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她仆一踏出后屋的小门,双脚便凝住了。
盖聂就坐在后巷外面的地上,怀中抱着一柄长剑,双目紧闭,仿佛陷入了沉睡。
赤练又惊又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耳边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听说高明的剑客,哪怕在睡梦之中也能杀人。”
她抬头一瞧,见白凤就站在对面的房檐下,唇边带着一丝微笑。她几步走了过去,也站进檐下的阴影里。
“你信不信?”
“这种事,不试试怎么知道。”
“难得难得,你我竟会有同感的时候。”
三枚白羽破风而去——翎羽并非坚硬之物,但这些羽箭可能比世上的任何一种暗器都更快,也更准确。
准确地击中了一道突然出现的青芒,在空中化为碎屑。
“二位,可以让在下稍事休息片刻吗。”
盖聂收剑回鞘,仍然阖着眼睛。“在下需要调息养神。否则今后遇上强敌,恐怕对诸位也是不利。”
“哼,如今既然已经渡了河,你便没有用处了。”白凤嗤笑道,手指之间又露出了一根羽毛。
盖聂摇了摇头。“不可小看罗网。诸位渡河北上只是挣?9 当前是第: 21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狭舜雍吹哪歉胨浚舜θ次幢孛挥懈嗟南葳濉!?br /> 他说着将一只手垂到地上,袖管里居然游出一条青绿色的细蛇——令赤练吃惊的是,盖聂脸上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那条蛇也没回到她身边,反而如逃跑一般飞快地爬走了。
“……你究竟用了什么妖法?”
“姑娘能不知不觉令毒蛇潜进在下的衣裳内,这才是高明的术法呢。可惜蛇都喜欢温暖的地方。在下的身上太冷,它不愿长住。”
赤练难以置信地盯着此人。他的脸上的确没有一丝血色,眉毛上结着一层白霜,双颊凹陷,眼睛四周有一圈乌黑;即便如此,赤练也不得不承认他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虽然和卫庄实在是天差地别。他们二人同样高大魁伟、容貌端正,但卫庄即使在荒野之中也会穿着金线刺绣的锦衣,哪怕浴血苦战亦不减风度,像皮毛华美的山虎或花豹,有种天生令人慑服的气质;而这个人呢,衣袍破旧,看上去很久没有梳洗,他施展轻功的时候,像苍鹤、像猿猴、像狡兔,而这幅坐在地上灰扑扑的模样,又像条守着领地的野狗。一个声音在她心底说,这两人哪里是一脉相承的师兄弟啊,分明是白与黑,冰与炭,顽石与美玉;另一个声音却道,他们二人别处或许不同,然而论谋略、论胆识、论杀人的手段,却高明得不相上下。
她不禁想到,这个人在河边守了两日,怕错过任何一艘渡船,之后又昼夜不停地跟着他们;他可曾停下来吃喝?可曾合眼小憩?可曾揉捏过酸痛的双脚?
没有人会为了一句盟约里的空话做到这个地步。他到底有何目的?
“你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白凤的话打断了她的沉思。
“在下略知机关之术。”
……看来此人不仅发现了比干庙的秘密,还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宅子里现身,再走到外面,期间竟然没有惊动一个人。
“我可不蠢。谁都知道,遇到虚弱的敌人一定要趁虚而入,傻子才会给他们养精蓄锐的机会。”白凤一边说一边再次用羽毛发起了攻击。盖聂先是拔剑抵挡,后来终于站起身,寻隙腾空跳出十几步。
“在下并非敌人。”
“你自己当然这么说。”
“……”盖聂压低斗笠,似乎已经无可辩解。他最后扫了一眼宅院的后门,安安静静地从巷口离开了。
“你为什么不去追?”赤练不甘心地瞪着小蛇溜走的方向。
“追上又怎样。又杀不了他。”白凤眨了眨眼睛,“其实我并不觉得他在这里会碍我们的事;我只是比较喜欢活靶子罢了。”
盖聂前脚刚走,后门之中又走出一个人来;赤练认出他是简叔的小儿子,唤做简八。简叔的亲生子死于战火,这些儿子都是他多年来收留的孤儿,有两个还是从河水里捞起来的——多半是上游逃难的人抛弃的婴孩;为起名字图个方便,干脆从老二开始往下排,一直排到老幺简廿。这些孩子长大之后都在简叔手底下做事,效命于流沙。
“二位,火魅夫人找二位入内议事。”
赤练答应了一声,转身跨过了门槛;简八笑眯眯地跟着,白凤懒懒散散地坠在后面。
刚走到庭院当中,忽然一阵微风拂过鼻尖。她蓦地站住,身体不自觉地一僵。
血。这是血的味道。
虽然十分微弱,但这几日来赤练对类似的气味实在太熟悉了;她猛然明白了什么,飞快地旋身想要往外跑,却被简八的身体堵住;她只能一边抽出链剑一边冲着白凤大喊:“去找他——去找他回来——”
“再出声哼哼,便叫你下巴上开个洞。”
太迟了。简八距离赤练不到半步远,链剑尚未施展开,少女的两臂便被他一把抱住,一柄剔骨尖刀紧紧地抵在下颌和脖子连接的地方。赤练被迫高高地昂着头,一声不吭地被推搡着往内走。她没有机会回头,只能心底暗暗盼望白凤没有被什么人捉住——盼望那小子听懂了她的意思。
越往里,血腥的气味便越浓。一进摆放那具棺木的正堂,赤练便觉得脑袋里嗡地一声,有些头晕目眩。
大宅内几乎所有的人都拥挤在此处,以棺为界,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伙;一具白发的尸身倒在当中的空地上,背后的伤口汩汩地流着血——正是片刻之前还招呼过她们的简叔。火魅被简叔的一个儿子半搂在怀里,脖子上架着长剑;而随她一路从新郑逃出来的流沙部众都在棺木的另一边;简叔的十几个儿子有的在这一侧、有的在另一侧,个个剑拔弩张,却一时谁也不敢妄动。
“简十六,你这狼心狗肺的畜生,你竟敢——竟敢做下弑父这等大逆不道的事!!”与火魅相对的那一边,一人满眼通红,哑着嗓子大吼道。
“大逆不道?你们这些贼子包庇重犯,这才叫大逆不道。”挟持着火魅的男子发了话,看上去,他便是另一伙人中的头目。“你们可知罗网为了那两人悬赏了什么数目?生擒者赐钱十万,拜爵三级;献首者赐钱五万,拜爵一级。老子早就劝过这老头不要太过顽固,是他自己听不进去……不过是个养爹,就算是亲爹,挡在老子的财路上,老子一样要杀!”
流沙众人禁不住高声喝骂,各种恶毒粗鄙的言辞滔滔不绝,有些难听的词句更是赤练闻所未闻的。可惜谁也抹不掉简十六脸上那副洋洋得意的表情。他已经占尽了上风,杀了养父,控制了火魅、赤练和无咎,他的兄弟中也有好几人协从他。他们唯一忌惮的只有卫庄,便当着众人的面将棺木的四角都钉死,以为万无一失。
“你这禽兽!狗彘不食!!”赤练忍无可忍地也骂了起来。她刚一出声,便感到尖刀戳进了肉里,滚烫的血水顺着脖颈淌下来。火魅冲她摇了摇头。她只能眼睁睁地盯着那些人将长钉钉入木材,有如钉在自己的皮肉里一般。
她从被带进来的那一刻起便试着召来蛇群,却没有效果。她忽然想到,之前无意中从侍女那里听说,老爷当年挨过蛇咬,因此便在这庭院里到处洒了些防蛇虫的药酒。而最后那条保命的毒蛇,偏偏被她用在了盖聂身上——一想到此处,赤练简直悔得肚腹里阵阵绞痛。
“十六,这些人如何处置?”她身后拿刀的那人问道。
“别弄死。他们都是卫庄的手下,其中肯定有人知道横阳君的去向。听说韩国还在的时候,卫庄在大狱里熬过了十九道刑,指望他本人开口多半不成的……不过这些人嘛,啧啧。我就不信人人都是硬骨头。”
我要杀光你们。让我的蛇撕开你们的肉,喝你们的血。赤练恨恨地想着,可手脚都只能无可奈何地停在原处。眼前恍惚浮现出一双眼睛……一双如古井一般,无论是杀人还是被杀,都掀不起风浪的眼睛。
她实在不想承认,此刻她非常想见到这个人。
就在这时,屋子里一下子变暗了。似乎是什么机关被拨动,四面的门帘同时垂了下来,而上方的天窗也被木板挡住。在黯淡的光线中,先后传出好几声凄厉的惨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