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已过,春雷将至。
钧天的春天一向来的早。此时兴安河面冰雪已融,春水初生,沿河而行,可闻得见泥土温和清新的气息。
执明兴致勃勃的拉着慕容离踏青,正巧莫澜几乎日日到执府上做客,遇见二人出门,因此便三人同行。
慕容离认识莫澜也有几个月,虽然这人对上自己,口中一向没什么好话。可是观他脾性,不过是个被宠坏的富家小公子,做什么事都是明面儿上的,倒比那些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伪君子强的多,因此慕容离也并没有多讨厌此人。
“阿离,”执明拉了拉他的袖子:“你看,这河边柳树都已经转绿了。”
慕容离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株株柳树都发了新芽,远远看去,倒像是一片朦胧浅淡的绿雾,这样的生机,让人不由从心底升出点喜悦之意。
“执明哥哥。”莫澜见他只顾着慕容离,便噘嘴道:“我下个月就要随阿父回天权了。”
执明的目光不得不从慕容离身上转过来,安慰道:“你在京城待了许久,你阿爹也该想你了。”
“可是我不想回去。”莫澜小声说:“回去了就见不到执明哥哥了。”
执明笑道:“等到学业完成,我便会回天权的。”
“可是···”莫澜还想在说什么,却有小厮急急来寻执明,听了小厮的禀报,执明皱起眉,道:“阿离,我忽然有些急事要去办,你陪莫澜在这随意逛逛,午间可去天香居用饭后再回。”
“知道了,公子请自去。”慕容离施礼道。
“哎,执明哥哥···”莫澜看着执明匆匆远去的背影,想说的话终究没有出口。
转身看到一袭红衣的慕容离,长身玉立,雪肤花貌。对于比自己长得好看的坤性,说不嫉妒是不可能的。于是莫澜心情愈发坏了。
闷闷不乐的走了一会儿,慕容离不声不响的默默随行在后。
莫澜受不住这沉闷的气氛,不由开口道:“慕容离,其实你这个人倒也不坏,从不多言,也知分寸,若是我将来嫁给执明哥哥,也可以让他纳你做个侍君。”
“慕容离从未想过要做人侍君。”慕容离的声音不大,但带着股不容质疑的坚定。
莫澜瞪了他一眼,道:“以你的身份,做执明哥哥的侍君也是抬举了,你竟还不满意?”
“莫澜公子,你我无亲无故,你又何必评判慕容的想法对错?”
“你!”莫澜气不打一处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是为你打算,你却不识好歹。”
说罢,扬起手来,就想教训慕容离。
慕容离见他迎面过来,下意识身子一侧,莫澜便扑了个空。谁知这冰雪初消,岸边泥土湿润,莫澜脚下一滑,竟然滑落进了河里。
众人吓了一跳,一时间竟然呆住了。
河里水势湍急,莫澜不识水性,只觉自己身子有千钧重,不住下沉,心下惊恐不已,不由大喊救命。
只是随行的小侍并没有人会水,虽然个个大惊失色,但只敢跑到岸边,努力伸手去够莫澜,并不敢真的下水。
眼见着莫澜被水流越带越远,小侍们心中惶然,若是今日莫澜出了事,他们一个也别想活了。正害怕着,忽然听得“扑通”一声,原来是慕容离跳下了水。
他们先是谢天谢地,终于有人去救人,但随即又更是害怕。这慕容离是执明的座上宾,若是他出了事,他们也讨不了好了。这些主子,怎么一个两个都如此不省心啊?
这样想着,唤人的唤人,找绳索的找绳索,一时间乱糟糟一片。
慕容离刚一下水,就觉得这融冰的水透骨的凉,只是他也顾不得这么许多,只奋力向莫澜游过去。
此时莫澜已是死命挣扎,眼看就要被水淹过头顶,忽然觉得腰上一紧,只见眼前的人不是慕容离又是谁?他也顾不得许多,急忙紧紧攀住了这人。
溺水之人若是抓住什么,一定是抓的死死的,绝不放手。
慕容离本就瘦弱,此时被一个百来斤的人坠着,只得用尽全力,勉力像岸边游去。好几次沉浮,岸边的小侍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只是最后终于有惊无险,还是险险来到岸边。
莫澜的小侍一拥而上,连道谢也未来得及说,急急拥着自家少爷大呼小叫去寻医馆。
执明留下的那个赶车小厮碍于身份,并不敢靠近这位府中正得宠坤性,慕容离只得甩了甩衣袖上的水,吩咐道:“我们回府罢。”
春寒料峭,衣衫浸湿的慕容离只觉得骨头缝里都在丝丝冒着凉气,马车缝隙里透进来的风吹的他有些神志恍惚。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听到模糊的声音:“车里的是执明兄吗?”
这嗓音是公孙钤?慕容离身子一颤,待反应过来时已经是伸手掀开了车帘。
第77章 荣华易逝22
“慕容公子。”公孙钤本以为路上遇到的是执明,却没想到马车里只有慕容离一人。
“见过公孙大人。”慕容离勉强支撑着施礼道。
“慕容公子不必多礼,公孙先行一步。”公孙钤不好与他独处,刚想离开,一抬头却发现慕容离的脸苍白的可怕,不由皱眉:“慕容公子,可是身体不适?”
慕容离只觉得头晕目眩,扶了车辙才堪堪站住。
“公孙大人,慕容公子今日为了救掉在河里的莫澜少爷,跳到兴安河里了。”赶车的小厮说道。
“天气寒冷,慕容公子想必是受了风寒。”公孙钤见他样子实在不好,顿了一下,终是出声吩咐小厮:“你扶着慕容公子上我的马车,我送他去医馆,你快些去通知一下执明兄。”
小厮听了,忙搀着慕容离下了车。
进了公孙钤的马车,鼻尖只闻得一阵淡淡的松木清香。慕容离抬起晕乎乎的脑袋打量了一眼马车内部,车内空阔,并无什么装饰,只有座位上放了两个天蓝色的软垫。
公孙钤将他扶进车内,慕容离方坐定,感到额上一凉,原来是公孙钤正反手覆在他额上感受温度。
他只觉额上的手掌干燥沁凉,掌背的温度如一记温润的泉让他正发热郁躁的身体一瞬间仿佛降了温。
摇了摇头,公孙钤道:“额上有些发热,慕容公子先在车内休息一下,我这就送你去医馆。”
“多谢···”慕容离张了张嘴,听到自己嗓子里挤出这两个字。
公孙钤放下车帘出去了,车内并不算温暖,慕容离缓缓抬起手,放在刚才公孙钤覆过的地方。虽然脑中昏沉混沌,但心下却忽而一片澄净。许是生病的缘故,他觉得眼睛酸涨,几乎有泪珠儿要滚下来。
透过随着马车前进不断摇晃的车帘露出的缝隙,他能看到那个坐在马背上的人。一袭蓝衣,风姿卓绝,脊背笔直,就如苍松翠柏。他可知他是多少深闺梦里之人?想必他即便知晓,也不过一笑罢了。只是世间多少痴儿女,此般细腻心思,最后终也不过燃成余烬罢了。
慕容离确是受了些寒,只是他身子本就不足,这才让这热症来势汹汹。
执明来的很快,他来时,公孙钤正坐在前厅,慕容离的眼神透过看病的人群落在他的身上,虽然知道不妥,但是他却无力转开。
执明走进来,远远的看着二人,呆立半晌,方才过去寒暄。
“慕容是否耽误了公子的正事?”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慕容离问道。
“不曾。”执明并不似往日那般多话,他好像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车窗在他脸上印下斑驳的影子。
慕容离头晕目眩,不一会儿就昏睡过去。
轻轻叹了一口气,执明将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想让他靠的舒服些。
“阿离。”他轻声道:“原来你并不是个冷情冷心之人,只是我不是那个人罢了。”
看着慕容离因为发热而有些泛着陀红的脸颊,他伸出手,轻轻拂了拂他的面颊。手下的触感柔和,带着些熨帖的温度。
执明知道,这个世上有很多人喜欢自己,可是他没在任何人身上用过心。他一直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他们热热闹闹的,来来去去,反反复复。也曾与佳人观花品茗,也曾与好友豪饮千杯。
他是天权执家的公子,家财万贯,富可敌国。他以为什么东西对他来说,都是唾手可及。因此什么人什么事便都如过眼云烟,半点儿走不进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