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可是要回宫?”东方朔问。
“是要回宫。”曹襄道。
“天色晚了,我直接回卫府就好。”我回答。
东方朔一副很期待的样子:“那可巧,臣同两位刚好顺路,不如让臣送你们回家。”
“可以,不过我饿了。”我揉揉肚子。
“我也饿了。”曹襄道。
“想吃点什么?臣来结账。”东方朔说着掏出了钱袋子。
“那儿有家卖小食的铺子,”我用手指了对曹襄道:“不若我们去吃煎饼包子。”
“好啊。”曹襄携了我一路跑向煎饼铺,留下东方朔提着衣襟在后面边追边大呼:“两位等一等臣!”
第10章 10 逼婚
“这钱用不了。”煎饼师傅将一把铜子儿抛回东方朔的手里。
“不可能,”东方朔瞪圆了眼睛,“这钱我上个月还用过一回,还好好的呢?”
煎饼师傅抄个锅铲子在手中:“朝廷新出的规定,‘三铢’铜板作废,全部兑作‘半两’铜板,旧币不能使啦。”
东方朔眼珠子转转。
“不如我按兑价给你,你再拿去兑作半两钱便是。”
“我这做的是小本生意,整日忙碌停歇不了,哪里有你们这些书生的闲工夫,跑去衙门兑钱?”煎饼师傅一套说辞说得这么溜,想必最近经常碰到持有旧币的顾客。
“算了……好吧。”东方朔一低头,看见我和曹襄两张期待的小脸眼巴巴地望着他,再开口连称呼都改了,“师傅您看我这还有两张嘴饿着肚子呢。”
煎饼师傅柄挠挠脑袋道:“看你们也是富贵人家,没有小的,碎银子也成,今日生意好,我找得开。”
东方朔将钱袋子举了个底朝天,叮叮当当掉出来一堆铜板。
“没银子,就只有铜板。”东方朔捧了钱在手中翻了又翻,铜板上无一例外,全都工整地印着“三株”二字。
曹襄终于没忍住笑出声:“东方大夫的家底恐怕都拿去当新夫人的聘礼了罢。”
“世子莫取笑。”东方朔懊恼皱眉。
“还是我来付吧。”我伸了手进怀中欲抽钱袋子,却被曹襄按住了胳膊。
“去病,我这个做哥哥的怎么能让弟弟付钱,让我来付。”
他刚拆了钱袋,背后奔来一人,自南朝北匆匆行来,见我们竟刹不住脚,直撞过来。我俩被撞得一个踉跄,三人同时扑在地上。
我还好,只是被他们俩的胳膊带了一下,很快便拍拍衣服爬了起来,曹襄倒是被摁个正着,结结实实摔了一个狗啃泥,不禁咆哮道:“哪个不长眼的敢撞本世子!”
抬眼便见这“不长眼”之人,亦是个总角少年,约么十来岁的模样,待他立起来,个头比曹襄要高,瘦弱身材,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其人身着原色粗布深衣,下摆在那副瘦长的身板上显得宽大冗长,想是穿了亲戚给的二手衣服,面上倒是白净,眉清目秀,举手投足书生气十足,必然也是来此听课的学童。
少年随身背了一个大号书箱,原木纹路,未着漆色,乃穷人家孩子的标准读书装备。此刻书箱被他自己撞翻在地,散了满地的竹简,连带着几只或圆形、或八角形的小木片也随着书简一同跌了出来。我拣了一片,好奇地两面翻了看看,像是个星盘,上面写着五行卦象和密密麻麻的文字,读起来像是各种星宿的名字,不禁多看了几眼。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是故意的。”肇事之人忙不迭地摆手道歉。
“书呆子,走路3" 大家都爱霍去病_卷一2" > 上一页 5 页, 长点心,下次再撞到本世子,有你好看。”曹襄甩开东方朔欲扶起他的手。
我将星盘递还给少年,待曹襄同煎饼师傅结完账,少年终于收拾好了满满一箱书简星盘,匆匆向北面行去。
春日的白天日头热腾,日落时分亦不禁有丝丝凉意。捧着热热的肉饼,咬上一口,香喷喷,肉油沿着咬出来的洞渗出来,令我打了个颤,恨不得立刻大快朵颐一番——刚才是真饿坏了。
“两位公子,咱们边吃边走吧。”东方朔建议道。
曹襄左手捏着俩包子,嘴里咬着半个包子,空出右手将钱袋放入怀中,刚走了几步,忽地立住。
“我的门符呢?”
仨人均是一愣。
“出入未央宫的门符,我总是和钱袋子放在一起的!”曹襄将咬了一半的包子一股脑塞进东方朔怀里,焦急地上下翻找,符令却不在身上。
“别急,许是出宫时咱俩拿反了?”咽下一大口肉饼,我从怀里摸出未央宫的门符来看,上面的确写着我的名字,并没有拿错。
曹襄急得之冒汗,丢了出入宫廷禁地的门符,即使他是陛下的亲外甥,也免不了一阵折腾,更少不了要挨他娘平阳长公主一顿胖揍。
东方朔朝煎饼师傅比划着:“师傅,你有没有看到这么大一块木牌?檀木质地,漆黑漆。”
“没。”煎饼师傅摇头。
“两位不必着急,”东方朔安慰道,“既是方才丢失的,臣猜想,恐怕是被刚才那位小兄弟误收了去。”
“那书呆子往哪走?”
“往北。”我指了指北街。
“快追!”曹襄拔腿就跑,我吃完最后一口肉饼,拍拍手里的渣子,紧紧跟上。
东方朔在后面揣着包子,提着衣襟呼喊:“等等臣,臣跑不快!”
那少年被我们追上时正在渭水渡口等船。曹襄先追着,一脚将人踢了个脸朝下。
“小偷,还我门符!”
少年这一下给摔懵了,半晌才争辩道:“我不是小偷!”
“不是你偷走的还能是谁?去病,快搜。”
我掀了那书箱盖子,从里头捞出一大把奇形怪状的小木片。曹襄见了恼火道:“居然敢偷这么多门符!你是专偷门符的收集狂,还是专门潜入官府的飞贼?”
“世子,误会,一场误会啊。”东方朔追了上来,大声疾呼,“这些是星盘,作夜观星象之用,并不是门符。”
“星盘?”
“是啊,”东方朔举了圆形的星盘道,“请看,这种一共是五张,用来测金、木、水、火、土,五行星运之轨。”又举了八角形星盘和一个小圆盘道:“这种一共是八张,八张组在一起便是一个八卦阵,补上这中间的圆盘为日月,按照季节的交替转换,可用来观测整个天上的星轨。想必这位小兄弟是位懂得观星之术的人。”
“找到了。”我从一本书简中抖出了曹襄的檀木符。
“算了,既然门符找到了,我们就回去吧。”曹世子面色缓和下来,对那地上之人道,“本世子踢你这一脚,算你还撞我那一下的,我们从此两不相欠了。”
我同曹襄相偕离去,隐隐听得背后东方朔同那少年低语。
“小兄弟贵姓?在下有机会必当好好请教一番天官之事。”
“鄙姓司马,名迁。”少年答。
***
一路送曹襄至长乐宫,并在宫人的询问下为我们逃学主动承担了主要责任的东方朔,令我刮目相看。
“世子,明日见。”告别了曹襄,我问,“东方大夫家住哪里?从来没听说过东方大夫邀请别人去府上作客。”
东方朔指了清明门:“东街一直走,走到头。”
“走到头是多远?”
“大概是出了京城那么远。”东方朔比划了一下。
“那——东方大夫每日里上下班岂不要走很远的路?”
“还行,臣骑马的功夫已长进了不少。”
我回忆起初见东方朔时,他在马背上的“英姿”,心道算了,还是别欺负他了吧。
出了东门不远就是卫府。天子此去甘泉宫,未央宫的事务不忙,这个时辰舅父们应该都在府内。
“我到家了,还求东方大夫将为曹世子辩护的那套说辞,同我舅父们再说一次。”
不过今日府里似乎有客人,家门口的拴马柱上一共栓了四匹骏马,门口立了两个陌生的持剑护卫。待走得近些,便见府门突然打开,小舅同两个家仆正拖着大舅往外走。
虽说那些侍卫看着眼生,中间一匹纯黑色大宛良马我倒是认得的,我在卫府住了三年多,这马主人少说也来过好几回,回回说有要事找二舅商议,看来这家门今晚又别想进去了。
“阁下家中出什么事了吗?”东方朔向大舅小心翼翼地拱手询问道。
大舅未答话,只是面色阴沉,比烧糊的锅盔还要黑。
小舅皱眉:“‘平阳侯’又登门拜访啦。”
“平阳侯?”须臾,东方朔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哎,今上怎么这么快就从甘泉宫回来了?”
“这我哪知道。”小舅不耐道,“东方大夫,快帮我拉大哥一把,他正同府里那俩赌气呢,咱们干杵在门口也不是事儿,别被邻居看了笑话。”
“走走走,一起喝酒去,我请客,大家都去啊。”东方朔招呼家仆起身,一行人推着大舅朝酒肆进发。
回头望望家门,我无奈地摇头。顶着“平阳侯”的名号走街串巷、微服私访,亏陛下想的出来!
别看曹襄平日里要强,其实也是个可怜人,他爹曹时留在平阳府,身体一直不好,他却随长公主常住京城。听曹襄说,与夫君分居已久的平阳长公主近日和京城名门之后夏侯世子走得很近,他这个做儿子的看在眼里,难过在心里——锦衣玉食怎比得上父母相濡以沫,子女承欢膝下。
曹襄经常逮到我诉苦,因为他觉得我俩是同病相怜。不过我自我感觉比他幸运一些,虽然从来没见过我那个姓“霍”的爹亲,但是我有爱我的舅父姨娘,我可以投奔舅父们开始新生活,曹襄恐怕得躲在长公主的羽翼下,顶着世子的头衔继续痛苦一段时间。
陪着这一群大人饮酒打屁,我扫荡了整整一盘辣子烧腊肉,外加消灭了两碗菰米羹。既然东方朔请客,帐记他东方府上,我何必跟他客气。
赶在宵禁前回家,街上火烛未灭,路上人已经稀少,一行六人醉醺醺地走到卫府门口,那些侍卫和那几匹马都已消失不见。
有人应声来开门。
我怔愣地望着烛光夜色中的青年。他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残留着皂角的清香,披着轻柔的丝质中衣,隐约能看见线条起伏的肌理。三千微微润湿的青丝披于肩头,夜风拂动,如黑瀑闪着水光;朦胧的烛火印得他颧骨两侧微泛桃花,一双黑瞳中似有水波流转,两片朱唇艳红如噙樱桃。
这样妩媚的二舅,平日里并不得多见,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烦躁。
“……平阳侯……好艳福。”喝醉了的东方朔顺势靠在二舅肩上,借了酒劲毛手毛脚,我飞起一脚狠狠踹在东方朔腿弯里,只听得“扑通”一声,他双膝跪地栽倒在二舅面前,把二舅吓了一跳。
哼,这家伙竟敢吃我二舅豆腐。
哥们儿也不行!
醉了更不行!
天气渐渐热起来,最近一家人饭后闲聊的主题是预测期门军同禁卫军接下来一次蹴鞠比赛的结果。
“期门军那群未及冠的小屁孩,拼经验的话,怎么比得过禁卫军那些成年人。”小舅道。
“对你二哥这么没信心?”二舅驳道,“这些‘小孩’可都憋着一口气在,赛场上会拼尽全力,至于阵法,离开赛还有一段时间,集训一下没问题。”
一直未发一言的大舅突然开口,岔开了话题。
“说到成年,青儿,你年龄也不小了,我没记错的话,过两年就该加冠了对吧。”他说。
“兄长没记错,确实是这样。”二舅收起笑容,称呼大舅时用了敬称。
大舅斟酌了一下,叹了口气。
“该是时侯给青儿你说一门亲事了。”
“兄长怎么突然提这个?”二舅面上腾地飞出两朵红云,“兄长还未成亲,弟弟怎么好抢在兄长前头。”
“大哥我当然要先成亲。”大舅不疾不徐道,“不瞒你们说,我早有了中意的相好,京城人,家境比咱们还要宽绰,只是一直顾虑着家里还有你们这几张嘴要吃饭,才把亲事一推再推。现如今步广马上能进期门军,去病也长成为半大小子,所以前几日我已经委托媒人,上门与这家保了媒。”
“真看不出来,大哥动作够快嘛!”小舅讶异道。不仅是他,我的嘴巴也不自主地张成了圆形,大舅语出惊人,原来是有备而来。
二舅尴尬起身,抱了拳道:“恭喜兄长,兄长真是好福气。”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大舅摆摆手示意他坐下,“这家还有一个小女儿,比青儿小两岁,人品口碑均是没话说,样貌我帮你把了关,京城百里挑一的美女。而且这家已经发话,人家姐妹不嫌弃咱们,愿意同咱们做一对妯娌连襟。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步广,去病,你们说是不是?”
大舅望向我俩,期待着我们的附和,但是我俩只是讶然地回望他。他一个人已将二人的亲事都定了下来,我们这一桌人竟然全部被蒙在鼓里。
二舅的目光游离,沉默片刻后,方才回神,犹豫道:“这事——兄长恐怕做不得主。”
“怎么做不了主?爹娘早逝,长兄为父,弟弟们的亲事,你大哥我做得了主。”大舅面色渐沉,斩钉截铁道。
二舅兀地站起身,急道:“弟弟从来不敢对兄长不敬不孝,只是——”
“只是什么?难道要我眼看着自己的亲弟弟被那皇帝小儿霸占一辈子?“大舅打断他,越说越大声,“我明日就去当面问问皇帝,看他还有没有天理了!”
空气霎时变得死一般寂静,我皱了眉,小舅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群灰色的麻雀“扑扑簌簌”,从附近的灌木中慌不迭地钻出来,飞向天际。
大舅话语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眼看二舅的神色越来越痛苦,双手攥成拳掐进肉里。终于,他一言未发,只是默默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