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那些铜管子拆掉……”我道。
小花愣了愣,很快又道:“雷城的建筑包含大量金属结构,你们这一路也看到了,首先接收外界的声波,然后利用机械转化,产生对应的热量,制造火花。雷声的声响足够大,就能燃出一团火,雷声越响,火势越猛,他们将之视为‘雷火’。如果那个人计划在地底接收火焰,说明他在等一个巨雷,那团火一定非常非常大,足以持续到最底层。”
闷油瓶忽然道:“能不能提前确定雷火的位置?”
我又拆了一根巧克力棒,继续吃。脑子转得猛,需要补充点糖分。
小花看了看我们,“你们俩想的是同一件事,对吧?但是,雷城要接收所有的雷声,作为汇集中心,它的内部结构以及产生雷火的位置,依靠的是打雷本身的方位。也就是说,除非能确定老天爷下次在哪个方向打雷,才可以做到……这里的铜管多得难以计数,不可能全部拆掉,你们怎么确定要拆哪一边?况且,一旦有所动作就会引起那些人注意。”
黑瞎子无声地笑了笑,胖子叹道:“如果现在退出,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啊。”
“等到烧得一干二净,就晚了。”我叼着东西说:“对我们而言,那其实不能解决任何问题。而且我有些话,想问问那个焦老板。”
我把第三根巧克力棒随手拆开,给闷油瓶吃。刘丧这家伙,看不出来他身上带的东西居然挺好吃。
小花安静了片刻,面色仍然不变,指了指他那块表,对我道:“二十分钟。我不管你现在想出了什么计划,如果二十分钟内你的12" [瓶邪]胡闹11" > 上一页 14 页, 计划不能成功开展,或者出现了意外,必须马上撤退,没有余地。”
我摆摆手,让他先放松一下。胖子正在一旁盯梢,防止焦老板回到底层。
我看了看闷油瓶,然后转头对他们道:“我需要先确定一件事情的真实性。”
小花之前说过,萨沙通过那串铜钱,每回都能用来确定打雷地点,即雷声的方向,是一件叫人摸不透的工具。所以,现在有一个绕不开的关键之处在于,我在之前的梦境中看到了铜钱串,梦的意义究竟是不是我所想的那样?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我顿了一下,“我觉得,我们得挑一个人去偷东西了。”
胖子用肘部推了推黑瞎子,半不正经对我道:“要偷什么?这有一个现成的人选。”
黑瞎子觉得莫名其妙,“什么什么事是真的?什么东西?”
雷声对于人,似乎是有一种引导作用。我们现在差不多已经理清了那些现象,但弄不清楚原因。之前那个十一仓的梦对于我们大有帮助,可是其中种种无比蹊跷,我到底能不能相信这些?
小花在等着我的计划,他露出一个无奈的微笑,好像没了脾气,“这么多年了,你们几个还是爱折腾。”
我对瞎子道:“你之前说,你的眼疾是一种特殊的神经问题,而打雷会影响你的视力。所以,雷声影响神经系统,我这么理解没错吧?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不自觉咽了咽,“体内神经系统的变化,能够在人体间传递?”
黑瞎子不太懂我的意思,但还是尽量靠谱地回答:“神经系统很复杂,中枢释放的激素,各种细胞间的电位,那些化学物质和电信号绝对复杂得你无法想象,很多东西都是学术界争议不休的话题。怎么,你也想读一个医学位?”
“什么样的化学物质?”我道:“所以……”
闷油瓶看了看我,眯了下眼睛。我被他这么一看,忽然生出一种无以言表的预感。
黑瞎子道:“所以,要说传递,也很复杂,比如……比如犁鼻器就是个例子,但情况罕见。哎徒弟,其实你当年做过手术,只读取蛇毒有点浪费了,还可以去做这方面的医学科研工作。”
第38章 想要之物
这事突然被提起,令我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觉。
对蛇类而言,它们吐信子能获取空气中残留的化学物质,从而得知周围环境的信息。所以我当年选择读取蛇毒,凭借特殊的载体去寻找漫长历史中的信息碎片。我知道信息素本质上是一类化学成分,而利用犁鼻器读取,则是一种感官过程。
黑瞎子举例说过,那感官就好比品尝食物。产生甜味,是因为分子结构能与舌头上的受体相匹配,两者形成化学键,非极性的部分也能与受体结构嵌合。食物中不同的成分与味蕾接触,会产生各种反应,接着,将味觉刺激通过神经传递到中枢,这其中又是一系列的复杂过程。舌尖上千百种滋味,也不外乎是基础味觉组合出来的混合反应。
不论再怎么神奇,人体内的生理现象,从底层原理的角度上来看,终究是属于化学与物理的大型加工厂。其实黑瞎子说得有几分道理,既然犁鼻器能够读取蛇的信息素,广而推之,那么生物体液中其他的化学物质或许也行得通。人体神经系统的化学和电信号,会不会也像蛇毒那样,通过某种方式传递着直观的内容?
而作为解读者,能够利用原始的感官,对化学物质中的复杂信息进行快速解码……这听上去恰恰像是犁鼻器的功劳。神经系统遍布着人体全身,和蛇毒相比,范围更加宽泛,所以“读取”可能也更方便。
瞎子的意思是,犁鼻器这种感官,本身就能构成两方之间的传递。我突然有种惊醒的感觉,道:“如果犁鼻器可以用来读取一个人的神经系统……”
众所周知,神经系统是一个人思维与意识的基础,也就是大脑运转的首要前提。我们常说“脑海中浮现出某某东西”,至于托着这片“脑海”的“海底”,就是神经了。大多数学者认为,神经学只是心理的底层设施,而在此基础上,搭建出了人的行为和认知。
这里的雷声会影响人的神经生理层面,犁鼻器又能读取出这种特殊的变化,岂不是相当于间接读出雷声的意义?我兀自想着,小花颇感奇怪,看了看我,“这和我们目前的局面有什么关系?所以你的计划是用鼻子去使劲嗅别人吗?”
我迅速讲回正题,跟他们说了说自己打算如何应对焦老板这个团体。以目前的状态来说,我们几人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默契。只要把话讲明白,周围的人就能懂。在紧迫关头,这能帮助一个队伍节省大量时间。
几分钟后,我略一抬头,目光扫过涅槃这一层。在无边的场地中,碑坊门的三根石柱笔直矗立,那花纹不知刻了多少年,不知在此处默默听过多少雷。如果这里的物体也有生命的话,它应该深感无聊吧,也许它会喜欢上扫雷这种小游戏。
黑瞎子已经按计划偷摸着前往上层,胖子和小花准备藏身到角落中去。现在涅槃里只剩我和闷油瓶两人,我们俩隔空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气氛无言。
闷油瓶走到远处,开始去办一些计划中的步骤。
*
在我身旁,有一处放生池的设计,仿造寺庙。不过,石栏外没有涟漪也没有锦鲤,而是一堆污浊的粘稠液体。水面上有一些东西拱起,仔细一看像是腐烂的动植物组织。在这地下极深之处,新鲜的水珍贵异常,想来不可能浪费在这池中。
我感到久违的紧张,深呼吸一口,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这个无意识的小动作又不禁让自己想起刚刚的话题。
犁鼻器位于鼻子和人中穴的附近,与脸部组织融为一体。它和任何一种感官一样,感知时符合就近原则。因此,口腔中的东西或许就能被犁鼻器所捕捉,进而读取。
虽然说是我的身体我做主,但是口腔这个部位,有时候“唇齿相依”,免不了会受到对方的“影响”。我搓了一把脸,心说,所以那件事是我和闷油瓶亲密接触而造成的“意外奖品”?算是特等奖还是安慰奖?一个吻,居然就成为了入手点。
不过换个角度去想,这倒是帮助我看清了一些,说明这里的雷声并没有那么神秘。
我俯下身,不出所料,池边的石栏板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任何一个规模宏伟的地方,本身都会留下一些记载。像是天性使然,很多人都曾希望着,自己能创造出足以抵抗岁月的痕迹,十分徒劳但又令人肃然。
雷城人,或者说,曾经的一部分张家人,也逃不过这冥冥之中的模板。
石栏刻板上文字比较清晰,地下空气流通缓慢,没有严重的风化腐蚀。与某些动辄上千年的文物比起来,这些文字算是年轻,对我而言阅读不成障碍。再加上我们之前得到的推论,很快能理解个大概。
这里刻着一段断代史,最初,那个家族出于某种原因,有一部分族人秘密来到此地,建立雷城。这一支族人开枝散叶,很快成为雷城人。至于这一支迁移的原因,与族内一种特殊的现象有关。他们称之为天授,果然就是失魂症,一个人在某一天会突然遗忘过去,醒来后只知道要去完成一些任务。
这个病我是知道的,就是靠着这种毛病,张家祖祖辈辈暗中完成了各种社会改变,不停影响历史的走向。但是家族内部慢慢会诞生出一个疑问,那些失魂症发作的人,他们脑海中是什么在下达命令?是什么影响了他们的思维,从而让他们的行为改变了历史结果?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所以才姑且称为“天”授。
而这个地方,天授似乎发生得格外频繁,很多人早就动了一探究竟的念头。在一个家族开始动荡的年代,那一支族人便自行出走,到这里落地生根。于是这些人发现,中国的几个地方其实埋有陨玉,可能早在数千万年前,天外的陨石便坠地,碎块散落在了几处地方,雷城的位置是其中之一,西王母古国亦是。这个家族的体质深受陨玉影响,在这几个地方都存在相似的天授现象。
我看到这里,不由得心急,一口气接着读下去。他们在这个地方研究了一段时间,发现天授其实是循序渐进的。经历过天授的人,在天授本身发生之前,他们的行为和习惯都经历过一种逐渐的变化,而且是定性的改变。也就是说,前期不明显,也不会失忆,只是慢慢朝着一个方向开始改变。等到这种变化愈发明显,达到阈值,才有了失魂症的突变。
他们还有另一个发现,是基于集体观察而言的:即使拥有差不多的家族血统和生长环境,群体中的天授症状却是大相径庭。有的人年纪轻轻就遭受失魂,但有的人,终其一生都没有失忆。这个发现就比较震撼了,说明那件事不完全依赖于血统。可是,既然是张家独有的毛病,除了血统之外还能有什么原因?
陨玉带来的问题,似乎更扑朔起来。那时候恰好正逢整个国家思想变革之时,雷城中有人提出了一个猜想,既然天授的结果是去履行使命,也许,失魂症是否发作,取决于这个人本身,他如何看待家族的思想?
一时间众说纷纭,涌现出了各种领域内的不同说法,逐渐分为两派。一方认为,天授在暗中指导着推动社会和改变历史,家族生来拥有此种体质,失魂症是一种代表荣誉的家族使命。如果受到影响而改变了自身,这其实是一种提升。另一方则十分排斥,认为那会剥夺自我的思想。偏偏那会儿社会思潮兴起,这个家族又是能人辈出,折腾起来一套一套,期间伴随着脉轮学说、陨矿勘探、精神心理等等等等,双方互不理解。
石板上只做了这一部分的记述,没有记载两方对峙的结局是平息还是爆发。不过,我想我们之前其实已经看到了那个“结局”,实在是发了疯般的惨烈。有的人宁可极端自残,也不愿失魂症发作,更不愿死后被那种力量影响成粽子。
闷油瓶那边已经处理好了相应的事情,返回来找我。我很想把石板上的东西和他分享,然而内容冗杂,此刻我没有闲心去逐一复述。
现在距离我们和黑瞎子约定好的那件事,还有一段时间。
*
“小哥,”趁现在仍有时间,我问闷油瓶:“你说过,你自己的问题在于,有时候会冒出一股不属于你自己的思想,那到底是什么?其中有什么逻辑吗?”
天外的古老陨玉埋在地下,借助这里频繁的雷声,将那影响传入张家人的脑海中。我看了石板上的记载,再结合小花对于焦家宗教的评论,就忽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直觉:这种影响其实不该是凭空出现的。焦家队伍通过听雷去判断下一步的野外行动,张家通过天授得知如何履行使命,似乎从一开始,听雷的人都带有一种目的性。
带着这种目的性,去接受陨玉的影响,然后他们好像可以获得对应的答案。
闷油瓶淡然道:“那些与我自己的想法不一样,我辨认得出来,在根本的动机上存在冲突。”
无疑,张家人的身体对于天授和失魂症是完全适应的,反观焦家,却存在强行的手术改造和一些明显副作用。这么看来,张家似乎是被陨玉选中了,这个家族历来要去承担,去行动,去孤独。
就像一个古老的巫术部落,在仪式中聆听来自未知的声音。
“动机存在冲突?”我仿佛在浓雾中抓到了什么,一边感到有些糊里糊涂,一边又飞快向前分析着,“意思是说,那外来的想法会阻碍到你自己?应该和……张家有关?整顿复兴?”
我半认真地说着,想让他严肃思考一下并回答,我才好进一步分析分析。闷油瓶转头静静看了我一眼,说道:“因为和我的情感相矛盾。”
“你的……”我卡了一下,接着看到闷油瓶的神色,发觉自己应该并没有想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