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说起来那都是历史上遥不可及的典故,帝王将相、王子王孙,均如走马灯上的图案,但尉缇听了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想起还有正事要办,开口问道:“老伯可知道这一带有什么神神怪怪的故事?”
里正一口气讲了好几个山精鬼怪的故事,尉缇这才点明他关心的部分:“那么有没有什么和戾太子有关的、匪夷所思的故事吗?”
他这倒是没白问,还真有一个故事,里正娓娓道来:“这失儿河近来据说还真有些古怪,每逢十五月圆的时候,河水就开始越来越湍急,到了晚上,据说还有农夫听到河里传来呜呜咽咽的声音,按照他们的话说,那是冤死的太子到现在还在哭哩。”
听到这里,尉缇和岑风对视一眼,彼此心里有了主意。
“明天好像就是十五?”回到里正给他们安排的卧室的时候,尉缇开口说道。
“我们下半夜就去河边看看吧。”岑风说,“白天虽然踩过点了,晚上也应该去看看。”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虽然想到他们前世的身份,尤其尉缇心里隐约还觉察到了什么之后,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还是有些尴尬的,但一想到后半夜还有重要的任务等着,他很快平复呼吸,进入了睡眠。
尉缇睡后,岑风却没有睡,他从床上支起身体,看到窗外投射进来的月光,温柔地撒在闭着眼睛沉睡后显得分外恬静的少年好看的脸庞上。
其实岑风心里还藏着一个秘密,他为什么对尉缇一见如故,乃至第一次见面就上手调戏,是因为他从晓事以来,就一直在做一个发生在某处宫殿里的梦。
在梦中他和一个长得俊秀的少年正在一张巨大的床榻上抵死缠绵,醒来之后,岑风就发现自己对于家里给他准备着的丫鬟还有酒楼上妖艳的女人都失去了兴趣。
他也曾偷偷去过小倌馆,却吃不消那些热情扑上来的美少年,最后还是灰头土脸地扔下一袋酒钱逃离了。
梦中的少年面容清丽,毫无娇艳妩媚之态,甚至在迎合间也无比青涩,但他明亮的双眼,微微翘起的鼻子,都让岑风觉得分外可亲可爱,仿佛之前就相识一般。
比起梦中的少年,世间其他的男子在岑风面前就黯然失色。因此昭武校尉洁身自好,不近女色的美名,在军中也流传了好一阵子了。
而后,岑风遇到了尉缇,发现他竟然和梦中的少年长得十分相似。当然这种做春梦的事情,就算是岑风平时再厚脸皮,也不好意思在对方面前提起的。
可自从被告知了两人前世的身份之后,岑风心里那股被暗暗压抑住的欲望就有些蠢蠢欲动了。月色中,他还是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抚摸了几下尉缇那微微张开的嘴唇,不知道将自己的嘴唇附上去,吮吸里面的甘甜会不会和梦中一样美好。
岑风心中天人交战,终于想要趁着对方睡着偷偷亲下去,却看到尉缇羽睫微颤,竟然在梦中皱起了好看的眉毛,似乎陷入某种痛苦之中。
看着对方好似深陷噩梦,岑风忙将偷偷起的色心抛至爪哇国,抱起尉缇上半身,开始轻轻摇晃:“尉缇,怎么了?快醒醒。”
尉缇的眼睛张了开来,目光却空茫地凝视着屋内的一处空地,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一般,直看得岑风都心里发毛,尉缇终于开口喊了一声:“据儿。”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比较忙因此更的较短,争取明天恢复日三千
for陛下,想随便亲到是不可能的,快起床干正事2333
第47章 开元十年13
尉缇刚睡下去,就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看到自己处在一家农家小院里,眼前一个穿着粗布衣服却不掩华贵气质的男子正在撒谷子喂地上走来走去的几只鸡,两个小童在旁边的石槽里拨弄着水玩。
突然一个农夫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了进来:“太子殿下,不好了,先前你写信求助的那个朋友将你的行踪卖给了县官,现在一群人正带着官军追了过来,已经到了村口。”
“什么?!”刘据手中盛放稻谷的竹筐就这么跌到了地上。
“事不宜迟,我们快带着小皇孙往后山跑吧。”
刘据回屋取了长剑,农夫手里举着锄头,正一人牵着一个小皇孙想要翻越篱笆墙,却发现官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整座小屋团团围住。
“新安令史李寿,奉旨捉拿反贼,几位还是早些束手就缚,免得多受写苦楚。”为首之人笑得一脸狰狞。
刘据痛苦地攥紧了拳头,他听过眼前这个人的名字,此人曾经在海西侯的酒宴上出现过,看来此番来者不善,并不是冲着“捉拿”他归案来的,而是想要他的命。
农夫虽然长期住在乡下田间,不明白这里面的弯弯道道,但也明显感到了对方的用意并非仅仅是捉人那么简单,觉察到了杀意的农夫奋勇挡在刘据面前。
“殿下,我挡住他们,你带着皇孙快走。”
刘据摇了摇头,他于湖县这位农夫,也不过是之前有过救助的恩情罢了,对方能收留走投无路的他已是难得,怎么可以丢下他自己逃跑,刘据只是不舍跟着自己一路担惊受怕来到湖县的两个尚未成年的儿子。
弯下腰,在皇孙耳边低语:“等下我一拔剑,你和弟弟就往不同方向跑。”
“我做了三十一年太子,从来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刘据按住农夫的锄头,绕到他的面前,冲着官兵冷道,“想要捉拿我,先问过我手中的剑吧。”
说完长剑出鞘,寒光照人,尉缇站在人群外看去,只觉得这剑看起来分外熟悉,似乎是跟随自己上过战场杀过匈奴人的那把。
在刘据和农夫与官兵缠斗的时候,两个皇孙趁机分头朝后山撒腿狂奔起来,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尉缇却感到半空中传来一阵弩-箭射出的鸣响。
“有暗算,快往别的方向跑!”尉缇冲上前去,却已经来不及了,一支弩-箭正中跑在最前面的小皇孙的胸口,他嘴角流出一缕血丝,瞪大眼睛,就这么不可置信地倒了下去。
作为从小受到万千宠爱娇惯养着的皇孙,他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胆敢用一支普普通通的弩-箭结束自己的性命。
一个高大、瘦削、表情阴沉的男子从后山上的树丛里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弩手,脸上带着猖獗的笑容:“吾乃山阳卒张富昌,想要从我手边逃走?没那么容易。”
“弟弟!”年龄稍长的皇孙抱着小皇孙渐渐冰凉的尸体,对着张富昌怒目而视,“你可知道杀害皇家后裔是什么罪名?”
“什么罪名?”张富昌笑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了起来,“反正你的哥哥姐姐都已经死了,我不知道你是太子宫哪个宫人生的,反正生你的人也早就死了,你还觉得自己是什么龙子龙孙吗?我告诉你,落难凤凰不如鸡,我杀了你,陛下还要封赏我你信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皇孙眼里噙满泪水,大喊起来。留在京城和太子有关的人的死亡讯息,刘据一直瞒着两个孩子,如今却被张富昌揭露开了那道血淋淋的伤疤。
张富昌也不愿意再同一个半大孩子废话,他提起手中的钢刀,就要朝皇孙劈头砍来。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尉缇在一旁急得不行,偏偏他在梦里就如同一阵微风,一团幽魂,根本无法伤害到张富昌,也没法拎起一时被惊吓得呆住了的皇孙往回跑。
好在刘据很快发现了这边的异样,也不顾李寿率领的官兵围堵,飞快地朝这里奔了过来。
“阿翁。”皇孙这才如梦初醒,带着哭腔朝刘据滚来,躲开了张富昌劈来的第一刀。
刘据伸手将皇孙一把拉了过来,藏在自己身后:“躲好,不要让刀剑伤到你。”
这个时候农夫也冲了过来,发现躺在草丛里的另外一名皇孙的遗体,两只眼睛仿佛要瞪出血来:“你们胆敢残害皇嗣。”
李寿在他们身后冷冷地说:“是又如何?反正今天你们一个也逃不了,谁又知道皇孙是不是抗捕时自己撞到刀剑而死?”
“哇啊啊啊——”农夫虽然嘴笨,但却有一身蛮力,他挥舞着锄头朝官兵砍来,想要为刘据杀出一条血路,但寡不敌众,只是身上添加了更多伤口,鲜血滴下来染红了地面。
刘据这边稍微好点,大家多少碍于他的太子身份不敢拿刀剑太过朝他身上招呼,但随着刘据一连砍倒数人,官兵们也逐渐杀红了眼。
刀剑无眼,刘据又带着一个孩子,渐渐落了下风。皇孙眼看父亲被自己所累,一咬牙就朝另外一个方向跑去,带走一队官兵跟着他跑,边跑边对刘据喊:“阿翁不要管我,日后记得为我报仇!”
小孩的脚步跑起来又怎么比得上大人?皇孙没跑多远就被追上,几把乱刀同时劈砍下来,平日里娇贵的皇孙登时成了刀下亡魂。
眼睁睁看着两个平素被自己疼爱,连打一下都不舍得的孩子接连惨死,刘据的眼里噙满了泪水,他之前曾经在长安城的街头和门客们一起对抗官军,虽然那时候也是血流成河,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令他感到绝望。
因为那些曾经和他并肩奋战的人都死了,有些死在战场上,有些则被他的父皇逮捕处死,现在终于轮到潜逃在外面的自己了吗?
刘据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父皇,他觉得父皇是不想自己死的,但他现在马上就要死了,又叫他如何再继续相信下去?
那些死去的家人在九泉之下,是不是像刚刚死去的孩子一样盼望着自己为他们报仇,为他们澄清冤屈?刘据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去,因此那篇身上穿着的浅褐色布衣沾满鲜血,他也没有停止挥动长剑。
那是他的舅舅去世前留给他的遗物之一,他还记得舅舅当时缠绵病榻,还慈爱地对自己说:“据儿,这把剑跟随我出征匈奴多年,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匈奴人的血,可以说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凶器。但我却觉得,这把剑既然能跟着我每次得胜归来,其实也是一把福剑。现在我将它赠与你,望它也能庇佑你平平安安,否极泰来。”
“舅舅,也许我要令你失望了。”刘据仰头望着高邈的苍穹,脸上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他长于深宫,虽然练过还算精湛的剑术,但却没有太多实战的经验,更没有卫青那样刀山火海里锻炼出来的武艺,手里握着长剑,却连自己的家人都无法保护。
有人从背后那长棍朝刘据的双腿一记扫荡,刘据站立不稳,不由得跌倒在地,他用双手撑着剑,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感觉浑身乏力,刚才的混战已经耗尽了他的所有体力。
拿着刀的人渐渐逼近,刘据不用抬头就能看到那些寒刃的光芒映照在他苍白的脸颊上,眼角余光看到包围圈外的农夫正拼了命地想要冲过来救自己,却被一刀又一刀地砍趴在地上,刘据的拳头再次攥紧,指甲深陷在肉里,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土地。
刘据抬头看向走到他面前的李寿,双眼几近通红:“我死,若能化为厉鬼,定然不放过尔等!”
张富昌从刘据手里夺过长剑,正要一剑穿心而过,却被李寿拦住:“不要留下刀剑致命的痕迹。”
两人目光交流,那意思很明显,万一皇帝突发善心想起来要验尸呢?一顶谋反的罪名压在刘据的头上,刘彻还没有废掉他太子的名号,皇帝的心思谁也猜不透。
一记闷棍敲在刘据脑后,他彻底失去了力气,跌倒在草地上,李寿从袖子里掏出一卷白绫,递到张富昌手中:“太子拒捕,自经而死,大家不要记错了。”
尉缇从方才开始就束手无策,只能看着那几个人粗暴地将白绫缠绕在刘据脖子上,然后使劲往两侧拉扯。
尉缇非常想要救下刘据,却无能为力,在这种从刚才就开始的煎熬中,无数像洪流般的记忆和情感迅速涌上心头。
“据儿!!!”尉缇对着前面大喊一声。
他瞬间回忆起了一切——那抱着还一身奶味的小刘据逗乐,和手把手教刘据练剑,到看着刘据成为一个合格的皇位继承人,太子监国,到他去世之后的那些情形,包括和刘彻重生之后的事情,都全部回到了卫青的脑海中。
然而一切还是结束了,梦境中,刘据原本紧握着的双手终于软绵绵地垂落了下来。
于此同时,尉缇,现在应该说是卫青了,终于在岑风怀里狠厉地睁开了双眼。
作者有话要说:
对于巫蛊之祸太子自杀保留了一些自己的理解,这部分剧情在《大汉首辅》里也写过,因为这里没有张贺,所以剧情处理不同
第48章 开元十年14
“尉缇,你怎么了?”岑风担忧地问,尉缇自醒来之后周身的气势都为之一变,莫名令他感到了危险。
卫青转过头来的时候,看向岑风的眼神有一瞬间是冰冷的,又很快收敛了起来,岑风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本来正要伸过去揉揉少年那睡得有些乱翘的头发的手就悬在了半空。
“你到底梦到了什么啊?”岑风有些尴尬地笑,“怎么一觉醒来仿佛刚从战场上下来一样,吓死我了。”
卫青倒确实是像从战场上过来一般,身上带着强烈的杀气,他想要杀死记忆中那些害死刘据的人,但梦醒后的空虚感也清晰地告诉他,那都是很久很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
他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一世因为没有记忆而显得没心没肺的刘彻——卫青恢复记忆之后很快也反应过来,他和刘彻这一次是来到了他们两个的某次转世,眼前的岑风自然也就是刘彻本人了。
虽然真的很想顺手揍对方一顿,但眼前这个叫做岑风的年轻人到底也算是无辜的,卫青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暂且继续扮演好尉缇这个小少年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