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人怀念这位战功赫赫、至情至性的老将,建了祠堂来拜祭他;乡野传说,廉颇将军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因此天生神力,武艺超群,惯使的长弓以12 当前是第: 14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精铁为脊,光张臂开弓便足有三百斤的分量,能在数里之外取敌性命。这种说法虽难辨真假,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自廉颇殁后,赵军之中的确没有第二人能用好这张特制的铁弓。
“盖聂啊,廉将军那张弓是家传的宝物;你若需要强弓,便去兵械府库里,挑一把趁手的就是。”
“可是,属下估算了从城墙到漳水对岸的距离,约三百五十步——恐怕只有那张弓才有如此力道,不会令箭矢中途落水。”
“小子!你!!”中山狼张嘴就想骂人,因为司马尚在侧,才勉强咽了下去——以人力射出的箭,力贯二百步已是极限;连秦人最强劲的床弩,也不过射个一二里,精度还不好控制,这小子居然张嘴就是近四百步?
意外的是,廉业听了这话,竟微微地笑了。“无妨。说来惭愧,这张铁弓力道沉重,廉氏的子孙无一人能拉开。但毕竟是祖传之物,家父笃信它能镇国安邦,因此将它传给我。在下从军之后,虽一刻不敢离身,却不曾用此弓杀敌报国,真是愧对先人。”
他毫不犹豫地解下背后大弓,双手呈上。
“家祖若是知道赵人之中还有人能拉开这柄弓,一定会感到欣慰。”
盖聂郑重地双手接过,长叹道:“多谢将军。然而在下今天借用此弓,却不是为了杀敌,而是为了了却一件私事。望将军见谅。”
“私事?”司马尚顿时来了兴趣,什么样的私事竟要用到如斯强弓?
盖聂向众人一礼,又一言不发地取了箭壶,掀帐向城墙的方向走去。
天色虽然极黑,然而西天参宿惨白若隐,想是已经到了夜尽天明之时。
漳水之上飘荡着一层寒凉的湿气。几处浓烟仍在袅袅飘散,然而若论明火,却只有南岸上贴近水边的一处。卫庄跨马立在火堆一侧,几名流沙中的干将藏在十几步外的营帐里,被命不准上前。
一阵凉风带来了些许烟气,胯下那匹白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卫庄双眉揪紧,怒不可竭——盖聂那厮,难道竟敢连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毫无声息地逃了?!
忽然,他注意到对岸的城墙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自从按照鬼谷秘术上的方法修行,虽然付出不少代价,但卫庄的内功确实到达了同代人难以想象的境界,耳目也比常人通灵数倍。即使这样,在他看来,那仍然只是个白点,比天上的星子大不了多少。
然而卫庄知道他看到的谁。
他几乎听得见那人的白衣被狂风刮得猎猎作响的声音。
盖聂举弓拉满,引得身后一片叫好——司马尚和一干将领们竟然跟了出来,见盖聂张弓瞄准,赶紧从女墙的间隙中费力地往对岸窥望。
盖聂保持着张弓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能看清的只是对岸的火堆,他所瞄准的也只是火堆。但是他很清楚,谁在那里。
他们就这样隔着一条湍急的河流驻足凝望,水中不时还翻滚出几具看不清面目的尸体。明明什么都看不见,那人的眉眼、神情,却恍若就在眼前晃动一般。
虽不解其中真意,但若能如此,倒也——不枉此约。
破风之声骤然惊响。
卫庄猛地伸手向身侧一捞,拇指与四指紧紧钳住那支飞箭,令它不能再进。
箭枝上绑着一小片粗布,展开之后,只见上书着八个血字:
——国事为重,后会有期。
卫庄怔怔地盯着那块破布,耳内钻进细小的“咔嚓”一声,竟是不知不觉间将结实的箭枝握成了数段,只有那个青铜箭簇还完好地躺在手里。
他忽然仰头大笑起来,内息绵长不绝,一旁的火焰仿佛都被那笑声震得左右摇曳。藏在后面的流沙中人,功力较低的几个也顿觉头昏耳鸣。
“盖聂,你逃不掉的!!”
“今日之辱,他日必有百倍之报——”
白马嘶鸣一声,掉头狂奔而去。
“……那是,你的仇家?”城墙上的赵国将领们面面相觑,不少人在心中默默惊叹着此人的可怕。
盖聂放下长弓,望着东面新升的辰星,叹息着摇了摇头。
很久很久以后,流沙中的头目,如无咎无恤白凤等人,偶会见到卫庄似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青铜的箭簇。无咎猜测这支箭簇想必是精通机关术的公输家所制,杀伤力非同寻常,大人拿来作为样本,要在流沙中批量生产;无恤设想那或许是大人的仇家留下来的线索,大人将从身体里挖出的箭头保存起来,以便时时提醒自己不能忘却仇恨;而白凤却异想天开地认为那箭头上涂满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大人故意日日抚弄,用来磨练肉体抗毒的能力。三人争论多时,某日终于忍无可忍地向卫庄问出了口。
“大人,这只箭簇——究竟有什么特别之处?”
卫庄瞥了他们一眼,兀自吟道:“非汝之为美,美人之贻。”
“……啥意思
“就是说有人用这个射了我一箭,我无论如何都会十倍百倍地报复回去。”
“我赢了!给钱!!”无恤欢喜道。虽然白凤早就逃到他们瞧不见的地方去了。
第25章 二十五
局之章一
天色已晚。阿吉靠在嘎吱作响的板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窗外的新月出神。
这里原是先悼襄王还在当太子时候的故居,后来赐给了最宠信的舍人郭开。赵王迁继位后,郭开愈发得势,这所宅子也一再翻修;若论豪阔,与赵王的行宫相比亦不逞多让。府上的侍女、仆役加起来不下三百人,更供养着许多来历不明、本事各异的食客。不知不觉,阿吉在这座富贵逼人的宅邸里当一名花匠,已经快半年了。
一年多前,他还是个壁字营中的新兵,在作战时不幸中了一箭,虽然勉强保住性命,右腿的髌骨却被强弩射穿了。那段时候,阿吉一想到自己年纪轻轻就成了跛子,不但会被军队除名,今后也不知靠什么维持生计,不禁又是伤心又是害怕,夜半无人的时候不知偷偷哭了多少回。某一天,以前同一伍的兄弟葛大找上他,问了他一个想都没想过的问题。
“阿吉,你这腿伤,今后怕是不能留在步兵营;不知你可愿意加入‘山鬼’?”
“山鬼?那是什么……”
听葛大解释了一番,阿吉吃惊地张大了嘴。“司马将军直属的斥候营?肯定只有像葛大哥这样的高手才会被选进去的吧!我这种废人哪儿能派上用场?”
葛大摇头道,“山鬼里的确有很多武功高强的人,但是功夫的好坏并不是成为斥候的根本。说到底,身为探子,最重要的当然是打听到要紧的情报而不被敌人发觉;除了一些技巧,更重要的是混入敌营却不会让人产生防备之心。”
这方面,阿吉的条件可以说是得天独厚。他才刚满16岁,生得瘦瘦小小,一副乡下孩子的傻样,还是个跛子,任谁见了也不会多加提防。与之相反的,葛大就因为“剑客的眼神”惹上过大麻烦;中山狼也不止一次抱怨过,葛大的长相太过显眼,实在不是个当细作的材料。
听了葛大哥的劝说,也因为实在没有更好的出路,阿吉终于鼓足勇气,以“山鬼”的身份接受了一桩秘密任务。
“让我混入郭开的上卿府?”阿吉为难地揉着腿,“可就算郭开府上想找些下人,邯郸手脚完好的人多得是,我这种残废肯定刚进大门就被人撵出来了吧——”
“不必担心,我教你一件本事,保管他们抢着要你。”
“什么本事?”
“种兰。”
邯郸城内常常见到因为失去土地而流落街头的农人,有的沿街乞讨,有的盗窃行骗,为了一日的饱腹无所不为。所以大户人家若想找个收拾庭院、修整草木的苦力,实在方便得很。但是庄稼活儿的好把式未必伺候得了那些贵人府上名贵的花草;其中最为娇贵的莫过于兰,偏又号称花中君子,深得人爱。兰的品类繁杂,栽培起来极为不易——水多一分则根烂,少一分则叶枯,肥多一分则烧苗,少一分则苞落,真是一丝一毫也不得马虎。所以阿吉一说自己擅养兰,立刻便被总管请了进去,从此在郭府上安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