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难得晴朗,没有一丝风,顺子破天荒升起了一堆火,所有的狗都围过去弄干自己的毛,把狗皮背心烘得热乎乎的再穿上,吴邪也不例外,此时此刻,只有食物热水和小哥才是生命的真谛,至于对面的老朋友,他是没有力气去管的。
三叔拿着鱼干回来分,多给吴邪一条——所有狗都知道这是三叔的大侄子,又是城里来的娇生惯养的狗,常常受到优待,所以并没有对这种明显不公允的分配产生任何意见,反倒是吴邪有点儿不好意思——他早就不是一只需要人照顾的宠物犬了!三叔轻咳两声,一句话顺着咳嗽滑出嗓子眼:“给狼的。”
吴邪瞪大眼睛:“您也认识他?”
三叔也把嘴唇拗成一个圆形,不同的是,闷油瓶这样做之后就会发出一声狼嗥,但是三叔只是吹了一个短暂的口哨:“快去!”
黑眼镜已经挖好了自己的洞,看上去累了个半死。吴邪把鱼干丢给他吃,刚要说些什么,闷油瓶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耳畔:“是鬼车。”
什么东西?吴邪后退一步,闷油瓶却一头扎进黑眼镜的洞里:“二十年前那辆。”
黑眼镜招呼吴邪也进来,出乎意料的,闷油瓶真的没有阻拦,这是默认吴邪对这些事情的知情权,允许他成为这些秘密的拥有者之一。这令吴邪十分讶异又有些激动,脚下一滑就头朝下插进了雪里。黑眼镜痛苦地扭过头去:“这位小三爷可真不算靠谱,哑巴,这次咱们要是栽了,都得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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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三爷要淡定!淡定!
闷油瓶无视了这种面对面的歧视,在吴邪把头从雪层里拔出来之前就已经开始说话:“不知道为什么阿宁会要鬼车,她也许不知道鬼车的问题,也许只是想要它指路,总之,这不是好事。”
黑眼镜点点头:“当然不是,这么近的距离,那东西发起疯来你又不是没见过。”
闷油瓶陷入了沉默。黑眼镜吃完鱼干才继续说道:“鬼车出现,证明之前的封存已经被打开了,还会出现什么东西谁也不知道,这件事必须告诉解小爷,不过风暴过后,估计他也要迷路,为了保险起见,我明天就不跟着你们走了,我去阿宁的队伍里。”
“也好。”闷油瓶站起来:“殊途同归。”
黑眼镜堵住耳朵:“哑巴你还是别说话的好,每次都说得我毛骨悚然。让你的人小心点儿吧。”
吴邪追着闷油瓶的背影钻出了黑眼镜的雪洞。
夜越来越长,以前每天起床的时候可以看日出,现在常常黑得和别的狗撞鼻子,顺子的太阳能灯也完全无法照亮一米以外的地方。吴邪不知道阿宁的摩托是不是还能开得那么潇洒,但是陈皮阿四这边,黑夜里的行进速度十分缓慢,一旦有一点点微弱的光就开始狂奔,直到这束光再次消失为止。
吴邪对巨大的冰山已经见怪不怪了,甚至还看到了一片突兀的树丛,每棵树都有杭州城里最大的树的几倍粗,遮天蔽日,枝条分明,挂满冰霜。北极还有树?吴邪边跑边思考,这些冠杆完整的树就像是生机勃勃的时候被人忽然放进了冷冻室一样,吴邪打赌,如果他跑过去,肯定可以在下面的冰原上捡到一片一片冰封的树叶。
很快,冰湖的新鲜转移了奇怪的冰树吸引过去的注意力,吴邪眼睁睁看见人类动用工具,轻松地就把雪橇改装成了冰船,开始划水。吴邪拉了这么久的雪橇,终于有机会和人类一起坐上去,并且享受人类的摆渡服务,这种感觉真的是太爽了,以至于一想到划到对岸又要开始拉雪橇,吴邪就很自私地希望能在这片漂亮的冰湖上多漂几个小时,过足瘾再说。
闷油瓶碰了碰吴邪的爪子,示意他低头。一片巨大的黑色阴影从湖底滑过,悄无声息,像是正在选择要去哪里降雨的乌云,三叔说这叫水怪,每年只露出水面一次,吃饱了依旧潜下去。吴邪并没有觉得害怕,很显然,水怪现在无视水面上有这么多品种的好吃的狗,一定是不太饿,他小声嘟囔:“这么点儿地方,只有一个怪,多寂寞啊。”
三叔被逗笑了:“小?告诉你,大侄子,你看到的水怪在上千米以外,这湖下面的面积就跟天空一样大。”
吴邪不信,这水怪分明是触手可及的样子,顶多一个游泳池的距离——为了测试,他把一个空罐头盒子推了下去,眼看着它灌满水往下沉,久到吴邪都盯累了,仍旧没有到底。
闷油瓶忽然主动勾住了吴邪的尾巴,往常这表示他有话要说,但这次,他却没有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吴邪看了他一眼,把他往冰船的角落里挤了挤,知道他的胸口和闷油瓶的胸口贴在一起。
这样不会冷。吴邪想着,卷紧了那只哈士奇的尾巴。
第39章
两天后,当吴邪第三次踏上雪橇变的冰船并且开始享受人类的摆渡服务的时候,情绪简直低到了冰湖最底下去。
他们迷路了。
吴邪是一只经过严格系统训练的导盲犬,习惯在曾经走过的地方做记号,第一次渡过冰湖上岸之后走了没多久,吴邪就觉得见到了大约三四天前的营地痕迹,甚至,人类在休息的时候,吴邪刨了一个看起来很圆很美丽的厕所决定释放一下来自肚子里的压力,却忽然发现雪层里似乎夹着一条吃了半截的鱼,正是陈皮阿四他们带了一袋又一袋的、就算吴邪离开北极以后五百年也忘不了的、硬邦邦的鱼干。他本来想要跑去告诉顺子这个地方来过了,但是又觉得有点儿问题:一路向北,渡过一个冰湖继续向北,难道会回到之前走过的地方吗?
正常地想下去,是不会的。于是吴邪沮丧地看了那截鱼干几十秒,终于狠狠心尿了出来。
后来,吴邪问闷油瓶:“你爱忘事的毛病是不是在北极传染上的?”
闷油瓶想了一下说:“不记得了。”
吴邪怀揣着对自己判断力的不信任继续往前走了一天,又到达了冰湖。所有的狗都知道,这是同一个冰湖,但陈皮阿四似乎不这么认为,依旧划了过去,又走了一天——虽然这次吴邪没有看见被尿过的半截鱼干,但是他们又一次来到了冰湖面前。
就算愚蠢的人类现在也终于幡然醒悟,冰湖和真相从来都只有一个,而且很简单。
16 页, 绫┲螅窃谖薹ū嫒下吠镜谋奔月妨恕?br /> 那是一个晴朗的上午,陈皮阿四叫停了队伍,让顺子放开所有的狗。吴邪很开心今天不用工作,与其他几只狗玩了一会儿“从坡上滚下去看谁最快”的游戏之后,听到了吃饭的口哨。依旧是鱼干,依旧是每条狗两条小的或者一条大的,吴邪找了个阳光灿烂的地方与闷油瓶同享,两只头并头贴在一起啃着腥呼呼的鱼干,竟然有种郊游的错觉。闷油瓶一向吃得又慢又细,吴邪甚至怀疑他是不是要像人类一样吐刺,不过闷油瓶只是淡淡地说:“创造饱腹感。”
吴邪忽然记起他的女主人,每天也是这样,拿着一小块饼干像老鼠一样一点点嗑着,一块饼干就可以顶一顿饭。他虽然觉得很无聊,但还是学着小哥的样子慢慢开始吃那条鱼干,嚼三十次再咽下去,并且安慰自己,这是为了保持身材。
哼,他才不会告诉别的城里的狗,创造八块腹肌最好的方法就是去北极拉雪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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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毛小吴乃已经是超级有见识的汪了,城里的汪都会崇拜你滴!
三叔沉着脸走过来,吴邪看他一眼,低下头去,三叔哂笑:“就跟小学生看见家长一样!我打扰你们俩了吗?”
吴邪的爪子一下就红了,眼神游来游去,最后说:“打扰……什么?”
三叔坐下来:“鱼干快没了。”
吴邪“哦”了一声就继续吃,又吃了一口忽然反应过来:“啊?”
三叔点点头。
吴邪噌就坐了起来——每当食物不够吃的时候,人类就会开始杀狗——闷油瓶看穿了吴邪,只是用他的尾巴敲了敲吴邪的后背,示意他不用这么激动。吴邪哪儿能不激动呢?从他离开导盲犬训练基地之后,就似乎到了一个狗有仇视的世界里,感觉每天都有被吃掉的危险,也不知道那些爱和狗在一起玩的小朋友、爱摸摸他的头夸他长得萌的大人都去哪儿了。尤其是被迫穿上别的狗的皮做的小背心的时候,吴邪真是想大哭一场,那些曾经一起跑一起抢鱼干的狗,虽然算不上是好朋友,只少一起生活过,猛然出现生死迥异的结局,生者还还穿着死者的皮,真是让狗从爪子难受到耳朵。
三叔说:“不会了,他们再吃狗,就到不了终极了,你看看还剩几个。”
吴邪环顾四周,熬到现在都是身强力壮的成年狗,大概还有二十只左右,刚好拉两只雪橇,如果再吃掉三四个,其他狗虽然也可以勉强拉起两个全副武装的雪橇,但是能坚持的时间肯定不如现在来得长。
不过,当吴邪看见顺子拿出猎枪之后,还是警惕地低吼了一声,顺子一面准备着子弹一面朝吴邪走来,吴邪炸起他的金色长毛,退了一步。虽然他喜欢顺子,但是,如果顺子决定吃掉他的话……哼,吴邪想,爷也不是吃素的,那就互相咬吧!
顺子显然是察觉了吴邪的敌意,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牛肉干:“最后一块了,吃完跟我打猎去。”
牛肉哎!吴邪强忍着不去看掉在雪地上的肉,问顺子:“猎什么?”
顺子拍拍他的头,又冲三叔挥了挥手,三叔回应了一声,这才跟吴邪说:“多带几个狗,这不仅关系到人类的生死了,没有吃的,我们会先死。”
吴邪嗯嗯哪哪地点头,咬着牛肉干的一端,另一端送到闷油瓶嘴边去。闷油瓶起初只是看着冰湖想事情,猛一回头,被牛肉干顶住了脸,顿时眼歪口斜,吴邪咬着肉又笑得不能控制,还得一个劲儿示意对方“给你一半”,闷油瓶终于察觉这个意思,轻轻咬住另一端。
吴邪觉得自己的鼻子都要烧起来了,隔着不到五厘米的肉条,就这样和小哥狗眼对狗眼。他拱了拱肉,示意小哥多咬一点儿,对方却误解了,后退了一步。哎呀不对!吴邪着急地上前一步,把肉干推近一点儿,闷油瓶咬着另一端又退一步,吴邪小幅度摇头,继续努嘴,闷油瓶盯着他看了半天,终于……又退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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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可以配探戈的音乐看,进一步退两步,小吴转圈!
吴三省看着两只狗跳舞,真是浑身冒火,人立起来挥动两爪,把吴邪和闷油瓶的脑袋往中间一磕:“妈的,一个呆瓜,一个傻瓜!”说完甩着尾巴走掉了。
吴邪的鼻子顶着闷油瓶的鼻子,都湿湿的,凉凉的。北极的风从他们的嘴唇之间吹过去,雪花化在皮肤上,湿湿的,凉凉的。吴邪看着对方的眼睛,却不愿意先咬断嘴里那块香甜的羁绊。他看着闷油瓶额头上两块突出的白色毛发,总让哈士奇有种在思考人生的严肃感,他想起见到闷油瓶的那天,他还对这个世界一知半解,对一种叫**的东西,理解的那么肤浅。吴邪含混不清地对闷油瓶说:“你先咬。”
闷油瓶发出轻而温柔的低低的狼嗥。
吴邪扯那块肉,用人类划船的动作,牵连闷油瓶的头晃来晃去,吴邪几乎看成对眼了,哈士奇的容貌忽远忽近,就像是巨幕上的立体电影。吴邪知道他一伸爪子就能摸到了,摸到面前有一只哈士奇,毛茸茸的,暖融融的,但是他很怕伸爪,怕摸到的是空气,怕摘掉那个神奇的眼镜,面前只有白白的幕布,就像他徒劳的尝试。
北极的阳光下,吴邪闭上眼睛,吸收难得的热度,直到自己变成太阳,把整个北极晒成泳池,蒸发殆尽,直到最后剩下这块只有一个平方米和两只狗的小岛,幻想树上长满了牛肉干,水里游的都是罐头,一只哈士奇卧在树荫下,毛茸茸的尾巴掩住口鼻。他知道他不能睁开眼睛,这真的只是幻想,等他吃掉这半块牛肉干,就还要回到深可没腿脚的雪里去,但他的内心深处,一直想着会有这么一天,他和一只哈士奇每天都可以碰着对方的鼻子,吃同一块肉,晒同一个平方米的太阳。
忽然,吴邪觉得嘴角一震,闷油瓶尖锐的牙齿咬碎了牛肉干,粗糙的舌头顺着吴邪的下唇往上一卷,舔过鼻子,然后……
然后就没了。
吴邪睁开眼睛的时候,闷油瓶已经朝远处的顺子跑过去了,吴邪甩甩他的大耳朵,轻快地追了过去。
不得不说,顺子口袋里这最后一块牛肉干,是吴邪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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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顺子、华和尚去打猎的狗有七八条,除了三叔、吴邪、闷油瓶以外,还有皮包和其他几条年轻力壮的本地狗,哑姐带着母狗留在营地休息,现在是雄性动物施展拳脚的时间了——为了自己,也为了人类,他们必须找到一点儿什么东西吃——黑冬之夜的暴风雪掩盖了所有明显的路标,谁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冰湖区域,又有谁知道过了冰湖还有什么呢?
吴邪一路下意识地做着标记,跟在顺子身边带路。华和尚不说话、闷油瓶不说话、三叔也不说话,弄得吴邪嗓子痒痒的,要开口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这些狗和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最终,顺子先开口:“多猎点儿吧,我回去的路上也要用。”
华和尚冷笑一声,顺子接着说:“过了冰湖就是那地方了,我也不能再走。按照说好的,我要一套橇板,两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