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浓雾散尽,幽僻的小路上又只剩下斗篷人一个。
恰此时狂风大作。
山风振衣,吹得他的斗篷猎猎作响,也吹落了他头上的兜帽。
刹那间,满头白发和漆黑斗篷一起在风中翻飞。
他怔了怔,抬起手去拉兜帽。
山间浓阴遮天蔽日,太阳的光线被分割得支离破碎,映在他的脸上。
半边脸一如常人,另半边却、枯槁如恶鬼……
☆、恨天无把
九月十二, 重阳之会第一轮比武圆满结束, 三十二强全部出炉。
九月十三, 大会正式进入第二轮。
第二轮是从三十二强中决出十六强。
这一轮是胜者队伍之间的捉对厮杀, 也不再有轮空的队伍。但同样是采取每天同时比八场的赛制, 每一场仍是由八名仲裁中的一名独自判定。
因此甲组和乙组是在同一日比赛,场地仍是由抽签决定。
梁御风他们荣幸地抽中了由唐紫袖唐大姑姑担任仲裁的四号场地“高并两峰寒”。
大约是地势过于险恶, 又没有视野良好的观战角度, 导致这场比武也没什么热度。
毕竟同时进行的八场赛事里, 除了甲组的贺云阳, 还有乙组的肖扬或是雷五等热门队伍登场。
论起人气来, 哪怕梁少爷再是不甘, 也无法与这些武林少侠榜上的常客们相提并论。
“高并两峰寒”一句, 最著名的出处是诗圣杜甫的《九日蓝田崔氏庄》。
“蓝水远从千涧落, 玉山高并两峰寒”一句,虽是在描写重阳的秋色, 但本就给人以高危萧瑟的悲凉之感。
眼见这轮赛事又是无人问津, 梁少爷心中也不由生出了无限悲凉!
这次在定林院等候他们的引路人共有两名,分别指引两队人从两处不同的小路上山。
山势高耸, 两峰并峙。危崖百丈, 峭壁万仞。
两处断崖相隔十余丈,中间只有一条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吊桥相连。
竹木板子铺就的桥面已经在前一轮的比武中脱落得七七八八, 也没有修整恢复,只剩下构成桥体的粗大铁索连接着两边。
断崖边斜斜生着一棵老松,虬枝斜出, 苍劲有力。身为仲裁的唐紫袖便坐在那株粗大的松枝上。
长风掠空呜咽不止,吹得她的衣袂猎猎作响,长长的衣袖也随之舞动,如同振翅欲飞的鸟儿。
流云飞袖这门功夫,在江湖中也算是颇具盛名。唐大姑姑年轻的时候便是以这手功夫名噪一时。
长长的水袖飞舞起来,像天上的流云一样轻灵飘逸,而挟带了内力之后,又如风卷残云,无坚不摧。更何况,绮年玉貌的女子用起这种武功来,总是赏心悦目的。
故而唐大姑姑当年行走江湖,本名反而无人记得,都以“紫袖”称之。
如今,唐大姑姑虽然已经年华不再,两鬓染霜,但流云飞袖的功夫却更加炉火纯青了,在比武时接住个把人完全不在话下!
时辰已至,两名引路人分别高声唱名,四面回声不绝——
“甲组十六号队伍,邹天雄、屠穆、屠彦到!”
“甲组十三号队伍,梁御风、石桐宇、钟寅到!”
唐大姑姑等待多时,当下便满怀期待地向两队选手望过去——
这一看,脸上的笑容就有点裂了……
对面断崖上,十六号队伍的三个人,都是虎背熊腰的黑面壮汉!
其中一位的身高更是足有一丈开外,面如锅底,满脸虬髯。要不是亲眼看见,谁敢相信这是一位“少侠”?
这汉子并非无名之辈,乃是武林少侠榜上的成名人物——
彭城派的青年高手,“恨天无把”邹天雄!
据说他今年刚满二十,虽然很难令人相信就是了……但他这样的身高打着灯笼也难找,想认错也有点困难。
只不过,这三人可绝不是唐大姑姑喜闻乐见的那种年轻俊杰……
唐大姑姑幽怨无比地收回目光,又向这边断崖望去——
霎时间,心花怒放,鼓乐齐鸣!
她慈祥地打量了一番这边的三位选手,只觉神清气爽,耳目为之一新,身心为之一畅!
梁御风白衫翩翩,笑容可掬,羽扇轻摇自有一番洒脱气度。钟寅虽生来苦相,但怀抱狸奴,好歹青春洋溢,萌物讨喜。
这两位也还罢了,再一看佩剑的那一位……
灼灼的目光牢牢钉在了石桐宇身上,半刻也舍不得移开。
嗳呀!好俊俏的孩子。姑姑今日运道不差!
唐大姑姑笑得牙不见眼。
因崖上风急,石桐宇索性取下了斗笠,却忽然莫名地浑身一凛,有种凉飕飕的感觉……
梁御风转头稍一张望,瞧见唐大姑姑眉花眼笑的表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这位唐大姑姑,看来也是个妙人哪。
仲裁唐紫袖瞅着石桐宇的俊脸出了神,唱完名半天没反应。
十六号队伍的三名汉子也不是傻的,加上本就不是有耐性的人,不由怒气暗生。
这三人梁御风他们不算陌生。
尤其恨天无把邹天雄,可不就是当初萧家别院里大声叫破他身份的那个铁塔壮汉?
看体型便知道,三人都是天生神力、以硬功冠绝当世的猛人。可这样的人,轻功往往并不怎么灵光。
抽中四号场地,实是下下签,对他们大为不利。
屠彦性子最莽撞,当下便怒气冲冲道:“兀那婆娘!大会请你来做仲裁,你充什么愣发什么呆!”
唐大姑姑被他一喝终于回神,怒极反笑:“好胆!呵呵,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同姑姑这么说话了……”
也不知她是如何动作的,轻轻巧巧便从那老松的枝干上站起身来,还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看似轻而易举,但只要脚下一个不稳,便会跌入万丈深渊摔个粉身碎骨。
屠彦张大嘴巴看着她,倒也识得厉害,立刻收声。
唐紫袖沉下脸,冷冷道:“比武开始!双方选手可以上桥了!”
肆虐的狂风中,两道断崖间的吊桥晃晃悠悠,形势险绝,看得人胆战心惊。
石桐宇早被唐大姑姑盯得头皮发麻,一听此话,毫不迟疑掠上了吊桥,几个起落便到了正中间,只留给仲裁一个后脑勺。
对面的三个壮汉却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一步一顿挨到了山崖边,踟蹰不前。
唐紫袖看见他们就败兴,心情大坏,道:“到底谁上?是男人就痛快点!”
三个壮汉在吊桥前一字排开,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均是一脸慷慨就义的悲壮,可谁也不想先伸脚。
忽然疾风掠过,许是穿过了山石罅隙,“呜”地一声尖啸,如凄厉哨音划破长空!
三人不约而同地惊慌后窜!一瞬间动如脱兔,比他们先前蹭过来的速度更快上百倍!
唐紫袖:“哈哈哈哈哈哈哈!”
梁御风:“……呵呵。”
石桐宇:“……”
半炷香时间过去了,还是只有他孤零零一个站在吊桥中间。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那三人动作,唐大姑姑乐不可支地道:“既然如此,十六号队伍,姑姑便算你们自动认输了!”
她望着吊桥上长身玉立的背影,放柔了声线,无比和蔼地道:“石桐宇,这轮你们胜了。好孩子,下来罢。”
石桐宇被她热切的视线看得如芒刺在背,还未开口,忽然对面传来一声断喝——
“慢着!”
邹天雄踏前一步,声如洪钟地吼道:“我不服!”
唐紫袖悠然道:“连吊桥都不敢上,邹天雄,你有什么资格不服?”
邹天雄语塞,憋得脸红脖子粗,一张黑如锅底的面皮都快发紫了。可一双大脚还是牢牢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呜呜,恐高是天生的!他也不想的,个头生得再高也无用啊……
石桐宇叹了口气,知道这一轮是注定打不起来了,于是转身便走。
“咿呀呀!我不服啊!”
正在此时,邹天雄满是愤懑地怒吼,一步便跨到了崖边的桥台处。
吊桥的铁索是以铁钎钉入两崖的巨石加以锚固的,称之为定龙桩。
邹天雄弯下腰去,发一声喊,竟握住铁钎,将之生生从定龙桩中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