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人永远都像是一捧雪,又冷清又无情,自己越是努力想要抓住他,他反而消失的越快,最终,在自己手里,什么都剩不下。
连城璧只是纳头走到连接甲板的顶板旁站定,伸出左手推开了虚掩着顶板,甲板上已是一片火光,耳畔听到的皆是女子的哭喊奔逃之声。连城璧提气跃上甲板,下一刻,就有一把铁蒺藜向着他射了过来,伴随着一声女子的厉喝:“连城璧!”
连城璧左手运力一提,就将那块顶板扯了下来,回身挡住那把铁蒺藜,淡淡道:“何夫人。”
那女子正是何嫣然,只见她长发散乱,面上满是被火熏过的黑色烟尘,左颊上有一块烫伤的痕迹,黑红的皮肉外翻着,在火光和月光的交相辉印下显得极为狰狞可怖。
她血红的双眼中已流露出了疯意,再无当日初见时的清爽雅致,“我和你拼了!”说着提剑便向连城璧刺来。
连城璧只能提着手中的木质顶板稍作抵挡,连紫趁机背着萧十一郎跃上甲板,难为她一介弱质女流,负着萧十一郎居然还颇矫健,无垢山庄这也算是能人辈出了。
何嫣然的武功原本远不如连城璧,奈何她周身是毒,连城璧手中的武器又实在不趁手,只得左支右绌,勉强抵挡。
“公子!”连紫沉声叫道,“时间快到了!”
连城璧头也不回冷声道:“先走!”
“我不走!”还未等连紫说什么,萧十一郎已喊出声来。
奈何他现下对身体毫无自主权,一切全凭连紫做主,而连紫对连城璧的命令竟是毫不违逆。
“是!”话落便负着萧十一郎8" [萧连]阮郎归0 ">首页 10 页, 转头就走。
“连城璧!”萧十一郎大喊一声,可他被连城璧点住了穴道,浑身僵直,竟连回过头去瞧瞧他亦不可得。
连紫身手麻利地负着萧十一郎穿过一众绝望哭号的女子,冲到船边,毫不犹豫便纵身跳入了江水中。
此时正值盛夏,可江水中却依然极冷,萧十一郎毫无防备,纳头便被灌了好几口水,正满心糊涂间,忽觉头顶一痛,似是被人扯住了头发。
接着便被人提住后心衣服掼在了一处硬板上,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艇小舟之上,耳畔“哗啦”一声水响,连紫也湿淋淋地爬了上来。
萧十一郎登时醒过神来,想要用力冲开穴道,却觉得胸口一痛,竟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是那该死的毒!
“解开我的穴道!”
连紫却全然充耳不闻,只拿起舟中的船桨,用力将小舟扳得离大船远一些。
萧十一郎觉出不对,吼道:“你要去哪?我们走了他怎么办?”
连紫只用心划船,丝毫不理会他的怒吼,小船大约行出十余米的距离,身后又传来一声巨大的轰鸣。
那大船再次爆炸了,爆炸产生的余波甚至催得小舟也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多亏连紫反应快,才没有翻覆。
“连城璧!”萧十一郎自觉得自己是嘶吼出声的,可实际上却只是徒劳地张了张嘴。前次连城璧重伤垂死时,尚且在他怀里,他还能竭尽全力救他护他,可今次……却是和那大船一起化作了齑粉,天地茫茫,他却去哪里寻他去?
萧十一郎瞪着双目望向被火烧得赤红的天空,觉得胸腔里空荡荡一片,什么都没有了,曾经的他至少还能流出眼泪,可现在,他连眼泪也流不出来了,他又一次没能护住连城璧。
tbc
第三十二章 少爷
萧十一郎猛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又是陌生的房间,他的脑中一时有些空白,张着眼睛回忆了片刻,才想起之前他们的坐船爆炸,他急怒攻心,毒气立时上涌,陷入了昏迷中。此刻这房间显是客栈的客房,想来是连紫将他带到此处的,也不知他昏了多久。
萧十一郎试着行了一周气,发现真气流转自如、毫无阻滞,想是他体内的“子午透骨香”之毒已解了。
萧十一郎坐起身来,此前爆炸的时候,他以为连城璧也跟着身死魂消了,悲苦之下失了方寸,此刻回想起来,却觉得可供思量的破绽之处甚多。
连城璧既然能将连紫安排在何嫣然的船上,对当时的情况绝不会全无考量,连紫带着他跳船后,立刻就能攀上接应的小船即是明证,既如此,连城璧又如何会任由自己与何嫣然同归于尽呢?
最奇怪的是,他身上所中的“子午透骨香”需要何嫣然的独门解药,连紫有什么本事能解毒呢?在船上底舱中时,连城璧曾在他口中喂了药粉,可萧十一郎却并不相信那是连城璧自己所说的解药,一则自他中毒后,连城璧便未再离开他身侧,根本没机会拿到解药;二则连紫带着他逃到小船上后,他体内的毒根本没有消散的迹象。
如此想来,“子午透骨香”的解药一定是在他上岸后才服下的,先不论连城璧此前喂在他口中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真正的解药一定是后来才从何嫣然身上得来的,那作为解药的主人,何嫣然一定没有死在爆炸中,那么最后和她在一起的连城璧,也一定还活着,甚至还有能力从何嫣然那里拿到真正的解药。
萧十一郎一想到连城璧很可能只是诈死,心中立刻升腾起一股狂喜,可紧接着却又陷入到了新的痛苦之中,他实在不明白,连城璧到底为什么偏偏要在答应了接受他之后,又用诈死的方式离他远去?
是不是对于连城璧而言,这件事就如同此前无数次欺骗他一样,不过是使他降低防范的一种手段而已?只要目的达到了,答应他的一切也就不作数了?
可连城璧到底肯花功夫救他护他,还雕了他的木像,想到此处,萧十一郎立刻伸手去摸怀中的木人,却摸了个空。
这下萧十一郎的心中马上慌乱起来,赤着脚跳下床,几步扑到门口。甫一拉开门,便看到站在门口,手端木托盘的连紫。
她见到萧十一郎神色慌张,似想要夺门而出,也并不惊奇,只是死死地挡住门,神色冷淡地道:“你余毒未清,回屋喝药。”
萧十一郎神色一沉,喝道:“让开!”
连紫动也不动,横身在原地,只道:“喝药!”
萧十一郎不欲同她过多纠缠,端起木托盘中的药碗,仰脖而尽,将碗丢在托盘中,闪出门去。
连紫头也不回,木然道:“无论你要找什么,出了这道门总是找不到的。”
萧十一郎察觉到她话里有话,顿住了脚步,回身问道:“你见过我怀里的木人?”
连紫伸手向屋里指了指,“不就在那?”
萧十一郎返回屋中,却见木人果然好端端地放在窗台上,他醒来后,只一味地胡思乱想,压根儿没仔细瞧过屋中细处,竟没看到。
萧十一郎走到窗前,缓缓拿起木人,留恋似地摩挲了几下木人的眉眼,像是在探寻连城璧在雕刻这里时到底在想些什么。
连紫将他的动作瞧在眼里,想起自家公子从萧十一郎紧攥的手中中取出这个湿漉漉的木人时的表情,既像是被触动,又像是觉得扎手。
她从未在公子脸上看到那么样犹豫不决的表情,他向来总是果决而目的明确的,那时竟会摸着木人想了好久,才最终将木人放在了洒满阳光的窗台上。
“他走的时候,交代了什么话?”萧十一郎忽然冷不丁问道。
连紫全无防备,面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瞬的怔愣,继而咬住嘴唇没说一个字,这一切落在萧十一郎眼中,心里对连城璧还活着的想法又确认了几分。
萧十一郎继续问道:“你怎么拿到解药的?”
连紫仍旧板着一张脸不说话,可心中却已经慌张起来,原本连城璧交代她说是在盗取钥匙的时候,一并将解药拿了来,可此刻面对着萧十一郎冷刻的目光,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句话来。况且公子也确实曾说过,若是实在瞒不过,便算了。
她觉得这所谓“算了”的度实在很难把握,至于这“算了”的后果,她自然更是不知该如何承担。
便是这片刻的犹豫,连紫在气势上便已经不是萧十一郎的对手了。
与萧十一郎而言,他原本也只是基于推测诈连紫一诈,当真有了结果,心中反倒感觉又是欢喜又是酸涩。连城璧似乎根本不愿意他跟去,那他到底还有没有必要再问下去呢?
心思在脑海中转了几转,萧十一郎终于重重叹了口气,他到底不能放着连城璧不管,那人向来习惯自苦,即便心中有千般想法,也决计不肯向萧十一郎透出只言片语来,而这,恰恰正是最让萧十一郎感到揪心的地方。
他想,即便是讨嫌也罢,这辈子,他是放不下连城璧了。
“他……可有受伤?”萧十一郎思来想去,问出口的到底还是心中最关切的,连城璧到底好不好?
连紫摇头,心中觉得萧十一郎未免有些过于婆妈,自家公子纵横江湖多年,能让他受伤的人,实在没有几个。
萧十一郎微微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工夫去关心其他的事情,“他身边有多少人?”
“两湖地区的暗桩都通知到了,自会接应,”连紫虽然得了连城璧的吩咐,神色间却依然有些勉强,想来似她们这般做暗线的人,主动自曝底线着实是有些违背本心。
萧十一郎心中一动,问道:“他在蜀地没有人手?”
“只有我,”连紫简单道,“其余都是老板娘的人。”
萧十一郎看向她,早在得知连紫是连家的人时,他便推测老板娘同连城璧在暗中有联系,此刻连紫的话终于证实了他的猜想。
“当初你和宫粉前去无垢山庄救我,听的也是城璧的命令?”
连紫点头,“是我带去的消息。”
这下萧十一郎全明白了,看来连城璧起初当真是存了借自己之手对付唐衣的念头,他心中隐隐有些发涩,“那我后来去无垢山庄遇到他,也是……”萧十一郎虽然早就知道连城璧心机深沉,可若是连他们的重逢也是被他刻意设计的,到底还是令人齿冷。
连紫摇头,“唐衣烧了连家祠堂,逼迫公子主动现身,公子知道此行凶险,便提前将少爷送到了老板娘处,老板娘怕他出事,才故意引你去的,公子此前并不知情。”
“少爷?”萧十一郎心弦一颤,“是……他的儿子?”
连紫自知失言,抿住嘴再也不肯说话了。
萧十一郎的一颗心顿时七上八下起来,他有五年没见过连城璧,竟不知对方何时有了儿子,且瞧连紫的反应,那孩子的身份似还是个不能言说的秘密
连城璧到底还对他隐瞒了多少事情?
第三十三章 合作
杨开泰近日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
其实自连城璧回来后,他便已有了山雨欲来的感觉,只他当时原本以为这场江湖风波多半是要着落在萧十一郎身上,不料自连家祠堂烧了之后,萧十一郎竟再未现过身,听消息仿佛是往蜀中去了,纵然风四娘还时不时着人打听着萧十一郎的消息,但随着她身孕月份渐足,身子笨重,到底就力不从心了,杨开泰便也逐渐散了心神。
只最近风四娘已行将临盆,杨开泰的心弦又渐渐紧了起来,这一紧便察觉出了些许不对劲,江湖中似乎出现了些陌生的势力,他虽然素来木讷些,却并非蠢人,何况也是在武林中历练老了的,如何察觉不出这其中的暗流涌动?
这日,杨开泰正扶着风四娘在院子里散步,依着风四娘的性子,原本最耐不得如此,偏生她这一胎肚子大得惊人,郎中诊过说是怀着双胎,叮嘱要多多散步,发动时也能少吃些苦头。
杨开泰高兴之余,也不由得将郎中的吩咐当作圣旨般遵行起来,虽吃了风四娘的不少抱怨,但风四娘居然也没能拗过他去。
杨开泰扶着风四娘走到微微见汗,才将她安顿在院中的一张铺了虎皮的躺椅中,便有小厮送了名帖进来,说是一位阮姓的公子前来拜会。
杨开泰并不与什么阮姓公子相熟,听说就想要托辞不见,不料风四娘却猛地坐起来,问道:“这位公子是否生得容貌极佳?”
那小厮已习惯了自家夫人时不时有些不合礼节的言语行动,是以并不惊奇,只是垂首老老实实答道:“回夫人的话,那位公子爷戴着斗笠,小的没瞧见他的相貌。”
风四娘有些泄气,杨开泰却已想起她此前确实对一位姓阮的公子相貌如何念念不忘,不由得翻开手中名帖细瞧,却见来人果是轻尘山庄的庄主阮珏,果然是他,却不知为何要掩了面目?
杨开泰颇有些瞧不上对方这般遮遮掩掩的行径,但转而想到那位庄主容貌极盛的传言,想必也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只他为何要来寻自己,杨开泰又有些摸不着头脑。
“引他去正堂吧,我稍后便去,”杨开泰虽对妻子心心念念其他男人的容貌有些醋意,但他也知道依风四娘的性子不过是一时好奇,同听说了一柄宝刀就要偷来瞧瞧也差不了什么。因此,若然那位阮庄主当真是位可交之人,便给妻子瞧瞧,过过干瘾,也不甚妨碍。
主意一定,杨开泰便招呼丫鬟好生照顾着风四娘,自己则徐徐向着正堂去了。
一进正堂,便瞧见一位白衣公子背对他站在堂中,头上的斗笠早已摘了,杨开泰心中暗暗点头,如此方是为客之道。
杨开泰笑着招呼道:“不知阮庄主到访,有失远迎。”
那白衣公子闻声回过身来,冲杨开泰浅浅一笑,杨开泰脚下便是一顿,心中暗喝一声彩,端的是好相貌!
“杨兄,好久不见!”
杨开泰闻言一怔,“在下从前同庄主见过面?”心下暗暗回忆,却实在是没有丝毫印象,按说如阮珏这般风仪出众之人,当是见过一次便过目难忘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