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夹子沟两边的峭壁,既感觉有些眼熟,又觉得十分陌生。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的界限究竟在哪里,我所能做的只有提高警惕,以防万一。
直到张海藻停下,我们也没遇到之前的那些猴子。前面似乎是一条死路,碎石块出奇得多,让人很容易猜到是什么伎俩。张海藻解释道:“怕东西跑出来,稍微炸了一下。”
我以为他会故技重施,再炸一次,炸出入口。所以非常自觉地后退,一面估算着距离。闷油瓶却拉住了我,让我待在原地。然后张海藻蹲下来,仔细地看了一圈,小心地抽出一块底部的石头。
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任何动静。我觉得他在虚张声势,一般人不可能做得到那么精确,还不如闷油瓶出马。
但是闷油瓶也没有帮忙的意思,张海藻紧接着抽出第二块石头。我就看见碎石层慢慢倒塌,散落一地,最后彻底解体,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十分自然又很巧妙。
张海藻再不断地清理碎石,扩大这个洞口。我这个时候才发现,碎石层原本不厚,坍塌的难度不是很大。可是最初他用炸药掩盖洞口的时候,得有足够的把握才能保证这样的厚度可以正好盖住。这家伙有这么神通广大?
张海藻站起身,“就是里面了。”随即让开身子,闷油瓶率先弯腰走了进去。
我顾不得其他,也钻了进去。眼睛尚未适应黑暗的环境,张海藻便在我身后打开手电,说道:“往里面走是地下河,蛇巢沿着水流分布。”
我回头一看,他站在最后,身上全副武装,显然是做殿后的那一个。我心想你们姓张的不是很能打吗?现在竟然不抢着打头了。我抽出狗腿,问道:“海藻兄,你打架怎么样?”
“略懂皮毛。”他谦虚道。“纠正你一个观点,在这个地方身手不重要。你站在第二位,是完全没问题的。”
第14章 卷二:穿云裂石(4)
山体内部是一个溶洞水系,光线打过去一片白灰色的石壁,形成很多规律的帘幔形态,流水的侵蚀作用非常明显。阴湿之气扑面而来,我看着脚下一面防止滑倒,道:“实际上,我是第一次来。地下河有鱼吗?我是指那种……会吃人的大鱼。”
张海藻笑了起来,“为什么有这种东西?电影里才有,我上次看了一部日本的惊悚片……”
我摆了摆手,并不打算跟他解释我上次和老痒看见的那种怪鱼。果真是幻觉,那些怪物只存在我的脑海里吗?张家人对幻境的控制真是可怕。
可供行走的空间很少,我的狗腿只能竖直拎着。闷油瓶作为先锋却两手空空,我心想他应该是拥有相当的自信能解决这里的风险,也可能蛇群对我们构不成危险。我倒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在这样的环境里遇到正常的物种了。
仔细打量四周,人工开凿的痕迹几乎没有。除了脚下的窄道,其余都是鬼斧神工的杰作。怪不得称之为“矿”,这是一条纯天然的“矿脉”。空间极不规则,好像迷宫一般,我们一路沿着最宽的主干道,但旁边仍有不少溶洞。抬头还能看到上下贯通的狭缝,洞中有洞,地貌十分复杂。
不久,眼前出现一条暗河,但和我印象中的那条地下河相差得简直太多。水流安静平稳,都足以开发成为旅游景点。同时我心里的疑惑更重了,这样安全的一个地方,为什么会成为那年“测试”我的场所?莫非作为关键因素的蛇群对我的影响很大?
张海藻出声提醒道:“上次我只走到这里,往后是它们的老巢。”
闷油瓶应了一声,接着道:“吴邪,别碰这里的蛇。”
费洛蒙的“功效”我是知道的,一把双刃剑,尤其在脱离人为控制的时候。我眯着眼睛往前一看,河水里闪过黑色的影子,石岸上也有扭动着的蛇群,零散分布着。这幅场景对普通人来说可能比较恶心,但是在我看来属于特别安全。没长鸡冠,没有黑毛,尺寸正常,姿态普通,总结成四个字:谢天谢地。
我轻声问:“它们会主动攻击人类吗?”
“不会。”张海藻的声音在洞里形成回声,“它们的视觉和听觉都退化得很厉害。”
我的脑筋突然转不过来。既然这么安全,为什么他说自己之前只走到中途?我本以为事情非常困难,只有闷油瓶搞得定,可眼下的局面完全是杀鸡用牛刀。开玩笑,给我几瓶雄黄,我也能马上杀过去。
我们三个缓缓靠近蛇群,我听着它们爬行的声音,和洞里的水声混合起来显得十分阴森。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些蛇似乎开始躁动。
我犹豫一下,把狗腿递给闷油瓶。他接了过去,转头又看我一眼,我鼓劲道:“壮士,去吧。”
张海藻在我身后已经拉开了架势,我以为他从包里掏出的是什么秘密武器,定睛一看,只是一把火钳。他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道:“暂时只能找到这个,顺手塞进去了。”
我忽然无比担忧自己的处境,想叫闷油瓶把刀还给我。
闷油瓶淡淡的声音传来:“站好别动。”蛇群向我们爬来,气势却没有我想象中的猛烈。然后,站我前后的两个人,开始精准地屠蛇。挑致命部位放血,再拨到一旁去,迎接下一条来送命的。
因为蛇群算不上密集,爬行速度慢,所以他们手中的动作也自然慢半拍。比起张海藻夹煤球般的姿势,我更愿意欣赏闷油瓶的一招一式。平时他的动作快得看不清,现在慢了下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这种新手级别的任务略显奇葩,张海藻当时说“去秦岭看一看”,明显在含糊其辞。可我到了这里,也没看明白搞什么鬼。这群蛇不会主动攻击人吗?可它们明明就是向我们三人涌来。
刹那之间,我想通了,它们是向我一个人涌来。之所以让我站在第二位,不仅出于保护,更是要把“饵”放在中间,在旁边布置“机关”,来一只屠一只,来两只杀一双。我这样的人,既然能对它们产生跨物种吸引力,除了那独特的体质,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不过这是什么道理?我以为费洛蒙的读取能力是一种蛇群同类的征兆,可今天竟然遭遇了一次“自相残杀”,被这里的蛇打上了主意。
他俩这么低效率的行动,不知得屠戮到猴年马月,张海藻的目标肯定不是这群蛇。我问:“你们要找什么?”
他们两个把蛇的尸体扔进水里,血液被水流稀释,冲刷到了很远的地方。张海藻道:“古人有句话,擒折……擒贼先擒王。”
“蛇王?”我远远注视着地下河的深处。
一波蛇群死的死伤的伤,闷油瓶把狗腿浸在水里,洗去斑斑血迹。张海藻将手电调成散光,举着火钳,夹着水里的蛇玩了起来,场面非常悠闲。他道:“先等着。”
哗啦一声,张海藻一脚滑进水里。他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老实地退了回去,把打湿的裤脚从鞋子里拉出来,卷到膝盖那么高。我冷冷地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直觉中认为这一切没那么简单。
闷油瓶感觉到我这边的情绪,回过身看了看我。我很难向他讲清楚这种“直觉”,摇摇头道:“速战速决吧。”
狗腿的刀面竖在河里,水流争先恐后地拍打上去。闷油瓶专心盯着水中的狗腿,我有些好奇那到底有什么好看,凑过去瞧了瞧。光滑的白刃上,只映出一张我的脸。我一愣,心说他犯得着偷偷摸摸吗?我这张脸就在他旁边,想看就光明正大地来看,我又不会害羞。
我哭笑不得地意识到,或许两个人都学不会认认真真地谈恋爱。我轻轻咳了一声,余光扫了下旁边那只电灯泡,刚想对闷油瓶说点什么,水花的节奏猛地混乱起来。闷油瓶马上将刀转了个角度,水流冲撞的效果更明显了。
原来他在借刀刃放大地下河的水波,我不由庆幸,刚才没说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由端正起态度,心想办正事的时候,恋爱脑要不得。
水波越来越迅猛,大概某个大家伙即将出场。“这里的蛇王长什么样?”我问道。
张海藻答:“有粽……有种王者风范。”他从包里掏出一个褐色的器皿,瓶口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类似橡胶的材料。
“你要取蛇的毒液?”我道:“重点不是费洛蒙吗?”
“在它的毒液里啊。”
蛇与蛇的差距真是大,我心想,我那条蛇就有个独立的囊腔用来储存。张海藻又道:“蛇的演化历程十分久远,考察不了。不过我们是觉得,这里应该是费洛蒙的发源地。其他品种是它们的分支,随着时间变迁产生了地理隔离。”
“这么说,这条蛇矿存在很久了。可现在才来秦岭……”我心中一动,望向闷油瓶,“是因为我吗?”
闷油瓶淡淡的眼神看向张海藻,开口道:“我也是刚意识到。”
我心想他果然不是善茬,掌握的信息比闷油瓶还多。张海藻同时被我们两个审问,一点也不慌张,“我以为你们本来就知道,这种事情我又不好说破,对吧?”
他接着道:“你们想到哪儿去了?吴邪确实是用来吸引蛇群的,但准确地讲你不是饵料,你的作用,是伪装蛇王。”
我没太明白,“你的中文表达能不能清楚一点?”
唰的一声,水中传来巨大的动静。一群颜色更深的蛇游来,我们没有工夫再说话。我身边的两个人又准备忙活,而我的脑子里还在想那所谓伪装蛇王是什么玩意儿。
我以为自己依旧站在中间不动,蛇群便会乖乖赴死,所以警觉性下降了很多。当感觉到脚踝一阵冰凉的时候,我才发现,这个防护盾并不牢靠。
那条蛇一点一点缠着小腿盘旋而上,该死的是我手上没有任何武器。鲁莽的反应只会激起它的野性,我慢慢弯下腰,试图把那条蛇从身上抓下来。这种比较温顺,任凭我抓起了它的身体。然而,刚拎起这一条,我的另一只腿又被缠上了。
我看着那两人的背影,对自己说不要急躁,慢慢来。可不急的后果便是,手臂上也爬来一只。这次的蛇群比上一波更加热情,不知道为什么,我就看到很多的蛇直接绕过张海藻,再朝我的方向行进。
再不反抗,我会被蛇淹没。快速抓走几条之后,我道:“能换个地方吗?对付不过来。”
张海藻转身开口道:“这里已经……”他踩到岸边,又不小心滑进水里,器皿也咕咚掉下来,“不好意思!”
我心中警铃大作,这护盾阵型少了一个人,撕开一个口子,蛇群便鱼贯而入,直冲向中央位置。我撒腿就跑,寻找避难所。可是这狭小的溶洞不方便活动,更别提它们一个劲追着我。
闷油瓶还不能离开原位,守在那个卡口消灭新来的蛇。张海藻操着火钳喊道:“放心!”又向我招手:“你先过来!”
我很难相信这个家伙,觉得还是闷油瓶可靠。我不停地跳着脚原地打转,正要找时机跑回去的时候,水流不知不觉平缓下来,附近的河道竟然被堵住,游来了一个大块头。
传说中的“蛇王”出现了。之所以能确定它的身份,是因为正如张海藻所说,一看便知它的“王者风范”。那是一条巨大的异种生物,通体细鳞,像鳄鱼一样浮出水面,光是露出水上的头部就有我半个身子那么大。最震慑我的一点是,这副样子和当年的“烛九阴”基本吻合。
它只有一只眼睛,横着长在头顶,深紫色的瞳孔。
眼前确实是真实的场景,那么“烛九阴”是真的吗?那段幻境是真的?可幻境本身就是虚假的,何来真实一说?这个矛盾的问题登时堵塞在我的思维里。
张海藻在混乱中捡起那个收集器皿,空中抛给闷油瓶,道:“交给你,我带吴邪先走!”
闷油瓶稳当地接下,看了我一眼,就朝张海藻点点头。他手里的大白狗腿淋满了鲜血,衣服也溅上许多血点。但是他看我的眼神没有半分狂躁,这个模样和我们以前下斗的时候,似乎有着某种共同的特质。
现在由于那种特殊感知,我可以轻易辨别出来,这种目光,是能让人依靠的。
张海藻从裤带拽下一个东西,飞快地朝上一扔。应该是钩爪,他的准头不错,一下钩住了悬在上空的洞穴,四肢并用两三下攀上去,然后伸手拉我。
我踹下左脚的一条蛇,卯足了力气向上跳。张海藻仿佛在垂直运货,抓着我的胳膊就毫无人性地死命往上提。感觉手臂快被他拉脱臼了,我靠在湿润光滑的石壁上也不好借力,被动等待着这家伙把货物运送到位。
我真正爬上去的时候,那条粗壮的巨蛇已经游到闷油瓶面前。其实我非常希望留在这里,二楼悬空首排观众席,绝佳的围观地点。但那些蛇竟然沿着流水侵蚀出来的沟壑向上爬,张海藻拽了我一把,“快跟上,不必担心他。”
我扶着石壁,转身走进黑暗的洞内,一边问:“你认得路吗?”
“至少能把你带出去。”张海藻说道:“小心点看着路,我唯一的手电筒放下边了,没有多的。你夜视怎么样?”
我斟酌了一下,答道:“按照你们的标准,应该算作很差,不及格。”
“没事,能走路就行。”张海藻的声音从前面飘过来。几十步以后我已经看不见他,也看不见自己的身体。
既然闷油瓶放心,我也没道理在意那些令人不安的细节。但我仍放不下一个问题,“那条蛇是什么东西?”
“如你所见,就是一条蛇。”张海藻道:“蛇王藏在地脉深处,这次我们屠了它的族群,鲜血顺着暗河流下去,才把它引了出来。而你能够吸引蛇群,这是个间接的作用,懂吗?上次我来的时候,它们都躲在角落里不出来,我还办个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