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油瓶给了肯定的答复,“只有本家会出现麒麟血。”
“那我也是你们本家人了?”我道:“我的血有时候也挺灵的。”
他似乎嗯了一声,淡淡道:“你是。”那两个字在满地的虫鸣里听得模糊,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意思是,对于眷侣关系而言我就是本家人。
我一路上都紧贴着闷油瓶,得宝血者得天下。张海藻看样子被咬得很惨,我们刚在半山腰找到一间废弃木屋,他便第一个冲进去,嘴里骂骂咧咧的。我整理出一块干净地方,他还在检查小腿上的蚊子包。
我道:“别嚎了,你能不能稍微像个张家人一点?”
他放下裤脚,“姓张又怎么了?”
我心想真够丢家族脸面的,幸亏这里没有外人。张海藻仿佛知道我的念头,道:“一个人如何表现、如何反应,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不然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举着手机检查这里的信号,一边道:“你倒是表现一下什么叫稳重。”
他道:“其实我是一个演员。”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笑容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我脑子里灵光一现,道:“那部电影?这台词我小时候听过。”
“是啊。”张海藻把东西丢到角落里,对这简陋的屋子似乎毫不在意,“我出去方便一下,不早了,得睡了。”
这里是采药人搭建的小木屋,大山中十分常见。屋子即使被弃了,采药人离开前一般也会在屋里储备些腊肉和御寒衣物,为以后在山里迷路的过客留下一线生机,这份善意是来自山间采药人从古至今的习惯和传统。
我翻找着这里的物品,张海藻出去后,沉默了一路的闷油瓶轻声道:“他是演员。”
“猜到了,”我应道,实际上一点也不意外,“你们姓张的都很会装,演技再好我也不会相信。”想了想又平静道:“给他捧场也不要紧。他不是姓张吗?我还是相信他没有恶意的,不是吗?”
屋外黑漆漆的,传来风吹过森林的声音,低沉而悠长,这片林海犹如黑暗的深海。安静了几秒,闷油瓶开口道:“很久以前,在全国范围内有一个寻找张起灵计划。”
我说这个我知道,闷油瓶继续:“接着又有一个,寻找向导计划。”
我点点头,“你那时也说了我的事情。不过,为什么?”
“和家族的秘密有关,他们那时候慌不择路。”说完他看着我,我以为接下来要爆出什么惊天动地的消息,支起耳朵屏息以待,但闷油瓶只是叹了口气,道:“吴邪。”
我发现,原来焦虑的不止我一个。或许是我的情绪影响到了他,又或许是他本来就没有那么淡定,而我又渐渐察觉到这一点。闷油瓶的内心被我一点一点探入,这个男人在我面前迎着我的目光,正一步步走下神坛。
也不是坏事。只有他走了下来,我们才能拥抱彼此。
张海藻提着裤子跑回来,一下打破气氛。他哭丧着脸,“妈的我以后再也不在野外脱裤子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第一次有种强烈的冲动把他一脚踹出去。而且这人到底是单纯去解手还是蹲在屋外偷听,谁都说不清。“你活该。”我冷冷道。
闷油瓶倚着墙坐下,要睡了。坐着睡的姿势很安全,那是他在野外的习惯,便于随时防卫和回击。我能感觉到,他的意识里有块中心区域,是我无论如何都进入不了的地方,这个“核”会是什么?
角落里的毛毯被我拖出来铺在地上,稍微干净些。张海藻自知惹毛了我,噤了声,自己动手去翻东西。我正准备在闷油瓶旁边睡下,手机猛地来了电话。我一看是小花,就接了,“什么事?我很忙。”
“什么?听不清。”那一头的声音断断续续,伴有刺啦刺啦的杂音。
“山里信号只有两格,”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稳一点,“有何贵干?”
“去山里干什么?”小花道:“现在道上有一个人在打听你的下落,你知道吗?”
“我在乡村农家乐一日游。”我不假思索道,“谁打听我?二叔吗?”
他说:“不是,一个……姓车的,你认识吗?”
我没想起有这号人物,就道:“他要是姓凯迪拉克,那我认得。自行车和三轮车免谈。”
小花不跟我打趣,“还别说,是个人物,貌似认识你们家长辈。他之前联系你们家了,但你二叔也不知道你在哪里,于是这个人转向北京这儿打听……他还蛮清楚道上的情况。”
二叔不知道?我心想看来闷油瓶终于与他不再联系,顿时说不出地欣慰。“二叔就别提了,我还没和他算账呢。”我道:“你认识这个姓车的?”
“听都没听过。”
“那有什么好说的?”我感到奇怪,“等我回去再说。你架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随便一个生人都能劳您大驾了。”
小花顿了顿道:“他认识九爷。是真的,所以我得卖他一个面子,而且这人的来历确实奇怪。”
“九……”我心中一动,以前“小九爷小九爷”的听惯了,差点忘了祖辈是谁。“你爷爷?”
“不是亲的,”小花纠正道,“算了差不多。重点是,既然这个人认识你我两家的爷爷,又清楚道上的事情,为什么外面从未有过他的名号?我问了很多人,谁都不知道他是谁。一夜之间冒出来说要联系吴家小三爷,不蹊跷吗?”
我思索一番,“他认识九门的老一辈,是哪一种程度的‘认识’?”
闷油瓶和张海藻同时往我这边看了过来,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没事。小花道:“能够同我说上话的程度,你说呢?你大概不相信,等见到他或许就能明白。”
“我在陕西的山里,他要是真有本事就来找我,或者慢慢等吧。”我皱眉道:“姓车,是他的真实姓名吗?”
“谁知道?名字不重要。”小花道:“他说他急着见你,有件十万火急的事情,但并不肯向我们透露具体细节。”
“那就让他急着。”我说道,“可能我爷爷生前欠了他五百万?回去我找找他老人家的遗书。”
我想尽快结束这通对话,小花却一再提醒,为了找我能大动干戈做到这种地步的,事情的结果可能会超出意料。
我一笑置之,“那就一千万?总不会超出八位的上限吧。”挂电话的前一刻,我仍然没有重视起来。倒不是自大,大概是因为身边有了另一个人,便有了自信可以面对一切,小花他不明白这一点。
“对了,秀秀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哥哥似乎在搞什么鬼,也不知目的为何……”小花有意无意道:“不过你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前阵子听说吴家‘收’了一把刀……”
听见那微妙的语气,我脸上微微发烫,赶忙打断,“喂?信号不好,那我挂了。”
屏幕的亮光熄灭后,屋子里陷入漆黑,张海藻早早背对着我们躺下。不算皎洁的月光稍稍透进来,这一带的森林,猛禽几乎销声匿迹,所以没人提出守夜的问题。
我把自己的背包枕在脑下,无奈这个“枕头”太高,如果将就着睡下去,明天我恐怕要歪着脖子赶路。闷油瓶的大包在半米远的地方,看着厚度刚刚好,顺眼无比,我便拽了过来。
他是背个包就能潇洒走天下的人,包里的空间利用得十分合理,枕在上面也不太硬。有些人的行李装备脏而乱,他的恰恰相反。我调整了姿势正要睡,忽然硌到包里一个极不规则的东西。
这东西放在最外的夹层里,起初我没怎么在意,只是挪开了点。之后才感觉不对,用手摸了摸,是那种一颗颗的质感。
我索性摸索着拉开拉链,探进去,果然摸到一串东西。我把它一点点拿出来,借着模糊的月色定睛一看,是那相思子的手串。我那时候随手给他的,竟然保留到现在。
我下意识地望向闷油瓶的位置,原来他一直睁着眼睛毫无睡意,把我的动作尽收眼底。我一碰上他的眼神,脑中有些空白,又把东西默默地塞了回去。他只是忘了扔吗?不会,绝对是故意的。
闷油瓶突然不由分说将我拽起身,于是我两膝着地跪在地上,上身探过去,在斑驳老旧的墙壁前和他接吻。吻得并没有很深,但足够缓解一下心里某个蠢蠢欲动的部位。
据说我现在的状态应该被称为老房子着火,然而那种话完全不适用于我,我的情绪远没有那么剧烈。忐忑,激动,这些极端的元素都在初期快速消退。
我解读过人们在很多种场合下的情绪,好像反倒忘记了如何让自己的情绪正常运行。可是毕竟我的世界也不正常了,这一点没有给我带来多少恐慌。从一开始,我需要的就不是头脑发热的冲动。闷油瓶说“走一步看一步”,我想应该是“走一步算一步”,一些冰冷的理性必不可少。
因为深知得来不易,所以我很知足。这样就行了,别的正常法子不仅不管用,还耽误事。
当然,如果他的吻技能提高一点,那就更好了。
我们不免制造出些动静来,分开的时候,张海藻正好出声道:“你们听到什么了吗?”
这个人背对着我们,我尴尬得有口难言,要如何向他解释发生了什么?张海藻却道:“不是你们俩,是屋子外面。”
我很快接过话,“动物吧。山里有猴子,我以前遇见过。”
“也可能是我听错了,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张海藻的声音此刻显得非常理智,“族长,你听觉比我好得多。”
闷油瓶淡淡地看了窗外一眼,“刚刚没注意。”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来以后还不能随便亲热,会分散他注意力。
这一带的猴子有多顽劣我见识过,不过到了晚上,它们还会集体活动吗?我望了眼摆在墙下的狗腿,确保它在我一臂长的距离之内。
秦岭在传说里,是国家研究超自然生物的秘密基地。然而现实中,山林里猛兽的分布并不密集。我不知道张海藻所说的动静是怎样的,是小型夜行动物?我们还未进入大山深处,这个可能性很小。可是除了这个以外,余下所有的可能性都会让人心惊。
我还想再问问,发现张海藻已经转了个身,脸朝上,明显闭了眼在睡觉,仿佛刚才的对话都是在逗我们玩。闷油瓶拍拍我的肩,示意继续睡。
“别做无用的猜测。”他说道。我点点头,深深被张家人临危不乱的心态所折服。在危机尚未显现出它真正的样子之前,每一分每一秒都按照预定轨迹进行。哪怕是睡觉,也要好好睡。
清晨,我被鸟鸣叫醒,森林里的鸟啼声乱而杂,毫无美感的一锅炖。我扒了扒头发,看见闷油瓶已整装待发。张海藻则一边往自己腿上抹风油精,一边道:“听说你来过秦岭?哪条路进去的?”
这个话题已然成为我的雷区,我面无表情地告诉他:“你们比我清楚,不如回去问你的同伙。”
“哎?”张海藻抬头,一脸不在意,“我真的不清楚,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那算了。”
这副样子真是十分欠揍,可是我感觉到他的内心没有任何异常的波动,心理情况就是表面所呈现出的那样子。这真的是一个无辜的人吗?还是说他连情感都可以伪装起来?
我问:“你准备从哪里走?”
他答道:“夹子沟,听说过没有?”
岂止是听说过,当年我就走的这条路。但是,我无法保证自己看过的“夹子沟”,是夹子沟原本的模样,也许只是幻境里的景象。“听说过。”我道,然后选择闭口不谈。过去的“现实”本质上是种“虚幻”,阅历在瞬间变得一文不值,我就相当于第一次进秦岭。
秦岭是假的,那么我去过的那些地方也都是假的吗?虽然我知道张家的实验只有那一次,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产生怀疑。这个世界上,还有哪些是真实存在着的?
张海藻涂了风油精后天不怕地不怕,大刀阔斧地在杂草丛中开路。我在后面跟着,控制不住自己去看闷油瓶的脸。
他看了我一眼,道:“你想问什么?”
我从来瞒不住他,于是装作无所谓地说道:“你说那次和我抢龙脊背,是你们有意安排,没什么……刚才在想,应该那个时候就露出了端倪,只不过我没发现。”
“当时的目的只是观察,所以对你本身没有影响。”闷油瓶顿了一下,又道:“摆臂自然,轻微驼背,步幅七十五厘米左右……”
我马上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那是第一次遇见我时的观察结果。我自己的记忆是相当模糊的,只有他这种老怪物还记得。闷油瓶还在继续说,“黑眼圈明显,作息不规律,体脂大约百分之二十,偏高……”
居然揭我老底,我忙打断:“那个时候我整天坐在店里,当然不健康。你这什么标准,太严格了。”
他又看向我的脸,淡淡道:“比现在白一点。”
“当时足不出户,病态白。”我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你失忆的时候没忘掉吗?”
大概这种东西和家族计划挂钩,不能忘记。我这么推测着,就听闷油瓶道:“这些都要做记录,以备查用。”
看样子这种破记录也要流传百年,我还没缓过劲来,他又道:“记录都是我亲手所写。那一天你在吴三省家楼下的遭遇,是真实存在的。”
闷油瓶居然知道我的心结,我不得不向他投降,“好,知道了。”
我心说要不要这么贴心?就好像被他从头到脚看到了底。不过也不错,至少我和他的第一次相遇的经历,是我记忆中保留的那个样子。算不上我的执念,但是一经闷油瓶9" [瓶邪]最佳搭档8" > 上一页 11 页, 开解,心里还是舒坦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