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有这么个人?”
“此人是大人今后计划的最大阻碍。我记得季孙兄,赵兄,好像都在他手上吃过亏——”
“你说什么?!”两人一齐叫道。然后阿吉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张画像是……原来是他!”赵北冥惊道。
“葛……大……”“季孙”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
阿吉打了个激灵。先前那些针对李将军的恶毒计划已经听得他心惊肉跳,现在竟将葛大哥也牵连进来……
“葛大并非他的真名。据我所知,他的本名叫做盖聂,虽然无人知道他的来历,但想必师出高人。如今他在军中虽只是个百夫长,但深得李牧、司马尚器重,是个不可小瞧的人。至于他的剑术,各位想必也略有所知;至少赵国最强剑客云集的赤豹营中,还无人是他的对手。”
“……南先生,是否太过自谦了呢。毕竟,我们之中还没有人有幸见过南先生使出十成之力。”“西门”轻佻的声音传来。
“不敢。”南先生冷静地答道,“若论剑术,此人的确是世间罕见的高手;可若要除掉他,却也并非难事。”
“哦?先生有何妙招?”
“此人至少有两大弱点。每一个都足以致他于死地。”南先生侃侃而谈道,“其一,妇人之仁。除非在战场上拼杀,否则他绝不肯轻易伤人,甚至刻意压抑他的剑。例如去年军中比武,规则是点到为止,他便当真点到为止;即使与季孙兄斗到生死关头,他那最后一招也未下杀手。一柄没有杀意的剑,谈何威力?其二,自恃过高。以此人的实力,本来即使被数十人围攻也能毫发无损。可实际上他在作战中却屡屡受伤,何故?无非是他救了一人还想救二人,救了二人还想救十人……罔顾自己的实力,优柔寡断、不自量力,剑法再高,也不过如此。”
“不愧是南先生……以你的意思,为了将来对付李牧,此人必除?”
“不错。大人不必忧心,在下胸中已经略有打算,只不过——有一位隔墙生耳的妙人,需得去打个招呼。”
“谁?!”
阿吉蹲在墙角瑟瑟发抖。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必须控制呼吸,再小心翼翼地回到水里……然而还未爬出几步,一双腿便挡在了他的前面。他惊恐万状地抬起了头。
“你……你是!!”
“南先生”笑了。“你好像认得在下?无妨,反正你我的交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哧”的一声,苍翠的庭院之中,开出了一朵血花。
TBC
作者有话要说: 从今天开始以这里为主战场,努力赶上进度;存货放空之后更新不定TUT
第26章 二十六
局之章二
数天之后,李牧接到一封请柬,竟是郭开邀他赴家宴,还有数名朝中重臣作陪。其部将司马尚,赵葱,颜聚等人,皆在受邀之列。
李牧的亲信部下多半劝他不要出席,反对的最厉害的莫过于李左车。众人都说郭开老贼居心叵测,将军为国之柱梁,怎可以身犯险。李牧却力排众议,认为郭开既然阴险,反而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何况郭开毕竟仍是赵国卿相,执掌一国大小政事,一旦与秦人开战,所需的粮草、物资、兵器、甲胄、民夫、牲畜、军饷,样样离不开后方的支持,因此最好不必刻意与其交恶。
“祖父的苦心我明白,可那老贼手段多端,不可不防……晋灵公欲除赵盾,不也是在朝堂之上,伏甲尽出的么?”左车忧心忡忡地阻拦道。
李牧冷笑一声。“你觉得老夫与赵盾相类?”
“不不,孙儿的意思是——”
“罢了。就算他郭开能假借国君的威势,老夫也有‘灵辄’相救。”李牧说着转头拍拍盖聂的肩。“有这一位在,谁能动我?”
是日郭府大开筵席,宾客纷至;郭上卿亲自迎门,殷勤款待。席上有美酒佳肴,丝竹管弦,更有家姬起舞助兴,实乃人间极乐。
盖聂与数名百金勇士做随从打扮,看似随意地坐在李、司马等人身后。根据山鬼以前传来的情报,盖聂也认为郭开此人城府极深,倘若真要对李将军不利,一定会设计一个周密精巧的陷阱;那种在酒食之中下毒、在屏风后面埋伏刺客之类的狡计,实属末流。但一想到出门之前李左车哀怨的眼神,便感到肩上的担子实在沉重,不得不时时小心、处处留意,对堂上所有人,包括仆役、舞姬的一举一动都警觉非常。
“盖兄弟怎么,看呆了?”夏启调笑着勾上他的脖子。
“夏兄小心。”盖聂小声说道,“那些舞姬不简单。她们总共有七人,其中有三个每次转过来都会偷窥此处;我担心,她们是在确认将军的坐席。如果其中某人打算发出雷霆一击,我的位置可以最快挡住从左侧袭来的刀剑;而夏兄则有利于从右方抵挡。或许,她们还在权衡出手那一刻的形势——”
“……我倒觉得,她们想看的人是你。”
“……”
酒过三巡,主人忽然笑道:“寻常乐舞,实在难入诸位贵客之眼。老夫近来请人排演了一出滑稽戏,愿为各位大人消遣解闷。”
他拊掌三声,舞姬们纷纷行礼退去,奏乐的人也暂时停了手。
堂下由远而近地传来金石撞击之声。一个身着红衣的矮小侏儒如猴子般的跳上来,手里牵着粗大的铁链。那铁链上牵着一串高矮各异的怪人:不是少了只手臂,就是没了双腿,只能勉强用手掌爬行;有的缺了一手一脚,还有的天生畸形,胸背佝偻得如同虾子一般。他们的脖子都被锁链拴住,在堂内勉强围成一个圈,做出种种奇形怪状的动作,仿佛尽情展现着身体的残缺。
一段“表演”过后,宾客中即刻有人高声喝彩,有人大笑不绝。其实他们多半也不太明白这样的杂耍有何可笑之处,只不过既然是上卿大人特意安排的,只能做出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
盖聂却笑不出来。他一一扫过那些残废的躯体;与剑为伴这么多年,他一眼便能看出,那些缺了的手脚,都是被利器斩断的。
那些人面上涂着金漆,遮掩了表情神态,但有几人的目光中却透出一股凄厉的痛楚。
难道说,他们是……
那最先上来的侏儒跳了几下,嘴里发出赶马一般的呼哨声。仿佛收到了军令一般,那些人重新排成一列,从每个客人案前一一走过,有手的两人捧着坛子和酒杓,要给客人添酒。
经过李牧面前,一个仅有左手的汉子单手握着杓柄把酒从坛中舀出,抬头时,身体不知为何哆哆嗦嗦起来。他张了张嘴,口舌虽然完好,却只能发出风吹过破屋似的“呜、呜”声。
盖聂盯着那两片变了色的嘴唇。那人想要喊叫的仿佛是“将军”二字。
他胸中似被大锤一擂,右手不由自主地握到了剑柄上。几乎就在同时,另一只手蓦地从身边冒出来,紧紧按上他的小臂。
“盖兄且住。”夏启垂着头,低声道,“这般杀气,怕是数尺之外的人也能感觉到了。”
盖聂深吸一口气,把手从剑柄上挪开,转头查看周围人的脸色。李牧眉峰耸起,握住酒盏的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微微发白。司马尚低头啜了一口杯中物,从此处只能看见他在案上投下的阴影。中山狼若有所思的打量着那些残废人,像是也发觉了些许端倪。只有鲁句践似乎还浑然不觉。
这时只听“咄”的一声,添酒那人因为摇晃得太厉害,一不留神碰翻了桌案,酒浆洒了一地。
“混账!竟敢如此怠慢贵客——”郭开毫不客气地喝骂起来,“给我拖下去,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斩了。”
“且慢。”李牧放下酒盏,从容道:“上卿大人何必动怒。如此精彩的戏耍,老夫亦深为喜爱,愿以金帛换之。不知上卿大人可否割爱?”
“岂敢。”郭开满脸堆笑道,“这些人奴哪里值什么金帛。将军错爱,本该双手奉上。可惜老朽与君上有约在先,数日之后要送这些人入宫以娱太后,怕是——”
“如此,是老夫唐突了,还请大人见谅。”李牧双手捧起酒器,一饮而尽。
午后不多时,李牧便称身体不适,早早离了席。盖聂等人自然也随之一并告辞。直到车马远远离开了郭府,李牧才长叹一声,整个人疲惫不堪地瘫在马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