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这身帅不帅?”小舅在我面前兜了一个圈。
“帅!”我平日里可懒得赞美别人,这回一半是因为今天心情格外好,看谁都顺眼;另一半却是由衷的感叹。小舅最近也窜了个头,出落成英俊挺拔的少年,玄甲穿在他身上正合适。大舅说得没错,我们卫家男儿果然个个玉树临风。
“进了军营我就不能常回来看你了。”小舅有点依依不舍的问,“你会想我吗?”
“好事儿!你走了,我就不用和你挤一间屋子了。”我笑着安慰他。
“滚。”小舅欲曲腿踹我,无奈盔甲太重,看来他还得好好适应一番。
“开饭啦。”二舅端了两碗热腾腾的刀削面出来,额角一抹炉灰印。他将刀削面递到我面前,回头朝小舅道,“先卸了盔甲再吃饭,厨房里还有一碗。”
“难得二舅这回亲自下厨。”我捧着比脑袋还大的陶碗,拿筷箸搅了一卷儿面条挑着。
二舅呵呵笑道:“自然是因为步广的事儿,咱们得为他庆祝庆祝。”
“人家招他做个管理兵器的军需官,又不是真的骑兵。”我一脸不屑。
“军需官也不错呀,这可是步广的第一份差事。”二舅不以为然道,“我刚进建章营骑的时候也不是骑兵,只是个管马的给事,比步广还低一级。”
“真的吗?”我挑眉表示质疑,“陛下舍得放你去管马?”
“这倒不是,我自己要求去的。”刀削面太烫,二舅的脸颊被熏出一层红晕。
“好啊去病,居然敢奚落我!”小舅端着面碗从厨房出来,经过我的时候用筷箸戳了一下我脑袋上的圆揪揪,“你给我等着瞧,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二哥一样的英武骑郎。”
“咳咳。”二舅被面汤呛了一下。
“就你?你有二舅那本事吗?”我趁小舅不注意,从他碗里捞了几根面条到自己碗里。
小舅挥舞着筷箸:“那武安侯田蚡又有什么本事,不过就因为他是陛下的舅父,就轻松做到丞相之位。若是三姊这胎生个皇子,我也成了皇子的舅父,陛下也得给我升官加爵不是。”
“等一下。”我打断他,“田蚡?做丞相?丞相大人不是许昌吗?”
“许昌辞职了。”二舅望着我不解的神情,解释道,“武安侯接任丞相,今日早朝时,陛下亲自宣布的任命。”
那边小舅继续着他的黄粱美梦:“等过些年,我这皇甥被册封了太子,我叫他也给我弄个丞相当当。”
“瞧把你美的。”我戏谑他,“你当了丞相,头一天就得喝个烂醉吧?”
小舅两眼放光:“到时候肯定有很多人上赶着巴结我,送我美酒,不喝白不喝!”
“步广,”二舅无奈地摇头,“去了兵营,不可以再酗酒。若是被我逮到,随时开除你。”
忽听得门外一阵仓促马蹄声,有人急切地拍门。只见来人喜上眉梢,连连大喊:“生了,生了!”
“生了?”小舅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抓住来人两臂一阵猛摇,“快说,男孩女孩?是皇子吗?”
“皇子?”报信之人被他摇了个晕晕乎乎。
“是皇子!太好了,我发达了!”小舅一蹦三尺高,欢呼雀跃。
二舅平静地将碗里的面条扫光,不疾不徐问道:“真是皇子吗?”
报信之人片刻后才终于顺了气儿:“不是的,是公孙家……新添了……小公子。”
“你说什么?”小舅飞舞的身躯停滞在半空中,之后泄气地瘫倒在地上,“唉,空欢喜一场!”
我同二舅相视一笑。小舅的黄粱一梦醒喽,来人身穿的可不是宫里的宦服,而是公孙府的管家服。
公孙家的小公子,是大姨和大姨夫的第一个爱情见证。也是我的大表弟。大姨夫给大表弟取名“敬声”,因为他出生的时候怎么折腾都不哭,把接生婆吓了个半死。
大表弟一生下来,娘胎里带出来的软软的黑色小卷毛就贴了满脑袋瓜子,就好像宫里狗监养的那些观赏用小狗的卷毛,摸着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三日后,宫中再传喜讯,二表妹于漪兰殿呱呱坠地。小公主长得简直和卫长公主表妹小时候一模一样,天子怜爱皇女,赐封地东莱郡阳石县,食邑一千三百户。
***
家中庭院里的繁花盛放,香气扑鼻,隔墙都能闻到。
“主父偃今天又来了?”我将火云的缰递给家仆,推门进屋,“他不是才递过拜帖么,怎么往咱家跑得这4" 大家都爱霍去病_卷一3" > 上一页 6 页, 么勤?”
“别提了,这人缠上咱家了。”小舅乒呤乓啷地将一堆甲胄和绳索扔到地上。他最近一直无精打采的,也许是新兵训练令人困乏。好在军需官这个职位编制比较松散,回家休息的机会比骑兵多一些,可惜,我屋里的那张榻还得给小舅留着,我还得同他继续挤一间屋。
“怎么会这样?”我伸了两只胳膊,示意小舅帮我解开胡服袖子上的死疙瘩。主父先生文邹邹的,待人也很客气,乍看并不像坏人。
小舅义愤填膺道:“两个月前二哥回河东郡采买马匹,在函谷关碰到他,这人死皮赖脸地缠住二哥,跟了一路来回,现在还赖在东街客栈住着。”
“主父偃跟着二舅去了马邑?”我立即警惕起来,“他想干嘛?”
“我哪知道?这人刚到京城时拿着二哥送给他的盘缠养门客,岂料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被门客讹光了银两,自个儿的马也拿去典当了,欠下的住宿费还是二哥给垫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小舅终于拽开了我背后的腰带。
“二舅送他盘缠?”我愤愤地将胡服扯下来,“东街客栈的价目我略有耳闻,住上一个月价格可不便宜。”
“可不是,从卫府账上取走的至少得有一百金。”小舅掰着指头算了一下,恨恨道,“那个主父偃,别人送的钱,散起来自然不心疼。”
一百金?我收回之前说的话,真是人不可貌相!
天气阴寒,细雨霏霏。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先秦始皇帝一统中原,行幸雍而祭天帝,东行立石峄山,有司谏曰:‘往泰山祭天祀地,以正秦之大统。’曰:‘可。’乃召集齐鲁儒生博士七十余人,询问祭祀之礼。齐鲁博士对曰:‘将蒲草包车毂,可不伤一草一木,其行应从简。’始皇帝哂之。于是乎抛却诸儒,携文武大臣,驾驯驳之驷,乘雕玉之舆,车驾千乘,选徒万骑,辟山修路,自泰山之阳登至山顶,立石颂德,明其得封也。从泰山之顶下山,禅于梁父,其礼颇采太祝之祀雍天帝所用,而封藏皆秘之……”
司马太傅在台上摇头晃脑。此人术业专攻礼法,谈起始皇帝八十五年前的那次泰山“封禅”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
小腿骨跪得有点儿泛酸。在我看来,周礼是所有课程中最枯燥的一门,因为司马太傅要求全堂正襟危坐,回家还得写一整片书简的心得体会。
其他五项课程中,我最擅长的是算数,桑夫子考核了我的水平以后,决定让我从筹算直接往上跳一级,与曹襄同级学心算。其次是音乐,虽然上天没有赋予我一副小姨那样的好嗓子,但是我的记音记谱能力令李司业十分满意。至于五经嘛,一直是一坛子不满,半坛子晃荡的水平,韩说、李敢那样洋洋洒洒一大篇,专门讨好董太傅的功夫,我一时半刻还学不来。
而射御课,已经变成了我最喜欢的一门课。
第一天近距离接触韩太师时,我本能地紧张。这个人带给我的低气压会召唤从前的回忆,所以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同他保持距离。好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韩太师似乎并不记得从前的事儿,所以我也就放下心结,整日随着众人在上林苑里无拘无束地自由玩乐。
在空地上对着靶子射箭,我确实比不上那些年长的孩子,毕竟拼气力拼不过,比准头也比不过他们。进了林子逮活物,我却获得了一项优势:我的个子小,火云个子也小,荆棘树洞那些别人去不了的地方,总有我的收获。某些时候我的战绩甚至名列前茅,令那些从前不屑于我的学子们羡慕不已。
据说陛下还是太子时,韩嫣就陪他在上林苑打猎,等到陛下成了天子,韩太师就升为上林苑统管,对这里的一花一木门儿清,自然知道哪里最好玩,怎么玩。
建章宫前的广场最适合踢蹴鞠。前几日太学堂有幸和期门军的新兵踢了一场,当然我们输的很惨,毕竟年龄差距摆在那儿,他们想让球也不是那么好让的。
对了,那天那场临时兴起的比赛居然引起了轰动,先是二舅来看比赛,不久天子居然也跟来观战,直接导致比赛中断。好在天子只坐了一小会就不情不愿地被二舅打发走了,不然的话,那些期门军新兵见到天子,像打了鸡血一样,我们只会输得更惨。
总之,射御课的日子成为了我最快乐的时光。
今日礼法课,时间过得好乏味。况且还有一件憋在我心里,悬而未决的事儿。
“世子放学后有空吗?”总算熬到下课,我边收拾书箱边问曹襄,“帮我个忙。”
“说吧,有什么计划?”
“待会儿你去公主府上找几个侍卫,租辆马车,帮我去驱逐一个人。”
曹襄惊讶得合不拢嘴:“去病,谁欺负你了?”
“我倒是希望被欺负的那个人是我。”我摇头叹道。
“霍美人居然挑头打群架,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李敢阴阴的声音又冒了出来,“谁这么倒霉,被霍美人看上?”
曹襄挥挥拳头威胁道:“不许去告状,信不信下一个被打的就是你!”
当公主府的跨刀侍卫踢开客栈的门时,主父偃正趴在书案前写写画画。桌上堆了不少竹简,旁边坐着一位少年,正将那些写好的竹简一一展开来晾着。
“卫小公子饶命哪!”主父偃被俩侍卫一左一右架着往门外拖。
“饶命?我今天就是专来找麻烦的!”我决定不与他客气,“请你立刻滚回胶东国去!”
“不行,我不能走……”
主父偃被绑成个粽子,扔进去往胶东的马车里,情急之下探出头嚷道:“我还欠你们卫家不少钱呢,你把我留在长安城,我也好赚钱还债哪!”
“等你回到胶东国,记得差人送来就好。”我冷笑一声,“若是你继续待在长安,保不准把卫府吃空。”
***
上林苑的林木纷纷长出嫩绿的芽苞,旧的鸟巢从枝头倾覆下来,北归的燕雀唱着新歌。日头冉冉升起,暖意驱赶走萧瑟的气氛,建章宫的空地上,我牵了火云,和大家一同企盼今天的射御课。
韩太师策马扬鞭奔至眼前。几个月的相处,此人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神情,不屑于一切入眼的事物,仿佛多年前的那个韩嫣只存在于我的幻觉。
然而今日,他却缓缓地吐出我此刻最拒绝听到的话语。
“昨晚谁去客栈砸场子?站出来。”
我愣住了。昨日我和曹襄从未提过自己是太学的学生,主父偃一直称我为“卫小公子”,掌柜已经被我们拿银两付了封口费,那两名侍卫更是忠心护主。我以为我们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可消息怎么会隔天就传回了未央宫?
“好个李敢,你居然什么都敢做,竟然告本世子的状!”曹襄对着李敢低吼。
“不是我告的状!”李敢连连摆手。
告状者显然另有其人,因为李敢并不知道我们的目标是客栈。恐怕韩太师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思绪间,我便抬脚迈步。
“去病,你待在这里,”曹襄拽了我的手低声道,“这事儿由本世子顶着,韩太师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甩开他的手,我已然出列,“人是我绑的,不关世子的事。”
韩太师坐在马上,睨了我。我扬起头,毫不畏惧地回瞪他。刚要发话,只见一名禁卫牵了一匹马朝我们这里走来,身后尾随着一个棕衣少年。
我狠狠地瞪着这个少年。是了,就是他——昨晚把主父偃弄上马车后,我欲回头寻此人,不料已经让他溜之大吉,连带着书案上的竹简都被他抱走清空。
禁卫拱手向众学子介绍道:“这位是新任侍御史张汤的长子,张贺小公子。”
“卑鄙小人!”曹襄亦认出张贺就是昨日那漏网之鱼,骂道,“你等着,本世子要你吃不了兜着走!”
韩太师冷笑一声下得马来,自兵器堆里捡了两把相同式样的长剑,一把递给曹襄,一把扔在张贺面前。
“不如现在就来比个高下。赢了,我就放你们一马;输了,放学后留堂,七日。”
第13章 13 体罚
“比就比!”只听得“唰”的一声,曹襄已然剑出鞘,毫不含糊地直刺张贺面门。张贺连忙拾剑应战,由于未得先机,只得先侧身躲过,再拿那入鞘之剑招架。曹襄剑势自半空挥舞而下,剑刃连击在剑鞘之上,顿时“铿锵”数声。
曹襄平日里使惯了精铁剑,满以为这样一番砍削,对面之人剑鞘剑身全部断裂应当不在话下,一时竟忘记了手中持的是普通的铁剑,金戈之声“乒乒”数响,却只在对方的剑鞘上留下几笔凹痕,不禁心神大乱。
“世子,小心。”
我知他现下应是恼羞成怒,便也举了剑应战,却被李敢拦在身前。
“你若去了,世子必然会分神护你,反倒给张贺拔剑的机会。”
不过张贺并没有拔剑,而是迎着曹襄的剑刃冲了过去,引起众人一阵惊呼慌乱。
“不怕死的!”曹襄心惊,情急之下连忙收剑,不料对方趁机借了力道,近身一拨,曹襄顿时胜势转颓,被张贺拿剑鞘直拍在手背上,手中的剑飞出一丈远,“当啷”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