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黑眼镜显然对路十分熟悉,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穿梭于无数个在吴邪看来根本就长得一样的冰丘之间。身为一只狼,黑眼镜的身体素质实在是太好,常常跑三五个小时也不停歇,让吴邪这种天生就是用来陪伴人类的金毛感到十分痛苦。
北极的空气真冷,尽管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吴邪仍然觉得冷,而且是越来越冷——闷油瓶的话逐渐减少,白天慢慢变短,队友的品种和复杂性一起增加,而一切秘密都还是秘密。
有一个累得快要把肺都吐出来的中午,吴邪四仰八叉地躺在松软地雪里午睡,阳光奢侈地大面积落在他金色的长毛上,令人有种永远不想离开这里的错觉,吴邪忽然回想起了这一切的开始,从导盲犬训练基地出走的那个夜晚,他永远不知道,那是一条通往北极的路。
如果预先知道,他还会来吗?
如果预先知道,有这样一条哈士奇不出声地伴随左右,他一定会来的对不对?
如果预先知道,这条路九死一生,终极也许不能给他XL号的郊游套餐,吴邪还会来吗?
朦朦胧胧里,吴邪看见现在的自己和过去的自己说了很多话,直到他听见闷油瓶说:“张起灵?”
那是你呀!吴邪蹦了起来,黑眼镜抬起头,目光里满溢的警惕来不及收敛,看到吴邪皱起的鼻子,他干脆把这种下意识的防卫化成了嘲讽:“阿黄,你醒了?”
吴邪被连续叫“大黄狗”、“黄崽子”和“小黄毛”之后终于真正的生气了,纵身一跃扑了过去,把黑眼镜踩在爪子下面:“你再叫一句试试看!”黑眼镜完全没有反抗,动了动爪子:“黄爷,你吓死我了。”吴邪呲出洁白的大牙,在喉咙里制造着低沉的呜呜声,黑眼镜的后腿不知道什么时候脱离了吴邪的摁压,偷偷翘起,猛地踹向吴邪下半身,却又在吴邪弓起身子躲避的时候变换方向,直取腋窝——痒痒肉什么的,才……才没有呢!吴邪不知道到底要就范还是要躲,整个狗弹出去半米,最终被闷油瓶有力地接住,才避免掉进半米深的雪窝子里。
黑眼镜抖抖毛,深沉地建议:“我说……”
下一个用“黄”形容吴邪的词还没出口,闷油瓶就横在他们中间,一字一顿地说:“他叫吴邪。”
黑眼镜转转眼珠子,撇了撇嘴:“刚才那两下,还不错,有吴家小三爷的范儿。就是你这颜色,啧啧,嫩了点儿。”
吴邪知道这匹狼放浪不羁,开玩笑没够却没有真正的恶意,交手的一番动作,如果不是对方玩心大发,他早就被咬了五百遍了,于是颇为不满地边打理自己的毛边说:“无论怎样,我也是金色啊!金毛!”
黑眼镜立刻翻出他的白眼球凑过来:“告诉你我是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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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瞎子乃这样下去会被哑巴打成真瞎啊……
吴邪被他气得无处发泄,只好对着空旷的雪原,学着小哥那样嗷嗷哦哦了两声解闷,闷油瓶却仍然若有所思地望着来时的路,直到黑眼镜催促他们继续前进:“今天晚上就能追上吴三省的队伍了。”
吴邪用鼻子去蹭小哥的鼻尖,意外地,对方后退半步,迟疑地问道:“你之前说,我是……张起灵?”吴邪愣了一下,单纯从逻辑上判断了这句话的可能性,然后笃定地点了点头。闷油瓶怔怔地看着吴邪,惯常放空的眼神里多了一些说不清的情绪,吴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就好像在杭州雾蒙蒙的雨水里看着路灯那样,又晃眼又迫切要看得更清楚。他本想说一句“也许不是”或者“怎么会,人类总是谎话连篇”之类的话出来,闷油瓶却意外地抢先了一步。
他说:“吴邪,对不起。”
吴邪追过去问:“什么?”
黑眼镜说:“我说带你们抄便道,小三爷!”
吴邪摇摇头:“不是问你,小哥,小哥你什么意思?”
闷油瓶低着头向前跑,就好像厚厚的积雪和冰原底下有他不为人知的过去一样,吴邪循着足迹奋力追赶,却仍旧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出来。
下午的路程格外辛苦。越是接近寒冷的风聚集的中心地带,路越是难走,不断上上下下的陡坡让吴邪都绝望了,整个北极在洁白的冰雪下面隐藏了太多秘密,却又像个纯洁的小姑娘一样,展露着她毫不私密的皮肤,那么坦诚,坦诚到吴邪几乎失去了方向感。尽管中午阳光最好的时候用来睡觉避开了光线在雪面的反射,但是翻过一个小雪丘之后,忽然呈现出来的大面积冰原让两狗一狼都措爪不及地摔了出去。闷油瓶下意识地前滚翻,把整个身体埋进雪里,黑眼镜侧滑了五六米,背向阳光,只有吴邪傻乎乎地对着冰面冲了过去,毫无心理准备地被阳光刺了满眼满脸。
他只觉得世界更白了,甚至白出了金色——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没有任何痛觉,吴邪愣在当场,眼前的世界黑成了墨汁。
难道……我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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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盲犬居然瞎了!这不科学!!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从后面伸过来,环住吴邪的脖子,闷油瓶的声音传来:“往后走。”
吴邪挣扎了一下,往前扑了一大步:“我看不见!”
黑眼镜骂了一句什么,吴邪没听清,更着急了,往未知的方向狂奔了几大步,他听到脚下有奇怪的声音,低头看的时候,黑洞洞的一片,他闻到小哥的气息从左边飘来,转头看过去,黑洞洞一片,他抬起前爪敲击冰面,爪子很冷,他试图咬指缝里的冰碴——世界依旧是漆黑的——他真的瞎了!
惊慌失措的吴邪不知道往哪里走比较好,左突右撞,终于扑进了闷油瓶怀里。他从不知道看不见是这么可怕的事情,尤其还剩下很长的路要走,一只真的瞎掉的狗,是不会有人想要的:等等,都是这个叫眼眶旁边一圈白却叫黑眼镜、道上外号是瞎子其实一点儿都不瞎的狼带来的晦气吧!吴邪刚要开口,就感觉闷油瓶强迫他把脸埋进自己胸口的长毛里,低低地说:“吴邪,我在。”
这句话说了那么多次,只有这次,吴邪真正有种要哭出来的错觉,闷油瓶领先半步走在吴邪前面,用他的大尾巴贴住吴邪的腰,带他向前。吴邪能感觉到尾巴的力度,有点儿紧,有点儿松,就这样若即若离地贴着他金色的长毛,每当小哥要向左或者向右的时候,不但会低低地说一声方向,尾巴?3 15 页, 不崧月缘髡拷舻牧Χ龋嵝盐庑案⑿小N庑凹复我祷埃朴推慷技笆贝蚨狭怂骸白ㄐ淖呗贰!?br /> 很快,完全看不见的吴邪就熟悉了小哥的步伐,竟然可以跟他同步跑起来了。黑眼镜也凑了过来,从另一侧夹住吴邪,帮助他把持方向,可惜尽管如此,行进的速度也慢了许多。吴邪在丧失了所有视力之后,奔跑过程里又常常被北极的风灌一耳朵呼呼的噪音,除了小哥的尾巴,几乎没有任何感官,极度失衡的情况下,他忽然停下脚步,胃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立刻吐了一地。
黑眼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天马上就黑了。”
吴邪挣扎着撑起来,刚要说话,就听到一声怪叫,黑眼镜的声音变了:“哑巴你学打狼了!”话音没落,闷油瓶的声音穿进吴邪耳朵里:“不能跑了,休息。”
黑眼镜说:“不能休息——哎哎你别再打我了,打死了你就自己带着瞎阿黄吧!好了!别打了!我错了!再也不叫阿黄了!叫小三爷!”
=============================TBC============================惊慌失措小天真投怀送抱,
得瑟毒舌黑眼镜乐极生悲。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吴邪多想亲眼看着闷油瓶揍黑眼镜呀,可惜他抬起头来,眼前只有一片模模糊糊的黑灰色的影子,和一大团更黑的影子。黑眼镜继续念叨:“不行,真的不能休息,这块地方天黑了以后就是能把狗卷起来扔到银河系里去的大风,所有的雪丘都会移动,任你挖多深的洞都没用,就算拖着他走,也要追上队伍。”
闷油瓶的鼻子伸了过来,贴在吴邪右脸,仿佛一个面颊吻。吴邪听到小哥发出轻微的呜呜声,像是低沉的歌谣,令人心安,他随机舔了舔周围的冷空气,终于碰到了小哥主动凑过来的鼻尖,难过地问:“我是瞎了吗?怎么会……”
“你想多了,小三爷!”黑眼镜说:“这是暴盲,刚才那片冰面反射的阳光让你暂时瞎几个小时,休息休息就好了。”
闷油瓶把头往吴邪的腹部拱了两下,吴邪立刻明白,闷油瓶是要驮着他走。“不,我能跑。”吴邪坚定地躲开了,虽然四爪发软,他仍旧站定,抖了抖身上金色的长毛,像一头狮子那样缓慢而坚定地摇头:“小哥,我需要你的尾巴,我能跑。”
黑眼镜发出一声满意而倾慕的笑,闷油瓶的气味慢慢凑近,吴邪重新感觉到那么可爱那么可靠那么松软那么亲切的大尾巴再一次贴住了自己的腰。闷油瓶说:“走吧。撑不住了告诉我。”
吴邪把那种叫做动容的情绪囫囵吞进肚子里,扬起他引以为傲的、粗壮的四只金毛的大爪子,再次开始奔跑。
不知道是意志力起了作用还是闷油瓶一路的安抚令吴邪觉得放心,在重新启程、又吐了一次之后,吴邪渐渐觉得可以看见一点儿东西了,脚下的步子也稳当起来,并且再也没有吐过。后来,他发现自己本来就灵敏的耳朵变得更加灵敏,甚至听到了闷油瓶踹上了冰疙瘩、踢疼爪子之后那微妙的一声“嗯哼”。只是吴邪不能张嘴,大概天已经快黑了,每次张嘴都会换来满嘴雪沫,一直凉到嗓子眼,吴邪咬紧牙关往前跑,终于在不知道多久之后,忽然闻到了熟悉的气味。
是三叔的队伍!
他立刻提醒了黑眼镜,黑眼镜思忖了片刻,就带着他们两条狗躲在一个小巧的雪沟里,放低声音:“那么,剩下的事情就分开办吧。小三爷先把眼睛养好。”
吴邪轻声说:“谢谢。”
黑眼镜哂笑:“哑巴,我要你一个承诺。”
闷油瓶不说话。
黑眼镜叹了口气:“张起灵,你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这个承诺不是对我有什么好处,你懂,我懂,那头鹿也懂,吴三省懂,那个人更懂。”
吴邪咳嗽了一声,意在让黑眼镜最好使用通用狗语,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像人类没事儿找虐才玩的一种叫“绕口令”的东西。但黑眼镜明显是误解了:“小三爷是饿了吧,你们先回,下次再说。”
原来我在你心目中根本就是一个吃货吗?吴邪跳起来要骂狼,闷油瓶却说:“走吧。”说着先奔了出去,吴邪甚至来不及友好地、认真地问问黑眼镜晚上用什么填肚子,只好跟着小哥往前跑——省得他作为一个暂时的瞎子找不到回去的路——话说回来,他还真有点儿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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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子是肿么洞悉了金毛小吴的本质呢?金毛家的哑巴,解释一下!
重新回到队伍里的闷油瓶作为群狗的崇拜对象,受到了夹道欢迎,吴邪则不那么幸运,三叔一爪子温柔地抽在吴邪屁股上,爱意夹杂着辱骂劈头盖脸涌向了吴邪,不过当他发现自己的大侄子现在看不见的时候,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惊诧,而是哈哈大笑:“这地方还***邪门,导盲犬,居然……居然瞎了!”
潘子和大奎一面揉着吴邪的头一面跟着笑,吴邪愤愤地把头埋在爪子里,忽然感觉到闷油瓶的鼻子又凑过来了。不过这一次,他不是来讲安慰话甚至不是来跟吴邪说话的,温暖坚固的大牙探进吴邪的爪缝里,一点一点为他揪着粘在毛上的冰碴,直到三叔把其他人都打发走了,又仔仔细细看过吴邪的眼睛,闷油瓶才破天荒主动说:“有只狼跟我们回来的。没有他,我也没法带吴邪回来。”
三叔哼了一声:“这小子身上一股狼味儿,隔着八百米都能闻到!看你们跟其他狗怎么说!”
吴邪闷哼了一声:“我饿极了,吃了一头!”
三叔一爪子拍在他额头上:“等你真的吃狼的时候提前卖票吧!闭眼,躺好,潘子给你找苦胆去了。”
闷油瓶又说:“那匹狼也去终极,希望能跟上队伍。”
三叔压低声音:“我没意见,就看他的造化了。”说完,他补了一句:“什么来路?”闷油瓶迟疑了很久,终于答道:“旧相识。”
三叔出去找吃的,闷油瓶就静静地卧在一边,潘子拿来两个鱼苦胆,让吴邪敷在眼睛上,据说清热去邪火,十分管用。等潘子出去吃饭以后,整个雪洞里寂静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只有顺子听说吴邪回来,路过洞口看了一眼,塞进来两大盒热乎乎的牛肉罐头。闷油瓶还是没说话,像个真正的哑巴。
吴邪有点儿生气,小哥那一句不清不楚的“对不起”像刀子一样横在心头,这种说了不如不说的话,真是让内心世界永远无比光明的金毛都感到心烦。他在一片漆黑里寻找到闷油瓶的气味,用鼻子代替眼睛望了过去,闷油瓶大概是察觉到了,伸出热热的爪子把吴邪的脸推回原来的角度。吴邪再一次转过去“看”着,闷油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终于开口:“你知道得越少,越……”
吴邪等着,闷油瓶说:“你就越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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