朴灿烈闻声身形猛然一顿,他睁大眼睛抬起头,只见一个身影背光而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那一瞬间,朴灿烈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着自己的胸膛。
“尊卑不分,以下犯上,一个狗奴才你有几条命来辱骂皇子!”边伯贤随手一指,身边的侍从赶忙上前,直接架起那太监。
小应子慌里慌张地胡乱磕头求饶,“小世子饶命!奴才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饶命啊!”
边伯贤冷哼一声,“此等奴才,死不足惜,杖毙。”
那太监一听,吓得腿都软了,开始慌不择言,“奴才!奴才是二皇子身边的人!小世子你不经过二皇子同意就下令杖毙!不合规矩!!!”
“二皇子若想要个说法,边某随时候着。可惜,无论如何,你也看不到了。”边伯贤看向自己的侍从,语气冰冷,“我说,杖毙,听不懂么?”
“是!”小应子挣扎着被拖了下去。
边伯贤再也没去管那太监的大吼大叫,他转过身来快步走到朴灿烈身前,蹲下身子,伸手握住朴灿烈的手抬了起来,轻轻地展开,被地上的碎渣硌出的斑斑血迹印在边伯贤的眼里格外鲜红。
他皱起眉头,用自己不大的手包着朴灿烈的手握成拳头,使劲儿攥了攥,抬眼对上朴灿烈的眼睛,“记住这种疼,走,去亲眼看着把这疼一分不少地还回去。”
那是朴灿烈第一次知道边伯贤还有这样冰冷的一面。
那也是边伯贤第一次意识到他有多见不得朴灿烈受委屈。
“这双手染的血,已经数不胜数了。我现在只盼着,这些孽以后也让我一个人背,皇上要背负的整个国家已经太重了。”边伯贤笑着看向夜空,这样空旷的大漠似乎让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和朴灿烈已经浪费不起了时间了,爱一天少一天,他们还在纠结着什么呢?
想着想着,边伯贤腾地一下站起身,倒把身旁已经有些醉酒的吴世勋惊了一下,只见边伯贤眼睛亮亮的看向吴世勋,开口语气都添上了欢欣,“我得回去写军报!”
“军报?”吴世勋有点儿摸不到头脑,喝着喝着酒怎么还要写起军报了。
“对,给皇上的军报。”边伯贤拍了拍吴世勋的肩膀,掩不住嘴边的笑意就冲着营帐跑了回去。
一路不顾将士们的行礼,风风火火地走进自己的帅帐,粗略地磨了磨墨,抓起笔就扯过一张纸,行云流水地将今天的战况简明扼要地总述了一番,然后塞进军报的信封里。
而后,他又从一旁的台架上,翻出一叠精致的八格信纸,小心翼翼地在案台上铺好,抬笔思量一番才开始落笔。
约莫半个时辰后,边伯贤才堪堪停了笔,拿起信,三番折叠塞进一旁配套的信封,盖上自己的拓印,又拾起笔,在信封正上提笔。
边伯贤将两封信放在一起,冲着外面扬声喊道,“百扬!进来!”
一袭黑衣,明眉朗目的年轻人进帐而跪,“公子有何吩咐?”
百扬,朴灿烈的十二暗卫之一,特被派来侍候边伯贤。
边伯贤把信往前一递,“军报送京。”
“喏。”百扬低着头接过,瞄了一眼,便知道另一封是私给皇上的。不多言是他们的规矩,百扬行了礼,便要退出去。
“等等。”边伯贤顿了一下,叫住百扬。
“公子还有何吩咐?”
“嗯......一封按正常军报发回京都,另一封......去驿站寄吧。”
“是。”百扬虽然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还是奉令行事。这要是按照驿站慢慢寄回京都,怕是战事了,班师回朝之时,这信也到不了。
大抵是第一次写如此剖白心意的言语,边伯贤摸了摸鼻尖儿,还是让它慢慢寄回京,倘若他先班师回朝,他便亲口跟朴灿烈说好了。
信笺虽慢,我心不变。
“皇上,该上早朝了。”小喜子轻声提醒道。
一大早从前线传回的军报,皇上匆忙更衣后便站在这宫楼上看了许久,从天蒙蒙亮看到了该早朝时。
朴灿烈反反复复,一个字一个字认真地看着那人刚劲又清秀的笔迹,想念、欣喜在心里碰撞,最后却只剩下安定。
捷报安的是天下,边伯贤安的是他。
朴灿烈将军报仔细叠好,妥帖安放,他负手而立,看着渐渐苏醒的天下,眷恋着远在南境的心上人。
“伯贤......我等你,回来。”
边伯贤一身戎装,踏马而上,大漠的朝阳染亮了整片天,他昂起头,看着身后的气势如虹的千军万马,再转头,望向即将征战的前方。
他不知那里有何危险,可他无所畏惧,因为这片他要守护的天下,还有皇城中那最尊贵的人。
狼烟升起,不见炊烟袅袅。烽火肆意,万家灯火难寻。
可我边伯贤起誓,这一场盛世注定不会被乱世取代。
朴灿烈你和你的天下,我以命护。
C29
大漠沙风起,万千尸骨寒。
硝烟何时已,恋念唯家还。
停战休厮的夜晚,大漠总是寂静得荒凉。吴世勋检点完军队走进主帐时就看见边伯贤盯着战图眉头紧锁。他卸了剑,轻轻放在桌案上,走到边伯贤身边。
边伯贤闻声转过头来,“夜检怎样?”
“尚且安好。将士们训练有度,军心尚稳。”
边伯贤顿了顿却摇摇头,“军心稳却缺势。这场仗打了一月有余,除去烧了粮草营那开头几天,其余每次迎敌而战皆是伤损两半,耗了这么多天,将士们的心气磨得将将而已。”
“金国虽不及我大齐地大物博,但金钟仁这几年的铁血政策使得他们兵力物力财力皆壮大非凡。从粮草营被烧不过四天,便后续储备再次丰盈可以看出来,他打这一仗准备得万全。而如今,我们也未让他们讨上半分好,也算是势均力敌。”
边伯贤抬抬手指,拇指食指相叠,轻轻摩挲,“我们与他势均力敌,就是败。对方金钟仁为一国之主,次次亲身坐于阵前,军中士气就像有了定心丸般不可撼动。国师张艺兴紧陪身侧,听闻那金国张家世代文采灵智,最会便是一言一语定人心,一字一句转心神。将士团结,不惜一切,无所顾忌,他们整军要的就是一点一点攻破我大齐。”
吴世勋听着听着便听出边伯贤的意思了,他赶忙抬手阻止了边伯贤接下来的话,“我知晓你心思,但你别想。出征之前,皇上特意交代我,边帅不可上阵前线。一点让你以身犯险的可能都不行。”
边伯贤皱了皱眉,“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身为主帅,连上阵杀敌都做不到,你要这千军万马如何服!”
“......伯贤,我大不敬说句令人寒心的话,皇上他宁可折损千军万马,也见不得你损伤分毫。你体谅他,莫要再争执。”
边伯贤闭了闭眼,“保不住他的这天下,我边伯贤第一个自刎谢罪。莫再劝我,我边伯贤铮铮男儿,一身功夫,有智有谋,大齐主帅,岂有缩头缩脑安逸躺在兄弟们命上享福的道理!”
边伯贤转头冲着外面大声喊道,“百扬!”
修长黑衣人闪身而进,单膝跪地,“主子。”
“即刻起,任你为侧翼骑营统领,一人可抵数十兵马的功夫天天耗在我身上可惜了!”
百扬脸上诧异非常,他看向边伯贤,“主子,爷出发前吩咐......”
边伯贤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我不用你保护,你要做的是,保家卫国!”
语气坚定,不可反驳。边伯贤铠甲在身,眸光凛然,悠远又萧肃的气质一时之间让吴世勋和百扬只能点头称是。
他手一抬,指一扬。叮的一声,一枚银针瞬时飞向挂在墙上的战图,直挺挺狠狠地扎进一处,生生没入半根。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家国在,何惧生死离愁。”
字字铿锵,岿然不动。
盯住那一地,便是过几天再次约战之地,魏岭岗。
这一场仗,该有个结束了。
“咳咳......咳咳......”
吴世勋回了营帐又盯着战图看了半天,想到边伯贤的一意孤行又有点儿惴惴不安,躺下的他又起身来到主帐。
远远地就看到里面依旧灯火通明,走近几步竟听着里面那人咳嗽不已,他赶忙掀帘而入,正见着百扬拿着狐裘给依然站在案台前弯腰疾书的边伯贤披上。那人思索提笔,果断落笔,全然神色肃然,偶尔抬手轻咳几声,毫不在意又皱皱眉继续写。
“身子不舒服?”
吴世勋一出声倒是惊了边伯贤一下,他抬手摆了摆,“无碍。”
一旁的百扬倒是忍不住冲着吴将军抱怨起自己这金贵的主子,“从半个月前就开始隐隐咳嗽了,大漠里昼夜冷热差异太大,又整日为了战况忧虑,身子必然受不住。臣劝了好几回了,主子依然我行我素。”
“百扬!”
百扬敛了眸子,不再说话,硬朗的唇抿成一条线,出来前,皇上千叮咛万嘱咐自己定要照顾好边相。何不曾想现如今处处都委屈着这主子,自己真是罪该万死。
边伯贤看向吴世勋,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明日一战,至关重要。我即便躺下也还是睡不着,起来用脑子过一过能够预想的情况。”
吴世勋走过去,拿下他手中的笔放在一边,“战场上永远没有可以预测的境况。浪费神思无用,还是早些歇息吧。”
边伯贤似乎还想说说什么,吴世勋推着他凑近了道,“皇上平日里用着天下最金贵的养品,变着花样儿让御膳房天天做补品给你,可不是让你来这儿糟蹋自个儿身子的。”
听到朴灿烈,边伯贤也不再反抗,无奈摇了摇头,“又拿他来压我。”
吴世勋示意百扬准备就寝,“伯贤哥,你也体谅体谅我,鹿晗他担心你身子,又冲不得圣上发火,回来就跟我置气。”吴世勋耸了耸肩,一脸笑眯眯的样子倒让边伯贤原本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不少。
“行了行了,我知晓了,你也快回去歇着吧。”
吴世勋点了点头,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出帐营,抬头看了看天,夜空干净如洗,大漠里的星星甚是明亮,但配着这寂凉的风声呼啸,心里只剩下不安。
边伯贤的身子当年那一剑,伤了根本,这两年朴灿烈好生养着也算是无碍。吴世勋叹了口气,扛着没胸的一剑,三天三夜全凭吊着一口气回来恭祝皇上登基。现在想起来,吴世勋还是会心中一颤,边伯贤这一辈子怕是把所有的执念都放在了朴灿烈身上。
他抬步向着自己帐营走去,但愿老天保佑,明日凯旋,尘埃落定。
大漠如烟,兵马萧肃。
边伯贤一身铠甲修身而出,踏步凛然,一跃上马,缰绳紧扬。
“想家么?!”
“想!!!”
万千将士,严阵以待。
“握紧手中剑,守住这个家。打赢这场仗,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回家!!!”
怒吼震风,声声恳切。
边伯贤手持桃花扶柳剑,剑指青天,他眸中的光竟比那日头还亮。
朴灿烈,这山河,我边伯贤给你护定了。
上仙下鬼,侵者,死。
遥遥望去,对面黑色的旗帜嚣张又霸道地飘扬着一个金字,一如那金钟仁一样,沉稳又放肆。
金钟仁一身黑铁冷兵铠甲加身,单手持枪立于摆阵前,金国的信仰傲气昂扬,好不威风。但他只是直直地盯着远方那个身影,嘴角微翘,边伯贤终于现身了。
边伯贤穿着古铜铠甲,里配暗红色短袍,整个人清冷又高傲。身边的吴世勋银白铠加身,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谁也猜不透他在琢磨什么,却分明能感受到危险。
金钟仁抬枪指天,略微一顿,蓦然垂落,堪堪而停,枪尖径直遥对边伯贤。身旁左骑营随枪落而整齐踏出,齐呵摆开,列阵起势。金钟仁微一眯眼,枪身笔直,方向唯一,目光所及,只有那一个人。
吴世勋俊眉微挑,右手伸掌高高举起,骤然一握,右翼骑兵全体拔剑竖于胸前,严阵以待。吴世勋一声令下,列阵齐啸而奔。吴世勋一马当先,持剑直刺金军阵首。金军不慌不忙踏齐稳步而动。
交接刹那,刀光剑影,马蹄声急,入骨溅血,一息一瞬,一来一回,短兵厮杀已然结束,各自归阵。空旷的对峙沙场此时已染上血色,却是渲染了战斗的开始。先锋营首战而归,两方不相上下,损伤相当。
张艺兴看了一眼金钟仁,见金钟仁微微点了点头,抬起手,手指点了点,从后方快闪出四道身影,并立于金钟仁身后。
“孤,要活的。”
“是。”
金钟仁盯着对方那个剑已出鞘的人,眼神阴沉,嘴角一抹笑,邪气十足。“不死即可,孤只要人。”
“是。”
四名顺卫乃是张家世代为金国国主培养的死士,从出生时,便会找到同年出生的天赋秉异的四名婴儿与皇子同服连心蛊,主死士亡。在金钟仁登基那年,所有的兄弟斩的斩,贬的贬,而他们的死士无一幸存,金钟仁亲眼看着一个一个气绝才挥袖而去。他本身就是个后患,所以他做事永绝后患。
金钟仁想要边伯贤,他就要属于朴灿烈的边伯贤。
他的目光至始至终都锁定在那个人的身上,眼底的炙焰烧得他热血沸腾。那人漂亮的身形配上铠甲,暗红色里袍边角随着宝马飞踏而在扬沙中飞舞,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了当年一袭白衣的边伯贤在御花园浅塘旁笑意浅浅地跟自己聊着天,等着下学的朴灿烈。朴灿烈只是站在那里轻唤了一句伯贤,边伯贤惊喜般地回头轻快地步子跑了过去。留给他的只是毫无留恋的背影。
他那时就想,若这人向他奋不顾身地跑过来,要他拿什么换都可以。这一辈子,都没有人给予过他留恋,连父皇都将他这个太子毫不犹豫地扔来这大齐当卑微的质子。他嫉妒朴灿烈,明明比他还不如的庶子出身,落魄皇子一个,凭什么有这样的人这样的眷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