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狂风暴起、山摇地动,从萍山地壳中先飘出一朵五彩云霓,随即倏忽飞出一道耀目紫光,直奔凤流剑而去。众人惊呼出声,当世能发出紫光的神器不过凤流紫华双剑而已,这剑又从何来?老辈修者定睛看去,这剑竟赫然是被封在萍山地下五百年的练峨眉炼魔之宝——明玥剑!谈无欲的银发玄袍被凌厉的剑气冲得飞扬鼓荡,他低声赞道:“来得好!”以沛然真气催动凤流已和明玥战到一处。双剑都知对方厉害,在空中辗转试探眨眼间已过了百招,众观者只见空中两道紫光如神龙夭矫、纠缠不清,斗得风云变色、天日无光,方知仙术剑法玄妙无穷,平日所闻所见不过是皮毛而已。
双剑又斗了百余招,乍然各自退开。谈无欲心知胜负就在片刻之间,功体再摧,凤流剑剑芒暴涨、铮然轰鸣,他戟指神剑、清叱一声道:“凤流啸天!”石火电光中凤凰羽翼铺天盖地向明玥剑击去,萍山老祖“诶呦”一声,他暗中催动明玥去斗凤流,此时只怕明玥无主、终要落败,平白折了神剑,手忙脚乱想要收剑,突闻一道癫狂之声又哭又笑,撕心裂肺的喊道:“阿姐!阿姐的味道!你回来了是不是!呜呜,无情的阿姐,你怎么能抛下阿龙这么久!阿姐!”
一团邪氛魔气如黑云般卷入场中,明玥剑被一条钢鞭一卷一拖堪堪从凤凰爪下掠过,刃上崩出无数火星。来人一头绿发束成长辫,满面暴戾疯狂之气,他将明玥夺在手中,转手一鞭向谈无欲劈面打下,如疯狗般咆哮道:“你怎么敢伤阿姐的剑!”
“呼”地一声半空中落下的钢鞭力逾万钧,谈无欲忙催动凤流回防抵挡,在这样危急存亡的刹那,他眼前竟猛地一黑!
形势急转直下、众人目不暇接尚在错愕之中,只看钢鞭逼命已落到谈无欲面门之前!无忌惊得肝胆俱裂、大声疾呼,千钧一发之际,却见又一道紫光携龙啸之声破空而来,将钢鞭狠狠荡开钉在地上,久违的诗号清晰响彻:
“半神半圣亦半仙,全儒全道是全贤。脑中真书藏万卷,掌握文武半边天。”
第二十九章 日月同辉明圣现,风云丕变天柱倾
三柄绝世神剑,紫彩耀天、铮然轰鸣,一名白衣修者,且吟且行、袍带飘飘,在万人注目中款款而来,意态闲雅潇洒。场上方才正在搏命,观者皆是气急目眦、心惊肉跳,可自这人一剑飞来荡开战局,座下之人无论识不识得他皆都心中一定,再看他这般的丰神气度,竟如旭日东升、朗照四方。众人见他身姿挺秀,眉眼间风流藴藉,双目向周遭一扫,诸人俱觉得他在笑盈盈地望向自己,一时间人人为他从容风度所醉,如沐春风、似饮醇醪,将眼前大敌抛在脑后。素还真看似闲庭信步,其实身法迅疾,转眼间已走到谈无欲身侧,他面上温文雅逊,实则心内眼底只有一人,惊悸忡然、手心都是冷汗。
「罪恶坑罪首狂龙一声笑,劣者素还真有礼。」「素还真」三字一出,在场诸人虽已猜到是他、亦是一阵哄然。只见他拱手施礼,随即抬起左手捏了个指决将神剑招还,众人不免向他左手看去,趁此时机、素还真的另一手在宽袍大袖的遮掩下,极快的握住了谈无欲冰凉的指尖,又在师弟作出或甩开或回握的反应前松开了手。双剑幻化成赤龙青凤护在二人身畔,龙凤啸聚、日月同天,一双绝世之人并肩而立,卓然恍如谪仙。
狂龙闻言,勐地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气喘着问道:「你、你知道我?」
「罪首大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狂龙听了,更是笑得打跌、倒在地上一阵乱滚,连声道:「妙极、妙极,我在罪恶坑数着日子过了五百年,世上竟还有人知道我!」转而又向天疾唿道:「阿姐!你听见了吗!阿龙好出名,阿姐欢不欢喜?练峨眉!练云人!阿姐!你还不下来看看!看看你唯一的好弟弟!」说着说着,竟又蹬着双腿、撒泼一般痛哭起来。众人听他言语,都是心中大惊,这疯癫的外道邪魔竟是萍山练峨眉的亲弟弟!
「可惜、可惜,」素还真摇着头道:「我听闻罪首曾立下誓言: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罪首即已守诺五百年,今日毁约现世,岂不是前功尽弃?
「你知不知道五百年是多少个日夜!这五百年,我望着天上等她、等得好心苦!」狂龙又哭又笑,忽而一指萍山老祖,高声骂道:「老货!」继而却又学着女子的姿态向他福了一福,甜笑着说:「多谢你呀!哈哈!」他竟如三岁孩童般手舞足蹈、鼓掌拍手,「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五彩云霓现,峨眉去復还。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阿姐就要回来啦,而他、他竟敢伤阿姐的剑!」他喜怒无常,说到此处又倏然狂怒起来,挥动钢鞭再向谈无欲头面抡去,口中断喝:「找死!打死你!」
谈无欲只靠听觉辨位,耳闻劲风之声,他毫无惧色,立时催动凤流剑飞迎上去、剑势仍是凌厉果决,在场众人竟无一人看出他已双目失明。素还真方才立定在谈无欲身侧时,见师弟眼眸微垂,他剎时便知道谈无欲的眼睛不能视物,他们对彼此太过瞭然、根本无需言语暗示,只需要一个微末的表情动作,已是心知肚明。正因如此,素还真故意引逗狂龙说话,只有这样,谈无欲才能判断他和狂龙的位置,状若无事的抵挡反击。可这究竟不是长久之计,狂龙修为高深难测、远在所见诸人之上,当日练峨眉在时尚且治他不得,五百年后更是邪功精进,谈无欲目不见物如何能敌?
素还真脑中急转,忽而朗声道:「日属阳!」明圣剑诀出口,素还真的心脏随之突突突一阵狂跳,他不知道谈无欲会不会接下去,愿不愿意在百年后再同他共用这套融会了两人无数心血、情感与回忆的双人剑法。也许谈无欲并不屑他相助,也许谈无欲已经忘了这套剑法,也许谈无欲仍记得、却不愿再用,因为素还真已没有资格站在他身旁。一念三千,念生念灭、都是烦恼虚妄,这等待的一刻被无限的拉长,长到莲花已落了千次、明月又圆了万回,众生轮回走马、世界成住坏空,素还真终于听到谈无欲说:「月属阴。」
其实只不过是一瞬。
素还真眼底发热、胸口滚烫,他輓了个剑花向谈无欲身边纵去,口中又道:「日月合璧诛百邪!」
「阴阳调配灭千魔!」谈无欲召回凤流,握住剑柄向旁侧随手一挥,他根本不需要看、甚至不需要听,9" [霹雳日月]道士下山0 ">首页 11 页, 一切都是百年相守同修的深契,说不完的点点滴滴、数不清的时时刻刻已凝炼成了骨血中的本能。双剑相击、龙凤合璧,二人旋身迈步犹如对镜照影,滔天剑意向狂龙翻涌席捲而去,天地间明光大盛、真好似日月双悬!明圣剑法再现尘寰,初见者、百年后再见者,皆都翘首而观、连连唏嘘慨嘆。
狂龙正攻得兴起,钢鞭飞卷、一鞭快似一鞭,乍然间,明圣剑法的威能铺天盖地而来,狂龙惊退数丈、方才化解,对方的剑法又层层施展开来,步步紧逼、毫无破绽,攻守转眼易势。狂龙大惊,忙凝神以对,素还真连连问话、他都再不回答。
素还真心如电转,突然笑道:「不知罪首与云缥缈蔺无双前辈,是否相识?听闻这把明玥剑,还是蔺前辈赠与练云人,以为炼魔避劫之用。」
狂龙听得此名、恨得牙痒,啐了一口忍不住骂道:「那个妖道!」他一出声,谈无欲随即勐攻一招,将狂龙衣袖削掉一片。狂龙惊怒交加,连声又骂:「成了死鬼还要妨我!黄砂土下葬荒骨,红花如雨血含恨,妖道的骨头都化灰了!」
众人闻言更是一惊,云缥缈避世而居,竟无人知道他已亡于狂人之手。素还真还待言语,狂龙不知何故、倏忽狠狠盯了谈无欲一眼,高声道:「他的眼睛……」素还真心中骤紧、暗道不好,只听狂龙接着道:「好像很美味!本罪首最爱吃活人的眼珠子!」说着勐地伸出两指向谈无欲双眸挖去,谈无欲只觉一阵劲风拂面,忙将腰身向后弯折、柔软轻盈宛如细柳,他腾身半空本无处借力眼看就要坠落,就在此刻、素还真剑已飞到,谈无欲足尖在紫华剑上一点,用了个风卷落花式,飞花般向后飘闪了数丈。素还真亦纵身而起,用手揽住师弟的腰一拉一带,已将他紧紧护在怀里,自己背后故意露出空门。天高风急,素还真环抱着谈无欲,二人的黑白衣袂纠缠勾连、银发缱绻飘飞,这一招蹑云抱月,百年后再用来仍是默契无间,却又茫茫然生出万千遗恨别愁。
素还真不禁想起二人为此招命名时的情景:
「这招叫什么好?」
「蹑云抱月,如何?」
「……这名字不好!」
「难道不是名副其实?」素还真搂着师弟的腰,二人四目相对,谈无欲凤眸流辉,忽而粲然一笑道:「随你。」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素还真凝睇怀中,谈无欲眼中一片恍惚涳濛,这种茫然无措的表情是极少出现在谈无欲脸上的,不知是因为目不能视还是他也忆起当初?也许素还真并不是不能知,而是不敢细究。因为无论谈无欲留不留恋、怀不怀念,对素还真来说,都是伤心。唯余伤心。
战至此时,狂龙已深知对手机巧百变,只怕这空门是请君入瓮之计,倒不如借此时机反身遁走,他虽疯癫、人却精明,反正练峨眉之剑已经到手,只等谶言应验。「提起死鬼,真是败兴!」狂龙已在远处,犬吠般的嘶吼声仍清晰传来,「等我阿姐降世,我就要她把你们都杀光哈哈哈哈,就剩下我们姐弟俩!世上就剩下我俩!谁还会在乎我们是姐弟!哈哈哈!」
素还真并未出招拦阻,他心底对狂龙竟有一丝同情可怜,素还真不免苦笑,暗道自己莫不是也与狂人一般发了疯。谈素二人自空中缓缓而落,素还真只恨这一刻太短,瞬息如白驹过隙、倏忽似石火电光,他捨不得放手。他怎能捨得放手?!足尖点地,谈无欲的表情早已淡漠如初,素还真紧咬牙关,将手臂以一种极僵硬滞涩的姿态收了回来,如同生生扯断筋脉血肉。日月同天不过一瞬,终不可一生抱拥。
这般的心绪流转只在二人之间,场下诸人哪里能知?唯觉得日月才子果然剑法精妙、玄功通神,这一战事后必为天下传颂,自己恰逢其会、与有荣焉。素还真向八趾麒麟施了一礼,口中道:「师父,弟子来迟了。」八趾麒麟兴高采烈、连连道好,谈无欲寻着他的声音跃回高台,素还真紧随其后,二人方才站定,九重天上勐地响起一阵惊雷,一团紫火挟着风云之势飞扑萍山,轰隆雷声之中只听一道声音怒冲冲道:「剑子仙迹!给吾滚出来!」
一波放平、一波又起,众人惊诧间只见云雾弥散,一名紫衫华服之人立定场中,素还真一见,失声道:「是龙首!怎会如此……」疏楼龙宿身份高贵、姿容冠世,他一向甚为骄傲自负,一冠一袍、桩桩件件都务求极尽奢华绮丽,从发丝精緻到足履,可此时他竟鬓发蓬松,华服散乱,迥不似往日的雍容。龙宿一双金瞳中怒火狂燃、明亮慑人,目光扫过各派门人,众人哪个敢与他对视?纷纷敛目低头、双膝发软。龙宿盯住一处,剑眉微轩,冷笑道:「吾已看破汝的障眼法,还不滚出来!」
「唉……」风中传来一声嘆息,一个白衣人凭空出现,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
「汝为何要跑!」
「本已是错,怎能一错再错?」
「一错再错,好个一错再错,哈哈!」龙宿怒极反笑,忽而用一种暧昧低沈的声调说:「这些天,汝错了多少次,汝数过吗?都是吾逼汝的,嗯?」
剑子仙迹想起这些日子的荒唐放诞,脸上也不禁一红,低低道:「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自觉有愧,就跟吾走。」龙宿见剑子只是低头不语,怒气再升,厉声道:「汝与吾已经……汝还做修仙的美梦吗!」
剑子强抑心中动摇,略顿了顿,咬牙答道:「是。」
这个毫无转圜的「是」字宛如一支冷箭生生射穿龙宿的胸膛,他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曾有人敢如此对他?龙宿捂着心口退了一步,头冠发簪碎裂迸飞,紫色的长髮滚滚流泻,他大笑起来,蓦地伸手撕开自己胸前的衣服,纤秾合宜的胸膛上吻痕遍布,红红紫紫、刺人眼目,「你、你和异类交合,还想成仙?」
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道心不坚之人乍见龙宿如此绝色人物、已是目眩神驰,此刻更是心如擂鼓,魂荡魄飘。识得剑子的诸人却是毛髮悚然,心里骂他做事煳涂荒唐。
剑子见龙宿悲愤如斯,连平素最爱的面子都顾不得了、也知他气急,不由想伸手为他拢衣,轻声道:「咱们去别处说……」
「何必多此一举?」龙宿身形一闪,反把衣襟拉得更开,恨恨嘲弄道:「怎么,汝敢做不敢当么?」
剑子愁眉深锁,双手握了又松、心中思绪纷杂,终于嘆息着说:「龙宿,你放过我吧……」他似是极为痛苦,以手扶额道:「有人在等我,我……」
「有人在等你?谁?」龙宿气得牙痒,恨不能把剑子的眼睛挖出来!想他疏楼龙宿,姿容文武盖世无双,这老道两世与他相守,竟还能看上别人?龙宿实在是意气难平,眼角气得发红,忿忿追问道:「他就对你如此重要?你执意修仙也是为他?」
剑子默然不语,只微微点了点头。
「好、好、好 ,你要我放过你,记住你的话,可不要后悔!」龙宿脸色发白、气填胸臆,把心一横又冷笑道:「……汝真想成仙么?那就来拔。」说着在颈间一点,一片金色的龙鳞现于颈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