹤飞略微有些沮丧的说,“我搞不定王寅。”
周澜笑道:“这句话你说过太多遍了。我养你这么大,还没见过有什么事情是你搞不定的。一个王寅而已,又不是什么神仙。我看他最近对你倒是上心的很。”
陆鹤飞说:“他对谁都可以很上心。”
“小云。”周澜眯了一下眼睛,端详陆鹤飞,“你没有对我说实话。”
陆鹤飞撇过了头去。
周云是陆鹤飞在周家的名字,他母亲是周澜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周家是个古板守旧的大家族,而他母亲就是个走入宫殿的灰姑娘,巨大的阶级差异产生的是成日的争吵。他母亲因为无法忍受丈夫的风流而产生了离婚的念头,而丈夫因为面子问题言辞拒绝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就此陷入了生活的绝望。
她想做个人上人,但是为此付出的代价不是她能够承受的,后来,她就逃去了内地,不久之后她发现自己有了孩子。
单身母亲带着个孩子,在那个年代是不好讨生活的。她受了很多的苦,一度觉得活不下去,想带着孩子一起死,然而她又不忍心。
多年之后,陆鹤飞长大了,而她也积劳成疾重病缠身。她偶然间得知周家来了内地发展,便想把陆鹤飞送回周家,因为她不知道她还能活多久,她不希望她的孩子孤苦伶仃。
当时她见到的是周澜,周澜居高临下俯瞰他们母子二人,只说了一句话。
“周家可不是什么垃圾场。”
陆鹤飞才几岁,一直盯着周澜,面无表情。
大概他十来岁出头时,他的母亲撒手人寰,家中家徒四壁,他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不要说给他母亲安葬的钱,连他下一顿饭在哪儿他都不知道。
陆鹤飞坐在家里想了一天,然后找上了周澜,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想要些钱,把母亲藏了,就这么简单。
周澜没说话,拿着帕子把陆鹤飞的脸仔仔细细的擦干净,又端看了好一会儿,才徐徐问他,我答应了你,可我又能得些什么好处?我是个生意人,不是慈善家,可不做赔钱的买卖。
陆鹤飞低下了头,他身无长物,着实没有什么可以应允给周澜的。认真想过之后,他告诉周澜,他可以把自己抵给周澜,做什么都可以。
周澜笑着说,他能要一个毛头孩子做什么。不过话音刚落,他就把手掌按在了陆鹤飞的头顶,意味深长的跟他说,等你长大了,你就会轻而易举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不必再像现在这样。
进入青春期的陆鹤飞跟小时候的样子比起来简直是天壤之别,这也是为什么周澜再看到陆鹤飞时会选择答应陆鹤飞的请求,并把陆鹤飞接到自己身边来。陆鹤飞盯着他的时候一直是面无表情的,但是当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与灵魂之后,盯着周澜的眼神就愈发狠厉。
周澜觉得,这样一个漂亮又凶狠的孩子,假以时日调教,说不定会有些用处。
他秘密的培养陆鹤飞,从格斗射击到仪态修养。陆鹤飞会一切富家少爷们打发时间的伎俩,也会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他好像周澜精心雕琢的完美工具一样,沉默冷酷,没有自我。陆鹤飞房子里那些被锁起来的物件儿大半是周澜给他买的,每当他完成周澜给他布置的功课或者人物,周澜就会满足他一个心愿。他不会跟周澜要什么过分的东西,周澜觉得他心中没有什么宏图大志,放在一旁也算安稳。
后来,他就被周澜送去了王寅身边。
“我没有什么好骗你的。”陆鹤飞对周澜说,“他就是这么一个人,难道你不应该比我更清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