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晖眸色一冷,刚要动手把这只大型犬拽走,却听顾琛道:“叶公子莫不是忘记在龙址山上说的话了,若是孤先找到阿锦,你日后便不会阻拦我们相处,叶氏嫡子,总不会言而无信。”
叶重晖沉默片刻,竟是转身出去了。
小孩下巴搭在顾琛的肩上,望着兄长的背影,奇道:“怪哉,我哥哥何时这样守信了,我竟不知道。”
顾琛没有答话,只将怀里的宝贝疙瘩抱紧,幽深的眼瞳里闪过一抹不舍。下次见面,他的阿锦该有多高,是胖是瘦,他还能不能轻易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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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叶岩柏跪在养心殿前,为子伸冤,此事迅速传开,很快,安成郡主当街掳走叶家小公子,将之抛在荒山野岭之事,亦是不胫而走,一下子掀起了民愤。
安成郡主的名声本就极差,在叶家的百年清名面前,孰是孰非,根本不必想,已经清清楚楚。
大街小巷都在谈论叶家那个可怜的小孩,听说一出生就有着不足之症,这些年小心将养着,好不容易养大了,这么一病,也不知还有没有个好的,晟王爷家这闺女,哪里是女孩,分明是女罗刹啊!
甚至有人往晟王府门前扔臭鸡蛋和白菜,联名上书大理寺,要求严惩安成郡主,御史台那些人更是没闲着,因着栗县涝灾,百官都夹着尾巴做人,想写几份奏折骂人都找不到,如今晟王爷的好女儿这就上赶着送上来,后头又有叶相撑着,他们哪里会客气,日日上谏,惹得皇帝跟晟王爷焦头烂额。
庆宗帝拉着弟弟走进养心殿,指着御案上的奏章,道:“你自己去看。”
晟王爷连连摆手,道:“皇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最不耐烦看这些咬文嚼字的玩意儿,一句都看不懂。”
庆宗帝虎着脸道:“你以为朕耐烦看?这满桌子的奏折,都是要求严惩雪怡的,你说这叫什么事。”
“那就严惩吧,那丫头就是欠收拾,早该给她点教训了!”
庆宗帝叹了口气,道:“雪怡是朕看着长大的,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姑娘,本性是善良的,朕如何忍心苛责于她?”
晟王爷皱眉,“那你说怎么办,叶岩柏那老狐狸爱子如命,这次动了他的心肝,他非把京城搅得不得安宁不可,不说满朝文武都向着他,现在外面的民众,就连栗县那些自身难保的灾民,都在为他请愿。再说,这次的确是雪怡那丫头做错了事,她皮糙肉厚的,打一顿也不妨事,皇兄您只管下旨吧。”
庆宗帝气得拿奏折打他脑袋,骂道:“什么叫皮糙肉厚?什么叫打一顿也不妨事?朕若是打了雪怡,回头母后就要跟朕哭闹,你也跑不了。”
两兄弟唉声叹气的,内侍通传,说太子求见。两人一个往龙椅上跑,一个往大殿中央跑,整理好冠带,摆出君臣有别的模样,这才传唤太子觐见。
顾琛进了养心殿,只待了一盏茶的工夫,等他离去,皇帝便拟写了一份圣旨,让安成郡主闭门思过三月,罚俸半年,三月后出嫁,对方是罗尚书之子罗衍,一个风流才子,一个野蛮郡主,正是绝配,虽然两位当事人并不这样认为。
民愤终于平息了,因为不再可怜叶家小公子,转而心疼罗尚书一家子,尤其是罗家二公子。
罗家收到圣旨的时候,罗尚书直接卧床不起,这么个儿媳妇娶进门,家里还有一刻安宁吗?而且全京城都知道,安成郡主心仪镇远侯,这日子还怎么过!
罗衍服侍在父亲榻前,想起自己曾经对叶重晖说的那一席话,顿时悲从中来。
“重晖师弟,我知道你是个直率的性子,所以这些话我也只跟你说,咱们这样的门第,要找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实在是难,趁着年轻时还能潇洒些,年纪稍大一些,还不是家里让你娶谁就得娶谁,哪怕对方是安成郡主那样的母大虫,为了家族的欣荣,也容不得咱们说一个不字。”
哪怕对方是安成郡主那样的母大虫……果真是一语成箴。
躲在将军府的顾雪怡也是惊呆了,她知道不能回家,否则她爹娘一定把她绑起来送到相府去,也不能去皇宫,因为太子堂弟一定会大义灭亲,但是万万没想到,躲在外祖父家里,还是没能躲过这一劫。
罗衍是什么人,外面不知结交了几个红粉知己,说什么君子之交,什么发乎情,止乎礼,这些话他自己都不信。
顾雪怡简直要疯了,她从情窦初开时就喜欢陆凛,喜欢了好些年,如今都快成老姑娘,那份感情岿然不变,除非如叶家那小兔崽子所言,陆凛与别人成亲,并且生了一窝小子,到那时她才会死心。
现在让她嫁人,没门,窗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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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府,叶重锦坐在凉亭内,悠悠咽下一口清茶,彻底解气了。
叶重晖在一旁作画,勾勒最后一处,一副栩栩如生的仙鹤图便已完成,他收了画笔,笑问:“阿锦是怎么想出这么个损招的?”
叶重锦道:“那天,她把我扔在龙址山,就是因为我戳了她的伤口,索性给她戳个透,叫她再嚣张去。”
叶重晖被他记仇的小模样逗得乐不可支,道:“哥哥日后可不敢得罪阿锦,罗衍这次也算是无妄之灾。”
小孩撇撇嘴,顾雪怡那脾气,肯乖乖嫁人才怪,罗家虽然少不得要丢脸,但皇帝和晟王爷一定会想办法弥补。
他踱到兄长边上,瞧着那副仙鹤图,问:“可是谁的生辰到了?”
“这个月末,便是孟老将军的六十寿诞。不过这幅画,我并未打算送出去。”
叶重锦问:“这是为何,哥哥的墨宝在外头千金难求,拿来送礼也算贵重。”
叶重晖命人收了画,拉着小孩往屋里走,轻声道:“因为寿辰那日,孟老将军该在北征途中,这画,便当做一份祈愿吧。”愿大邱的不败神话,得以续写。
叶重锦默了默,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孟霆威这次北征回不来了。却听叶重晖又道:“你可知,太子殿下也要随军出征。”
“……”沉默许久后,他道:“我不知。”
这三个字,似乎包含了无限的委屈。
“他没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他到年底,也才十三岁,连征兵的年岁都不到,我怎么会想到?皇帝为何会答应,皇后又为何会应允,他的家人,就只拿他当做太子,而不是把他当做亲人,就连我,我也是……”
叶重晖心里一窒,轻轻将弟弟揽在怀中,问:“阿锦想送行吗,此次北鞑来势汹汹,庸安城岌岌可危,此行极凶险,说不得就是最后一面。”
叶重锦蹲下身,揉了揉小白虎软乎乎脑袋,道:“不去,我不知道这件事,所以不能去。”
第68章 结束亦是开始
北征这日,是个晴朗的天气, 送行的民众一直排到城门处, 城外的灾民亦是翘首以待,目送大军离去。
顾琛跨坐在战马之上, 神色淡淡,瞧不出情绪。
孟老将军回头看了他一眼, 放缓速度与他并排而行,低声道:“太子殿下若是后悔, 尚有回头路可走, 待跨过城门,就真的来不及了。”
顾琛挑眉, 问:“孟老将军何出此言。”
“在臣看来,殿下此行无益。朱巍已经废了,大皇子失去最有力的依靠,殿下此时留在京中,可以起到制衡与压制的作用,若是去了塞北,两军交战,什么意外都有可能发生, 届时,殿下连命都没了, 再拿什么去争。”
顾琛只淡淡一笑,并不作答。
孟霆威一双精明的眼眸里闪过诧异,道:“殿下何故发笑, 可是臣说错了什么?”
顾琛道:“若是旁人说这一席话,孤不觉得好笑,只是由孟将军口中说出来,倒是有些意思。若是凡事都要先问个利害干系,那么敢问将军,以花甲之年,年迈之躯,带五万大军北伐,又有何益处?”
孟霆威眼神明亮,望着茫茫苍穹,抬手遮住一道刺目的光线,道:“老夫沙场征伐半生,为国捐躯,马革裹尸,乃平生之志。”
顾琛笑道:“将军大义,孤远远不及,只是私以为,顾氏的江山,还是该由姓顾的去守。”
孟霆威握着缰绳的手颤了颤,他回眸看去,少年的面庞稚气未脱,只是一双黑眸深沉而锐利,叫人看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