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家作为一方地头蛇,又包揽了半成以上的产业链。据我所知,存在巨大的相关利益与上头息息相关,这层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使得他们绝无可能去打解家的主意。至于道上,最多只有个霍家可以与之制衡。
秀秀的哥哥们是想撕破脸了?难怪那俩霍害离京后还留了个眼线盯着秀秀,原来早就埋下了一颗“巨雷”等到今天。而且他们现在人在南方,就算结果不可收拾,短时间内也波及不到他们自身。想到这,我仿佛理解了闷油瓶所说的“黑吃黑”的真正含义,进屋后道:“埋雷和扫雷……一家干的?”
闷油瓶轻轻颔首。官贼一家亲,贼不止一个,官当然更不止一个,不同的帮衬对象就会形成不同的黑白团体。也许“埋雷”只是个饵,霍害们想做的,是让扫雷人破坏整片区域?黑瞎子没有明说情况,按这个手笔来看,“雷”应该埋在了一个相当敏感的地方。
那俩兄弟做起事来真是狂轰乱炸,动用资源向前猛攻。去广西得罪闷油瓶祖宗,现下又得罪了小花,狠辣的人我见得多了,并不惊讶。只是他们怎么会这般心急,赶着投胎?就算急于黑吃黑去壮大自身的势力,何必挑个四九城中最不好惹的小花?
我和闷油瓶得空后,一面等待胖子的消息,一面潜下心来研究金匣里那堆古怪的文件。我怀疑上一辈人在试图推算觉醒的触发条件,所以列下了那一年的年龄以及现身的地域。再加上职业的特殊性,一个人在某个地方出现,往往是为了当地的墓穴。所以每张纸都可以理解为,这人去哪些地方倒了斗。
古墓数量浩如烟海,分布在大江南北。我手里拿着闷油瓶的那份档案,整理信息的人可能不清楚“张”的具体觉醒时间,便把所搜集到的有关他的一切地名都写了下来。我饶有兴趣地在脑子里构造出了一张“闷油瓶游历地图”,发现这家伙去过极寒之地,也去过蛮荒边疆,足迹很是杂乱。
“你还去过这里?”我指着其中一行条目,问:“这种地方应该没有斗吧?”那是一个闻名全国的旅游城市,自然风景秀丽优美,我心说原来闷油瓶也懂山水草木的情趣,早在开发旅游业之前就踏足了一回。
他回忆一会儿,然后摇了下头,淡淡道:“那个时候,听说那里有大规模的墓葬,去了以后才知道,那消息是道上放的空炮。”
我想起他那些年里漫无目的,能倒一个斗是一个,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一时之间挑起了一个不轻松的话题,我从后方大力揽上他的肩,“那也不赖,风景挺好。现在你要再去,景点都被人工给毁了。”
他这种人应该早就对美景麻木了,这么说来,要是我以后计划外出,该选个什么地方?世上还有什么东西是能够让这家伙留恋驻足的?我一手勾肩紧挨着他,半边脸上全是闷油瓶的味道,心里想了想,多么鬼斧神工的景象恐怕也不能在他心里激起任何波澜,那,他似乎只能看我了?
我藏着这种小心思,转去注意闷油瓶在干什么。他低头静静地看着那份旧地图,从北京到内蒙古的线路。我刚想提出这条路线过于曲折,不太寻常,就感到脸上一凉,好像有滴水落了下来。
那个位置,恰巧像是从他眼眶中掉落。我挨在他肩前,愣得没有抬头看。我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还是说,他察觉到我的心思,就感动地哭了?接着闷油瓶做了个抬头的动作,又有一滴落在桌上。
不对,他此时的意识中没有波动。我迅速抓住这关键的一点,发觉其实是屋顶漏水。
我抬头望去,天花板上的一滴水差点砸在我眼睛里。闷油瓶拉着我退了几步,目光盯着屋顶那盏灯具,顺手又抹掉我脸上的水。
我没研究过这栋楼的水管铺设,如果楼上防水层或者管道没做好的话,漏水倒不奇怪。毕竟我们不在这屋常住,这种小毛病可以忽略不计。我抓起桌上的文件以免沾湿,正要转移到别处,听见门外传来一个人大声唱歌的声音,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像是什么民族的歌谣,歌词听不懂。那歌声相当放肆,高低起伏的音调一下穿过门板。我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刻辨认出了那人是谁,心想黑瞎子怎么又出门了?我向闷油瓶投去无奈的眼神,那家伙两耳不闻,竟然继续研究那份老地图。
我打开房门,果不其然看见黑瞎子从楼上走了下来。这人神出鬼没的行踪令人无语,我对他道:“什么时候上楼的?”
他一身水汽,明显刚洗过澡,身上的血迹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暗自算了算时间,也就是说他回来之后又立刻去了楼上。黑瞎子停下那九曲十八弯的歌声,本想朝我们这屋走近几步,可刚走出楼道,小满哥就从嗓子里发出低吼。
他尴尬的表情停留了半秒,又十分自然道:“房东断了我的水,只好另找地方洗身子。”
黑瞎子说得非常可怜,但我心说,秀秀没赶他出去算不错的了。说是去楼上找间屋子洗,我不用想也知道,他登门入室的手段不会光彩到哪里去,严重些就是违法入户。我转身摆了摆手,表示不感兴趣,只道:“那屋漏水,你丫的洗澡水祸及到我们这边了。”
漏下的水打湿了这一层的地板,一滴又一滴,断断续续的着实不爽快。小满哥围着地板上那一小滩水,低头似乎嗅了嗅,猛地站直身子,汪汪叫了几声。
黑瞎子见状,痛骂了句“臭狗”,回身就要走。耳边是小满哥紧张兴奋的犬吠,我心中念头一动,伸手对小满哥做了个制止的手势,然后叫住黑瞎子,“你说吴家的狗总不待见你,你自己难道不知道原因吗?”
黑瞎子高深道:“你是吴家的,你不会不知道。还需要我的解释?”
闷油瓶站在屋里,忽然远远地开口道:“解家踩雷的地方在哪里?”
我没料到在这种关头他仍关注霍解两家的斗争,不禁看了眼闷油瓶。只见他站在桌边,眼睛未曾离开过手里那张地图,就算说话的时候也没有抬头,像种沉思的状态。
黑瞎子却笑了一下,笑得很勉强,“看来这段日子,你们调查了不少。”
那副神情一摆,显然他知道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我从小花和秀秀那里听来的那些故事,目前为止还没跟黑瞎子本人验证。这个人好像与我们正在调查的事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他呈现出的,一直是一种游离全局的面貌。只有可能,是故意隐瞒和伪装。
“你的确抓住了重点,”黑瞎子说道,我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跟闷油瓶说话,“霍家想‘炸’的对象,不仅是一个家族,更深层的原因在于,他们要把那个地方完全‘炸’开来。”
我努力消化这个哑谜的含义,加之去探入闷油瓶此时的想法,不多久已能猜到个大概。我把那张老地图拿过来,着重观察首都附近的线路。那根线先是从北京的南边延伸出头,蜿蜒了一段距离后,才伸向西北部的目的地。
仿佛印证我的想法一般,黑瞎子道:“京城的南边,那地方是一切的源头。兴许霍家那俩兄弟闲得发慌,想去翻以前的故事吧。”
我不由怀疑地看着黑瞎子,他不是九门中人,为什么会清楚那份地图里的路线?“你今年多大岁数?”我紧紧追问。
他听见后非常明显地愣住,然后慢慢露出一个不在意的轻笑,开口道:“如果你们打算从我口中能听到什么历史故事,我劝你们还是打消这个想法。因为我所知道的那些历史,至今就连我自己也无法说清楚,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看样子是想避而不谈,我回头看向闷油瓶,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闷油瓶径直走来,淡淡地问道:“城南是什么地方?”
“你们想干什么?”黑瞎子好笑地看了看我们两个,“要找我干活吗?不过,我的老规矩,雇主的生死我从来不保证。”
黑瞎子嘴中死活套不出话,他走后,我意识到那条路线至关重要。但是几十年过去了,附近建筑和交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时至今日的格局完全不同,除非时光倒流。我问闷油瓶,“你觉得这到底是什么?”
他暂时也没有头绪,我接着分析:“也许是当时的铁路,也许是相连的水系。运货,运财,或者运人,无非三种。”说完我自己就摇了摇头,这样想下去是永远没有尽头的。几十年后的一座城早已面目全非,而我们手上只有一张精简化的路线图。
刹那间,我想到了一个切入口。没错,时间改变了很多,但是地貌没有多大变化。山还是山,水还是水,那些平原和山丘绝非人力可以轻易撼动。如果能确定线路覆盖的地形,至少能指向一个思考方向。
我们找了家打印店,把网上的资料图片印出来。华北平原的地形相对平缓简单,西部则是山脉和高原,地理差异迥然不同。我回屋后就把一大张地形图摊平放在地上,命令小满哥老实坐下,正好帮我压平纸张。
我半跪下来,一边比对着两张图一边做标记。事实上,金匣里那张老地图的缩放比例不算大,没法表现细节部分,我只能先取点再模拟。小满哥坐在地上看着我忙忙碌碌,自知帮不上忙,干脆两眼一闭,尾巴一耷,睡着了。
我包揽左半张图,闷油瓶负责右半部,中间趴着条狗。我维持着半跪的姿势,半小时后便感到后背和脖子吃不消,只好挺起背来,瞬间一阵酸痛。闷油瓶向我伸出手,按了按我背部的肌肉,我心说恐怕他下一句就是“这里也需要锻炼”。
“我来。”他淡淡道,然后就二话不说拿下我手里的笔。他自己埋头接着干活去了,把我的那部分也包了下来,继续细致地拟合路线。
我捶着自己的背,开始回看纸上那些已经成形的部分。不约而同地,闷油瓶也停手抬起头,看着铺在地板上的图案。我俩同时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条路线几乎经过了所有的山丘。
我们把路线照搬到了地形图上,才一目了然地看到,这条路线根本就是在追着山跑。我一直觉得曲折的形状给我种古怪的感觉,因为每次路线一弯都朝着下一座山的方向,硬生生延长了长度。我单膝蹲下,沿着这条线路慢慢摩挲图纸,在一定范围之内,确实没有遗漏下任何一座山。我奇道:“这就是他的‘夙愿’?征服每一座山头?”
在山脉地段,这样的路线不算稀奇,但是连平原部分也照样这么折腾,就很不能理解了。在山丘里开凿路线,意味着时间成本和经济成本全要翻上几番。既然目的地是那个阿拉善盟,直接找出方便快捷的方案即可,何苦如此浪费?
我皱起眉头,再次站了起来,打算整体俯视这张图,或许可以瞧出风水的苗头。在我撑地起身的时候,半具身子都发麻。闷油瓶看出了我的苦处,来给我按摩肌肉。我往他身边凑近,回忆他刚才半蹲的姿势,和一般人都不一样,想必也是个科学的蹲姿。
“这是个风水局?”我指着图问。
闷油瓶摇头,“与风水无关。”
“说的也是,方向太乱了。”我看不出门道来,从京城至沙漠,路过无数山头,我心说这只能是重阳登高旅游路线,还是个夕阳红老九门的旅行团。城南的事情黑瞎子缄口不言,我觉得还是问问小花稳妥。
打了几遍,对方不在服务区,我才发觉大事不妙。别人的电话打不通是不要紧的,甚至闷油瓶的电话号码就与一个摆设无异。但是小花这种人日理万机,无论何种生意,都讲究及时,所以他往往24小时消息畅通,就怕与外界失去联络。这回他主动关机,难道那件事真的闹大了?
我又联系秀秀,那边秒速接通,她似乎就拿着手机在等待来电。
我的问题才问到一半,秀秀便打断我道:“这次有那边的势力介入,难惹得很,暂时别动脑筋了。”
闷油瓶的猜测变成了现实,解家虽然经营得井井有条,但毕竟位于天子脚下,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接着问了三个字:“你哥哥?”
“对。”秀秀很快回复,声音很轻。“没想到他们把那些人都找来了。”
霍害们不知为这次爆发筹划了多久,小花说得对,的确变天了。确认了这事后,我一想,不对,此刻风雨飘摇的紧急关头,小花理应迅速应对,眼观四路耳听八方,为什么反而不接电话?
秀秀听了我的疑问,语气同样带上疑惑,否认道:“他只是去了城南,不可能失踪。”
“南边什么地方?”我迅速问:“那黑瞎子说,霍家的‘雷’炸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秀秀顿了顿,又道:“那个瞎子?他说了些什么?”听那语气,反倒好似在责怪黑瞎子走漏了风声。
黑吃黑的时候碰上条子,无异于一颗氢弹爆炸,我能想象得出多么混乱。也是这种时候,很容易出现意料之外的情况。至于“炸”出了什么,唯一符合的,我想,只有那条路线在北京的“始发点”。小花和秀秀十有八九会封锁消息,但我不希望自己也被封锁在外。
“这件事我不可能不重视的,”我认真道:“你们两家的事我无权插足,但是这次与我和……”我中途及时刹住,最终没有牵连出闷油瓶的名字,“但是这次与我的事情也有关。京城的南边,藏着什么东西?”
秀秀轻叹一声,“当时火力很强,破坏了旁边的山体。山里面有条隧道。”
我心说这又不稀奇,就道:“小花他们家的铺子没被发现就好,那些可能是以前的火车轨道。”
“大量的铁轨,不过全被拆了,弃用很久。”秀秀道:“还有一个隐蔽的仓库。我并没有去现场,这些描述是他说的。至于仓库里的东西是什么,他这个时候也还在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