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听着皱了皱眉,但也没有追问这人是谁,“失忆分为很多种,可能不是真的彻底失去记忆,只是放在了潜意识里,不知道为什么,被雷声激发了出来。”
胖子趁热打铁,“那要是,万一就是因为雷声才失忆的呢?”
“我在他们队伍里没见过有谁失忆。”小花扫了我们一眼,“那得是重大事故了吧。雷里究竟有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我估计小花能从我们的三言两语中猜出主人公是谁,只是没有点破。
闷油瓶起身去铜墙前,好像发现了什么。雷声过后,铜墙开始恢复原状,咔嚓声不断,宛如巨大工厂的流水线运作,金属管慢慢分离归位,由下到上舒展开来,填充起了空间。阵阵机械传动,方向从脚底铺至头顶,上下两端都是看不到的无尽黑暗。偶尔会觉得,如此规模根本不像出自人类之手的作品。一路上看的景色越多,就愈发感到自己作为个体仅仅渺小如尘埃。
那串铜钱会是怎样的暗示?它从阿宁身上被取下,算是来自西王母国的东西,会有什么关联吗?当年我们在蛇沼只顾着追三叔和文锦,来不及细想其他。现在我不禁想起那两个人都来过雷城,也去过西王母国,这两个地方到底发生着什么事情?
那时三叔和文锦知道听雷的秘密吗?我心想,他们是否尝试过从雷声中寻找某些答案,就像焦老板的宗教所宣扬的那样?三叔那个时候,知不知道他和陈文锦的未来?这里的雷声有没有告诉过他,他和陈文锦的爱情美梦最终是一场缺憾?
雷声指引过三叔如何解决考古队尸化吗?或者是告诉他,他其实没有追逐感情的自由权利。拼尽全力所换来的,亦有可能是一个泡沫,天亮后,一缕光线照来,泡沫便霎时破裂了。文锦选择留在蛇沼,我三叔虽然花费多年找到了她,两人间也已存在沟壑般的距离,肩上的命运与责任将两人拉开,走到了结局。
世上那么多场爱情,许多是相似的:我爱你,我希望你平安顺遂,我希望你安康喜乐。在此基础上,如果你我的运气足够好,那就爱一辈子。如果外力不可抗拒,那就到此为止,无法再爱了,但我依然是世界上那个最想要你过得好的人。
听雷连这种问题也能回答吗?好像不行吧。仔细想一想,宗教概念将雷城包装得玄乎其神,那么本质会是什么?胖子说像催眠,但他也不明白催眠的复杂性。我想起刚刚听雷时和闷油瓶做的事情,不禁下意识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难道这件事本身是个线索么?
我和三叔还是不太一样的,我做事也许没有他猛烈,但是我脑子比较“轴”,顽固不化。我看着闷油瓶不远处的身影,恍然间认识了这么多年,不管肩上有没有命运,不管我的运气好还是不好,我爱你,在内心深处,想要得到整个后半辈子的分量。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平安顺遂,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安康喜乐。
*
在铜管区域的后方,整座雷城的外部,闷油瓶发现了一条倾斜的滑道。
我初步推测,应该是建造之初为了输送建材而建的。毕竟工程浩大,耗材是个大问题。以前有些地方利用河流运货,顺流而下,中途挖一处拐弯,再通过水流的离心力将物件甩到岸上。雷城的这条滑道长而又长,宽约一米,也不知道中途有没有阻力点。
滑道另一侧是无数黑漆漆的洞穴,正是那些斗尸的老窝。我们的动静需要小一些,只要没有枪炮的巨响,大概就不会引它们出来。胖子在滑道上放了一包压缩饼干,手指轻轻一推,便顺着滑下去,渐渐地手电也照不出了远方的轨迹。
那包饼干消失在视野尽头,显然听不到什么触底的声响。我们面面相觑,我推了推胖子,“我给你的干粮,敢情就这么浪费?”
胖子用手电朝上下照了照,道:“你小时候没玩过滑梯吗?最多不文雅了些,速度却是飞快的。”
四个成年男人带着装备钻进滑道,马上变得拥挤起来。石质的大凹槽,已是磨得十分光滑,可以感觉到摩擦力很小。我们调整姿势,抱膝而坐,一手压着滑道侧壁。这像一条螺旋环绕的带子,绕着雷城弯曲向下。
一开始还是非常拘谨的,后来胖子放开了,张开手臂,迎风而舞,嘴里在唱什么像风一样的男子。滑着滑着,他便蹬着腿脚,离我们越来越远,明明是最重的人,却跑得最快。
我们其他三人保持稳妥的速度下行,闷油瓶还抓着我的胳膊,拉近距离同步移动。我忽然觉得自己像是回转寿司店里的寿司,在运输带上滑动漂移。
滑道由石料和木头架成,那木材看上去浸过油,也封了蜡。应该是名贵的坚实品种,我忍不住伸手摸了一把,忽然勾起了老本行的念头,这么多好木料,要是拿出去加工做圆雕,放到吴山居可以狠赚一笔,不知道最近市场流行什么?
我想了些乱七八糟白日梦的念头,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没有尽头,这条滑道长得可怕。粗略一估,已经滑了非常非常深。突然,小花在前面打了个停下的手势,我们立即刹车。
我看见胖子卡在前头,他竖起食指叫我们噤声。小花抬腕看表,正要查海拔,表情却一下子凝重,然后对我们做口型,“手表坏了”。
闷油瓶把我往上提了提,指向旁边。他轻轻压下我的后脖,又以手指示意,让我的脸朝向那处。透过各种交错的建筑结构,滑道内侧有一条极窄的狭缝,眼睛瞄进去,可以看到一片场地,摆满了照明设施,以及乌泱泱的装备,仿佛是个营地。
一道非常弱的气音传来,有人对我们道:“这下面二十多层,全是他们的根据地。”
我偏头一看,胖子的身躯几乎挡住了黑瞎子。瞎子蹲在那里,正在悄悄吃压缩饼干。
第37章 盗贼行动
我定睛一看,正是我们之前扔下去的饼干。
黑瞎子什么也没解释,把包装一扔。那恰好飘到胖子面前,胖子捡起包装,发现了这是我们的,怒目看向瞎子,张嘴欲要说话。
黑瞎子早已啃完小半块,冲胖子扬扬眉,掰下剩下的一半递给胖子,并小声道:“一块饼干的事情,能叫偷吗?”
他招招手,示意我们跟上。瞎子似乎已经探出另一条路,从滑道爬出来,沿着木托和铜管,曲折地爬去雷城建筑的某个角落里,好像位于一块残缺的拱顶上方。他声音依然很小,说:“来看点东西,这边看得清楚。”
雷城内广阔的空间,全部搭起了钢架和橡胶,并且以此为基底,在上面搭设营地。四面是作为光源的一圈探照灯,随便看一眼,都能看到营地各处摆着电炉,定点堆积着生活垃圾,远处还有些疑似发电机的大家伙。在营地外围,空中搭建起了白色的塑料管道,最后汇集向一根主管,伸进营地内,接上了十几个大水箱一般的东西。
水电都有了保证,这根本就是建在地下的小别墅,我心说。
小花轻声问:“他们一直住在这里?”
黑瞎子点点头,“就住在这里。现在这一层没什么人,大部分都跑到下面去了,但应该还会回来。”
胖子看了看他,怀疑道:“你这眼睛看得见吗?怎么跑下来了?”
黑瞎子不知从哪掏出了一根巧克力棒,一边啃,慢慢说了起来。他那时眼睛恶化,瞎得快要左右不分了,然而,之后打了一次雷,便渐渐又有所好转。刘丧认为此地甚是险恶,决意离开并回去土楼,黑瞎子就一个人探进洞穴,摸索了一番,在雷城中恰恰找到了下行的滑道。
由此说来,他的眼睛在打雷时状态最佳。之后,倘若长时间没有雷声,就可能再次恶化。
我皱了皱眉,大家一致觉得这太冒险了。我们说话音量十分小,乍一听都没什么威慑力,黑瞎子一贯对此不以为意,非常随意道:“这地方打雷本就频繁,所以我总会有看得见的时候。我这眼睛的老毛病,其实归根结底是诊断为神经问题,而这地方的雷声居然能影响到我,我说什么都得来瞧瞧,不过分吧。”
瞎子从身上衣服的各个角落里掏出来一根又一根巧克力能量棒,似乎藏了不少,扔给我们吃。胖子看了他一眼,就说这好像原是刘丧的东西。
“反正那家伙又不下地,回去也是吃泡面。”瞎子说道,语气里藏着几分不怀好意。我们明白了,大概是两个人分别时瞎子抢来的。黑瞎子真的活得不在框架之内,先前那药水的方子就是他从别人家“拿”来的,今天这干粮居然也要死皮赖脸地拿来。又或者,他很爱惜自己的命,觉得不该饿死。
*
不多时,一批人回到了这营地。我们暗中观察着,他们四散开来,安静地或喝水或睡觉,没有多余的行为。这个时候确实好像他们放松休息的时段,我们等了等后,决定再往下深入。
钻回滑道,一点点移动着,下面每一层都有照明,从缝隙瞄去,每层人造营地面积开阔,生活着上百人。我不禁咋舌,二十多层加起来相当于几千号人,原来这是一套豪华大独栋。萨沙就是从这里带领不同的一批批信徒,反复出入,顺便为地下运输生活物资。
我们无法得知海拔,小花的登山表已经坏了,查不出这里的深度。唯一确定的是,我们呼吸无碍,说明氧气正常,也许这个大得可怕的地下洞穴与外界存在着不止一个相连的通道,有可能存在地下活水。
我们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一路,然后我突然停下,看见眼前出现底部的地面,滑道至此便终止,不禁一愣。心中数了一下,确实已下行了二十余层营地,再没有往下的通道。深层土壤的颜色和质感与地上不同,雷城的最底层正位于此。
胖子向我推了一把,好像有点激动。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现这一层的景象实乃“富丽堂皇”。最为吸引眼球的,便是中间一架金灿灿的莲花座,足有一人高,莲瓣和须弥的纹样十分完整,不过距离有些远,看不到莲花座中间的样子。
这一层的高度能抵上两三层,在莲座旁边,高高竖着一座三脚的碑坊,就像寻常寺庙的入口一样,只是那碑上没有刻字。胖子嘀咕:“这是名副其实的‘雷音寺’啊。”
在地下几百米甚至上千米的深处,没想到仿造出了一座庙宇来。
这一层的照明并没有那么通亮,也不像上面二十多层那样布置了水管。静悄悄的,一个人也看不见,听不出任何声响。除此之外,空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我们犹豫了片刻,最后闷油瓶发现了一处地方,可以作为掩体帮助我们靠近内部。
其实是借鉴了寺庙的放生池设计,这一层外沿竟然造出了一道道的雕栏,像水边的石头围栏一般。从柱头到栏板,细节处皆刻了一些浮雕图案。
胖子准备躲到那些雕栏的石板后,不过他体型太大,想了想还是去怂恿小花出动。他们那边正用肢体语言商量着,我做了个手势打断,然后指了指中间。胖子看向中间的莲花座,感到不解,看着我,意思是那个莲花座又怎么了?
我加大动作幅度,又指了一指,最后索性抓来闷油瓶的手,让他竖直捏着三根巧克力棒,意为三脚的碑坊门。接着我摊平自己一只手掌,掌心朝上放在巧克力棒下面,意为碑坊下的地面。我用另一只手点了点掌心,意思是,你们注意看地面。
他们终于明白了,纷纷恍然大悟。地面上铺了无数黑色粉末,因为颜色相近所以看不大出来,铺得非常整齐,以莲花座为中心呈现密集散射状,伸向周围。粉末一直铺至边界,通到了外层的铜管处。
我从闷油瓶手中拿下巧克力棒,拆了包装,叼上一根开始吃。
空气味道奇怪,大概是因为混着火药味。
那些粉末是一类火药,铺洒在地,与铜管区域相连,打雷时铜墙会坠落火焰,那么,一旦这团火能够一直落到底层,点燃那些火药,会怎么样?上面那些地方我们没有仔细检查,会不会也有类似的东西?我不由得想到,如果存在导火引线,通往上面二十多层,又会怎么样?燃烧,高温,急剧耗氧,大量烟尘,招招致命。
闷油瓶轻声且迅速地说了一个词,只有两个字,我瞬间听懂了:“涅槃”。
一般僧人去世叫做圆寂,至于大佛,则将其死亡称为涅槃。
差点忘了,作为雷城最深处,这一层的名字,本来就叫“涅槃寂静”。
*
忽然,莲花座中间出现了一个身影,我们顿时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差点停下。那个人似乎之前躺在莲花座中,现在起身,从高高的宝座爬了下来,然后走到一处铁梯旁,沿梯子慢慢向上爬。爬梯时,他脚底不免嘎吱响,我们便待在原地,听着一下又一下嘎吱声。
直到他爬完梯,去到了上面那层,嘎吱声消失,我才敢活动开来,又咬了一口巧克力棒。
黑瞎子从旁边的木托架上,掰下一个木块,咻的扔了过去。东西掉在地上滚了几圈,声响很大,却没有引来任何人,什么也没触发。瞎子开口道:“看来这一层只有那一个人。”
“焦老板。”小花道:“焦老板是待在地底的人。”
之后胖子奔了出去,跑到火药旁,蹲下身摸了摸地面,告诉我们,就算将这些粉末踢掉,下面还埋着非常粗的导火线,一侧牢牢粘在地上。更何况整整一层地面都铺着这些东西,数量骇人。似乎有人早做了充分准备,那些装置绝非一时半刻能够清除。
小花理智道:“现在往上跑,还来得及逃命。”他看了看手表,“这些近期打雷的时间点,我是在萨沙队伍里听来的,应该很准确。距离下次铜墙出现,也就是下次打雷,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