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的,不贵。”
“哪来的钱?”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果然,他把刀鞘给我之后就说道:“昨天用你的钱订房的时候,我多拿了点,忘还了。正好给你买把刀,你就不用交学费了,徒弟。”
我心想你丫偷钱居然还偷得正大光明,这刀少说也得一千。不知怎的,虽然他一直戴着墨镜,我下意识就想去看黑瞎子的眼睛来了解他的想法。他冷不防来了这么一句:“挺熟练的嘛。”
我楞在那里,等他解释这句话的意思。黑瞎子微笑道:“你想知道我的心理活动,是不是?”
我一下子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刚才那个想法完全是我一闪而过的思维,我自己都没有重视。
“明明说好来教你功夫的,”他叹了口气,“怎么还要当你的理论指导老师?这年头出来混口饭吃越来越不容易了。”
我想到一种可能性,“跟那所谓的向导能力有关系?”
“你的能力已经和你融为一体了。”他道:“所以你在使用它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甚至连运作过程都忽略了。这一秒你冒出了念头,想去探究对方的意识,下一刻结果就出来了,基本不用消耗时间。”
“这是……读心术?”我绞尽脑汁想了个词出来。
“它比现代医学中的催眠更有效、更迅捷、更准确。”黑瞎子无奈道:“不对,它们本来就是两码事!别误导我。”
我点点头表示听懂了,“哦。”
“面对普通人,你可以轻而易举知道他们的想法。但对付同类,则难得多。”
听起来倒是不错。然而我转念一想,为什么我到现在都不知道闷油瓶在想什么?他有那么难攻略吗?一个人有问题请教的时候就要谦逊,于是我虚心求问:“师父,如果我要对付小哥那种人呢?”
“勇气可嘉。”他立即回道:“别做白日梦了。”
我提出自己的想法,道:“你们不是说我是向导吗?我总归有我的优势。”
黑瞎子笑道:“是的,你有你的优势,但在哑巴面前,你只有劣势。他能很好地把自己的短处隐藏起来,剩下的全是绝招。从我认识他开始,他就没有其他人的辅助,单枪匹马照样混得风生水起。”
果然闷油瓶是牛逼中的战斗机,我心想就算拿不下闷油瓶,至少可以用黑瞎子练练手吧。当我刚想到这点的时候,自己的几股意识就探了过去,却好像打在一团棉花上,一片虚无。
“没用,我和你们不太一样。”黑瞎子无谓地笑笑,“握好你的刀,我们开始上第二节 课。”
他选的这把刀是美国公司的产品,叫做大白狗腿,吸震性极佳。既能砍树劈柴,又可取人性命。唯一令我耿耿于怀的是它的名字,“吴小佛爷凭借一条狗腿登峰造极,无人能比”,这句话听起来好像在说“吴邪是个二傻”。
除了进卫生间,黑瞎子让我一天24小时带着它,这样可以尽快实现人刀合一。他开始训练我的敏捷度和灵活性,用四个字概括就可以了:一惊一乍。昨夜那种睡姿算是把我的韧带彻底拉紧了,如今我要应付他时不时的刁钻攻击。每次换个动作躲避时,都觉得韧带像通了电一样又酥又疼。
黑瞎子摇摇头,说他得再把我的关节打开。我呵呵一笑:“随你。”
接下来他带我到杉树林里,使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教学方法,不带歇的,中间要吃午饭就随便下趟馆子。他负责吃,我负责吃和付钱。不得不承认,他教徒弟很有一套,特别对于我这种人。可惜我不是当大侠的料,水平最多只能和大侠的那只雕相当。
我顶着一头被弹出来的大包,道:“你现在的心里活动是不是,弹脑崩儿真好玩?我是猜的。”
“玩你妹,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黑瞎子走过来,我马上后退。他道:“过来,我不弹你。”
我乖乖走过去,听他道:“作为一个‘向导’,你是挺有天赋的。但万一你遇到一个有搭档的哨兵,很难攻破他的精神防线,自己身手又那么差,你就等着去医院躺着吧。”
我心道不对啊,他的意思是别人成双入对,就我一个单独行动?我道:“那我也可以找个人和我合作啊。”
黑瞎子笑笑:“没那么简单,你们需要……这个以后再说吧。而且你一个人未必活不下去,你家老爷子不也活到古稀之年了吗?”
我心说你这种匪贼知道古稀是什么岁数?然而很快我就意识到,他话里有一段逻辑,立马惊道:“你是说,我爷爷也跟我一样?”
我不是没想过这种事,但直接听到别人承认,仍感到震惊。黑瞎子道:“是啊,你爷爷在二十岁左右觉醒,那个时候他刚开始倒斗没多久。后来养了一群狗子狗孙帮他闻土定位,反正一生都没找过人作搭档,应该挺痛苦的……最后娶了个正常老婆,也抱了儿子。但据说,他的能力也废了。”
这和娶老婆有什么关系?我来不及细想,心里有太多想问的了,“难道老九门都不是正常人吗?”
“老九门第一代里面,至少六位不是常人。”黑瞎子说得言之凿凿,像是从那个年代长大一样。他冲我伸伸手,“来支烟。”
我连忙递上,他抽了口烟继续道:“说来奇怪得很,很多人都是当了盗墓贼才觉醒。至于他们的后代,便早得多了,不过干这一行的罪孽太重,烟火都旺不起来。”
树荫遮住了阳光,但没有一丝风,暑气逼人。我静下来后才发觉自己出了很多汗,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的语气渐渐阴沉下来,“那些人,包括和第一代九门有密切联系的在内,不管有多少爱恨纠葛,之后都正常地成了家,大概是急于摆脱那种命运……孩子出生后,有的成功了,有的还在挣扎。”
黑瞎子看了看我,他背在身后的左手突然挥了过来,洒出一堆杉树叶。我躲闪不及,这些铁针似的树叶戳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一阵刺痛。他骂道:“你的警惕性呢!”
“是你自己要出阴招的。”我一边搓着皮肤,一边道:“体质特殊有这么糟糕吗?怎么他们都不愿意?”
“明确告诉你,这些一点也不糟糕。”黑瞎子把烟踩灭在土里,道:“拿你们吴家举例,吴老狗很擅长布局,不论多乱的局面,在他脑子里似乎都一目了然,我猜应该和那向导的能力有关。得益于这一点,你们家洗白就洗得比较成功。”
我有点惊喜,“还有这种优势?”
“你觉得是优势,那就是了吧……你以为仅仅一个‘读心术’就没了?改天你再去给哑巴下个暗示,让他帮你打个飞机什么的。”黑瞎子流里流气地嘿嘿一笑。
第4章 卷一:石破天惊(4)
我傻眼了,不受控制地去想象那种画面,“这他妈都可以?”
“成功率很小。”他好像别有深意,“不过你是例外。”
我以为他在夸我天赋好,不由想到刚才那个话题:“既然小哥也是一个人,我们两个不就能搭个伴?熟人之间还有默契。”
黑瞎子脸上的表情不知为何一下崩垮下来,他转身回旅馆,道:“走吧,今天先结束,我还不想谈论这个话题。”
“我配不上他?”我脱口问道,随即想扇自己一个巴掌,这话说得未免太不当。
“不是这个问题。我就告诉你吧,如果真想和他一起搭个伴,”黑瞎子想了老半天,道:“就必须完全了解彼此,所有的一切都要向对方敞开,不然在精神上不可能达到真正的默契。”
那确实有点难,不,简直难爆了。我心说,还是让他帮我打飞机比较容易。
旅馆里没有空调,我光着身子,只套了条裤衩。大白狗腿连刀带鞘放在床上,而我忙着打电话借钱。这次要想拿到那东西,只能走正规途径。人家在明,我不得不明。而且老在拍卖会上抢来抢去,传出去有损我的形象。
好歹这些年我混出了些名堂,江湖之大,狐朋狗友何其多,能借多少是多少。家里我是不敢借,之前闯的那些祸已经够我家人呛的了。打完一圈电话,闷油瓶刚巧进门。我看看时间,心说他丫正好在晚饭点赶回来,敢情我是他的煮饭婆?
我突然跃跃欲试,想检验一下黑瞎子的教学成果。我拔出大白狗腿,二话不说冲闷油瓶杀了过去。当然只是装个样子,我握刀的那只手没用劲,主要试试他能挡我几招。
闷油瓶也不怕被砍到,直接来捏我的手腕,精确地捏到穴位,疼得我叫出了声,手上也松开。眼看狗腿就要砸到地上,他脚一踢,刀斜向上飞了出去。
在上铺假寐的黑瞎子顺手接过刀,道:“徒弟,我还没教你真把式呢,别找死。”
我刚想说咱不玩了,闷油瓶捏着手腕就把我胳膊一扭,像是擒拿。我立马调整面向,同时朝着墙角后退拉开距离,避免他用另一只手来按我的手肘。真到了这种关头,什么催眠什么暗示,我全忘到爪哇国了,拼的就是本能。
房间统共就这么大,我退了几步,后背便抵到墙。闷油瓶和我面对面站着,我急忙用空出来的手去挡他。
闷油瓶速度比我快,一眨眼的工夫,这只手也被他扣住了。他把我的两只手摁在墙上,我被困在墙壁和闷油瓶的身体之间,无路可走。他直勾勾地看着我,气息有点乱,像在盯一头猎物。我心说能让闷油瓶这样的高手张嘴喘气,我也不算做了无用功。
观战的黑瞎子数落我道:“全错了,你懂个屁,哑巴用他的右手捏你的左手,那不是擒拿。”
闷油瓶像是玩上瘾了,仍不放手。我看着他的眼睛,不仅进不去他的意识,心跳还莫名其妙地漏了一拍。兴许今天运动量太大了?
我说我要去把衣服穿上,他才松开手,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自顾自地去冲澡。黑瞎子把刀还给我,我问:“不是擒拿,那是哪一招?”
他想了想,煞有其事一字一顿道:“诱敌深入。”
我不禁有点郁闷,问:“你说的那个什么精神暗示,要怎么做?”
“不用教就会了,我不必多费口舌。”黑瞎子这时没有一点为我授业解惑的自觉,“其实你刚才已经下了点暗示,但你自己没有意识到。而且对哑巴没有效果,所以你实战演练也练不起来。”
我细细一琢磨,闷油瓶把我逼到下风的时候,我心里最直接最纯粹的反应是:停手。这完全符合人的正常心理,并没有什么值得深究的。但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任何生物在危急关头都会爆发出潜在能力。
“这方面的东西,我没有太多要教的,无非是集中注意力。”黑瞎子坐在他的床上,撑起手臂好整以暇道:“得靠你自己去实践出真知,可是现在能拿来练手的就一位,还是块难啃的骨头。你慢慢啃吧,啃不下来也好歹咬点骨头碴子,多积累点经验。”
这个例子很生动,然而我心想闷油瓶那么厉害,隔着一堵墙每句话都能听到,黑瞎子竟也敢随便开玩笑。想想倒挺惨的,耳朵那么灵,无论别人躲在角落骂他祖宗多少代,都会钻进耳朵里,转了身继续和和气气。闷油瓶那老僧入定般的性格,多半就是这么修炼的。
黑瞎子问:“今天你在外面跑的时候,有没有……算了,”他又摇摇头,“不问了。”
这实在不像他的风格,我猜不到黑瞎子的目的,“你想说什么?”
“时机未到,我说了你也无法理解。”他摆摆手,示意我别问:“明天给你看个东西,应该能解决你的部分疑惑。”
“要去哪里?”
“不用出远门,就是有点麻烦。”他又道:“再过几天我就走了,吴大老板,慢慢忙。”
少了个蹭吃蹭喝的我当然乐意,只是听那口气,仿佛要我应对一大波洪水猛兽似的。
闷油瓶冲完澡出来,依旧闷闷的样子。黑瞎子的那一番话提醒了我,要想撬开他的嘴,我觉得正面冲突是没有把握的了,必须曲线救国,或许跟踪是个不错的法子。
想到这,我心中一动,黑瞎子他过几天就离开,难道是今天在旅馆里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所以才觉得形势复杂,决定及时抽身?毕竟他这一趟的目的仅仅在于我一个人而已。
等我洗完睡下的时候,心里就有了打算。这一晚上过去,再睁眼已是清晨,黑瞎子那个睡眠捆绑术没有用上第二次,我今天全身都能自由活动。但我没有起床,而是调整气息,闭眼装睡。这有点难度,因为一不小心就会重新睡着,冥想,或者发呆,只要闭着眼,通通都是催眠剂。
我在等,等闷油瓶出门。
但我首先等到的,是一阵从门口传来的声响。这个声音很特别,我把眼睛眯出一条缝,移了移眼珠,看见一张传单从门缝下塞进来。
昨晚也有人用相同的方式送进来一张外卖单,所以我不惊讶。同水平的餐饮业之间拼的就是媒体传播,但这家未免太敬业了,一大早来发传单,八成是做早点的吧。
王盟要是有这么勤快,我早给他发十三月工资了。我正想抬头看看单子上印了什么,闷油瓶那边就有了动静,我马上合眼,假装沉睡在梦中。
他的动作非常轻,跟猫一样,乃至于下床、洗漱……声音都很小。我等了一会儿,直到房间里重归于安静,才怀疑他是不是走了。
我睁开眼睛望了望,房间里没有他的影子。闷油瓶甚至连开关门都没发出声音,这种情况一般是先转起锁舌,慢慢关上门,再把锁舌放出来。入住时他一个人出现的,肯定有前台给的钥匙。我心说干嘛这么谨慎?又不是去杀人放火。
那张传单躺在地上,没有被捡起。上面印着某家小吃店的地址和电话,以及一串价目表。我把大白狗腿压在枕头下,从上铺爬下来,抓了点钱塞进裤兜,开门走出去。最后转身,直接砰地关门。在门板合上的瞬间,我看到黑瞎子坐了起来,脸朝着我。只是一两帧的画面,但我几乎能肯定,他早就醒了,神智清醒得很,甚至带有隐隐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