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师不耐烦地摆手:“这种废话,你不说他也知道。”
江雨生噗哧笑,一时放松了许多:“好吧。告诉他,我这就把他带回来的东西出手,钱管够,让他不要认罪。”
“也是废话!”陈律师不屑,“我看过了,委托时限并没有到期,他没犯法。但是你说巧不巧,对方突然提前提款,连巨额利息都不要了。天下还有这么不在乎钱的人,那大概做这投资时,本来就不是冲着钱。”
江雨生的嘴角冷冷地一挑,淡淡道:“道上有话,伤钱不伤人。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懂规矩!”
他这阴鸷之色让陈律师好一阵暗暗心惊,不由得对他另眼相看。
如此斯文秀气的知识分子,认识至今,只见过江雨生柔情似水地轻声细语,坐立行止都谨慎有度,却没想到还有这么怒意凌厉的一面。
而且听他口气,匪气十足又熟络,并不是装模作样。
大概就连顾元卓,也没彻底了解江雨生流离失所的那两年在社会上经历的每一个细节。江雨生对此也一直讳莫如深,将那段记忆当作自己独家私藏的秘密。
江雨生当机立断。既然见不到人,又没有哭倒长城的本事,那守在派出所门口望穿秋水毫无用处。
他立刻带上敏真,奔赴本城一家著名的高档珠宝店,将三颗宝石出手。
可出手这么名贵的宝石也不是动辄就能银货两讫的。再高档的珠宝店也不是银行,不能随手拿出千万现金来。
那经理对这三枚带有证书的宝石爱不释手,但还是很抱歉的说:“我们要先回报给总部,申请打款。不过先生您放心。这颗‘加勒比海’相当有名,我们知道一位客人正在到处寻找它,开价颇高,您一定满意。”
“最快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江雨生问。
经理说:“大概一周左右。”
而陈律师那边已发来短信:“元卓暂时出不来。对方咬得很死。限期还有五天,你先尽快凑钱。”
江雨生不动声色地把手机收好:“时间太久了,我还是去别家问问。”
“别!别!别!”经理急忙把人拦住,赔笑道,“最快三到四天,我们会让总部加急处理。至少,您这颗‘加勒比海’……”
江雨生挑着眼尾微微笑。
敏真还是第一次看到舅舅露出这种狡黠、略带傲慢的神色。仿佛身体里还藏着一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沉眠已久,遇到紧急情况,才悄然醒来。
江雨生果断道:“从现在算起,两天的时间。不然送去苏富比,,光是那颗粉钻,那位著名的夫人戴过的,就能拍得三倍高价。”
经理在这行做得久了,见多了衣衫褴褛的珠宝客,从来不敢先敬罗衣后敬人。
况且江雨生斯文俊秀,一身书卷气,说他是个富贵家族里的少年公子也不差。这样的人,自然清楚苏富比的拍卖价。
“两天就两天!”经理到底舍不得那一笔丰厚的佣金,牙咬得似啃牛筋般。
***
这两天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度日如年。
江雨生他们只能从陈律师那里得知一点顾元卓的情况。
“肯定吃不好睡不好,但是也没有老虎凳和辣椒油在伺候他。”陈律师的急火褪去,又恢复了往日吊儿郎当的神棍模样。
“你们要我送进去的东西,等他真的转去了看守所再送不迟。派出所饭菜再难吃,也饿不死活人。这案子本身十分简单,无非还钱了事。他公司那老总,期期艾艾了半天,无非暗示上头有人施压,让他配合起诉和调查。他一个生意人,还指望他为了一个失势的员工奋勇抵抗恶势力不成……”
江雨生打断了老头子的唠叨:“调查到那个客户的底细了吗?”
陈律师说起来就来气:“那边只出来一个代理人,一口要死你男人侵吞他客户的财产,却死活不肯接受和解和沟通,张口就要我们还钱,似乎是算准了我们拿不出钱来!至于那客户是谁,我这边还在查着。不过你也不用太急。渔人撒网,没有不来收的道理。那背后的人,迟早会出来找你们邀功的。”
江雨生打电话给顾太太,告诉他顾元卓出事了。
不出所料,顾太太反应并不比知道丈夫死讯更激动。
她徐徐道:“这孩子做错了事,理当受到点惩罚。我珠宝也给了他了,人脉也给了他,已没有什么能再给他的了。”
江雨生苦口婆心:“但是元卓极有可能留下案底,以后想要再从事这个行业……”
“这行业有什么好的?”顾太太冷笑,“父子俩都为了夜明珠,下到深渊去搏白鲨,哪里又能次次都脱险的?他吸取了教训,改行做点别的什么不好?”
江雨生那时还真怕顾太太说出让顾元卓去考个公务员之类的话。好在顾太太的见识不至于此,她说:“他还年轻,有手有脚的。江教授,我知道你是真的关心元卓。如果真的为他好,那么,就要学会放手。”
顾元惠倒是心急火燎地主动来找江雨生,开门见山道:“我弟弟对你这么好,你就不能用你的钱帮他活动一下?”
这直白也有直白的好。江雨生把话说明白:“元卓坚决不肯用,说伤自尊。我也觉得还不到那个地步。”
“他人都关进去了,还不到哪个地步?”顾元惠急得如骤然丢尽热水里的螃蟹,张牙舞爪地挣扎,“你们在一起也都两年的了,这点情分都没有?你别不是心疼钱吧?你就眼睁睁看元卓被关在里面……”
江雨生冷静地挂了电话。
他又不是吃顾家米养活的小媳妇儿,犯不着捧着耳朵听大姑姐教训。
他江雨生的钱要花,也要花得心甘情愿,皆大欢喜,至少也要砸进水里能听一声响。再说,如果对方有心针对顾家,可不一定是一点钱就能摆平的。
可惜顾卫东已带着所有秘密归西,顾太太一问三不知,顾元惠更是个连自己的日子都没过明白的糊涂人。江雨生真是一筹莫展。
那个隐秘而强大的敌人,如黑暗密室里掐住喉咙的一双手。你只有先挣脱这窒息的禁锢,再撞开房间的门,才能看清他的真面目。
敏真的记忆里,小小的她已经度过许多个记忆深刻的难熬的夜晚。
例如母亲杀死父亲那晚,如她被关在橱柜中的那夜,还有顾元卓被捕带走的这一夜。
江雨生只言不提顾元卓的事,可是事件的阴影无处不在,如一个大摇大摆在屋子里游荡的幽灵。从门后,橱柜后,餐桌下,探出头来,用它那双惨白空洞眼睛,同敏真对视。
舅甥俩都食不下咽。
第45章
江雨生打发敏真去写作业, 而后不停地打电话。
但是到这时, 他才发现自己所有的人脉全都集中在科研领域,加在一起都不如陈律师一人顶用。
“舅舅, ”敏真小心翼翼地从房间里探出头来, “你还可以去找那个孙叔叔?”
“孙律师?”江雨生不禁摇头苦笑, “不,他是顾家的家庭律师。他就算有心想帮, 也不方便出手。我求上门, 只有让他为难的。”
敏真苦恼地皱着眉头。
“顾叔叔不会有事。”江雨生走过去,抹着小女孩柔软的长发, “但是, 有时候我想, 他妈妈说的没错。他确实犯下了大错,就应当承受犯错的后果。”
敏真说:“他是受了他爸爸的误导。”
“是啊。”江雨生说,“但是他终究是个成年人。他失去了自己的判断,那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他会坐牢吗?”这个问题敏真如鲠在喉许久, 终于问了出来。
“应当不会这么严重。”江雨生口头这么说, 可愁眉依旧没有舒展开,“只要钱在期限内还上, 他就只是违反行业规定,而并未违法。检察院就不会起诉他。”
敏真板着严肃的小脸, 说:“每个人都有可能犯错。只要有挽回的余地, 那就应该给人一次赎过再来的机会。”
江雨生点头,和孩子拥抱, 从彼此身上索取对抗危机的力量。
***
一夜辗转未眠,到了第二日,顾元卓果真还是没有被放出来。
看样子,派出所是要关足他四十八个小时了。
这时,江雨生接到了珠宝店经理的电话。
经理的语气十分怪异:“江先生,您在我们这里寄卖的宝石,我们恐怕不能代劳了。”
江雨生心中咯噔一响。
来了!幕后之人势力竟然大到这个地步?
“我们……嗯,”经理还是个热心的好人,尽其所能地提醒,“我们想,也许别的珠宝店也很难接手,您明白吗?”
“我明白。”江雨生握着手机的关节泛白。
“您可以拿去苏富比拍卖。就是时间上会比较久。但是,价钱会高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