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德斯稍稍靠前了些,他意识到这之后估计才是重头戏。
伊芙咽了咽口水,接着道:“这之前一切都很正常,可之后,我做了个梦……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
“我当然相信,你直说呗,”桑德斯露出诚恳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噩梦?被衣柜里爬出来的鬼娃娃撕碎之类的吗?那可是我最深远的童年阴影了。”
“如果只是那样就好了,”伊芙苦笑地摇摇头,“我知道我身处梦境,我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就像你明知道自己实在做梦,可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梦境里一切似乎都蒙在迷雾中,扭曲摇晃着,我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务。在我的脚下似乎是古老的残碑断壁,都是用巨大的岩石堆砌形成的,看上去不像我所见过的任何遗迹风格。那些巨大的岩石上似乎有着文字一样的图形,我想那大概是某种象形文字,说不定是古老的中文?不过我想那是不可能的,那实在是太过于复杂,我完全无法辨认,甚至没有办法猜测出那些文字的意义。”
桑德斯知道伊芙是个历史爱好者,依靠着在大学工作的机会研读着各种历史文献,每次出去旅游也总向着博物馆钻,她要是没见过,甚至都没印象,那大概是相当生僻的遗迹类型了。
“周围的一切都如同古老的荒诞的幻想,甚至是最无法理解的荒诞小说也没办法描述出我所见的万分之一。我看到某些石块上似乎有着奇艺扭曲的图腾,可是我没时间细看,那原本可以成为验证我梦境真实程度的证据的。
我总觉得那一切都格外的真实,但是又没有办法用我了解的任何常识来解释。我觉得我也许身处水底,或者说是深海中,因为一切景物都呈现着不同程度的扭曲,但是我却能自由呼吸。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梦,有所矛盾是很正常的,但是我无法理所当然的接受这种’正常’。”
伊芙下意识的抱臂靠在了椅背上,垂下眼敛,在眼下形成一片阴影:“我听见有什么在呼唤着我,陌生的声音。我不想的,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我一直在向前走,周围掠过的一切似乎都恐怖异常……也许这才是幸运的,我什么都没看清,我只是一直在向前走,我不知道我的目的地在哪里,也不知道要走多久。我只感觉身体异常的冰冷,冷的浸入骨髓,甚至连意识似乎都要被冻结了。”
她深吸了口气,神经质地摇摇头:“我觉得我全身都冻僵了,我的脚步逐渐减缓了,最后甚至连挪动都做不到。有什么在我面前,我看不见,但是我知道的,有什么就在我面前。”
被伊芙的情绪所感染,桑德斯收敛了调笑的神情,轻柔低声地问道:“是什么?你看见得到底是什么?”
“我觉得我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被黑纱所笼罩,一切都在不断的扭曲着。在无法判断距离的黑暗深处,有一个扭曲的黑影,我看不清他的样貌,也无法描述我所看到的情景,也许是巨大的海兽,又或者是幻想中最恐怖的生物,我不明白。”伊芙脸色更加的苍白,回忆似乎给她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我无法理解我到底看见了什么,可在我移开眼神的瞬间,一股窒息感笼罩了我,一股力量让我窒息的同时也动弹不得。我甚至怀疑我会死在自己的梦境中……等我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倒在沙发上,可是那股窒息感似乎残留到了现实中。”
“你是不是睡着后卷着被子,所以才会被闷着,感觉到窒息?”桑德斯下意识的询问。
伊芙摇摇头:“这不可能,我晚上没盖被子,仅仅是裹着衣服睡得,醒来的时候衣服被我压在身体下,不可能会阻碍到呼吸。而且我感觉到的窒息感绝对不仅仅是被布料缠住的程度。”
桑德斯张张嘴,片刻后才道:“你是不是喝多了,或者你喝的酒……”
伊芙领会了桑德斯的未竟之言:“不,昨天晚上我喝得很克制,而且我没喝度数特别高的,仅仅是一瓶百利甜以我的酒量是不会有问题的。更何况那瓶酒是我看着开,自己倒进杯子喝完的,这期间酒从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
“你是第一次做这种噩梦吗?”
“当然!这种可怕的梦境如果我梦见过怎么可能毫无印……象……”伊芙原本信心满满的话在最后突然有些停顿,脸上露出了些许困惑的神情,“不应该啊,我觉得我从没做过这种奇怪的梦,但……却又总有点熟悉感……”
难道自己的记忆如此不可靠吗?伊芙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以及智商,她原以为至少这样的噩梦她肯定不会忘记。
“也许这是你的什么童年阴影?你曾经看到过或者听过相似的描述,在压力下又在梦境中重现了这一景象?”桑德斯困惑地问道。
伊芙打了个寒颤,脸色更加难看:“不,我情愿这一切是我的幻想,而不是什么现实中我曾经目睹或听闻的真实事物。”
你的名字
鉴于对伊芙长期的了解,桑德斯觉得继续猜测也没什么用处,明显伊芙自己也做不出任何明确的判断,他叹口气,默默的把已经有些凉下来的自己面前从未喝过的咖啡推到了伊芙面前。
他从来不是善于安慰他人的类型,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靠着行动表达自己的关照了。伊芙默默的喝了口咖啡,似乎还在回忆昨天的梦境,眼下略有些发青的黑眼圈即使是稍有些厚重的粉底也没能完全遮住。
“我早该发现的,”桑德斯看着安静的伊芙,默默对自己说,“她看上去完全不像平常那样,虽然依旧还是那么善于指使别人。”
直到临近下班,伊芙似乎才靠着勤勉的工作摆脱了不太愉快的回忆,桑德斯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伊芙敏锐地发现了来自友人地注视:“放心吧,我好多了。这两天我都不打算参加任何派对了,我需要在家多待两天,给自己做点甜点,平缓下心情。”
看出伊芙又恢复了平时的乐观,桑德斯松了口气:“等会儿我送你回家吧,顺便去你家把你的那些酒都收缴了,这两天你还是别碰酒了。”
“你说的对,”伊芙乖巧地点点头,“但是我拒绝!凭什么不让我喝酒?”
桑德斯挑挑眉:“在确定你没问题后我肯定把酒还给你,我从不沾酒,所以放心吧,你的珍藏我会好好留到你恢复状态为止。”
独栋的双层小楼前,桑德斯抱着个大纸箱,里面是各式各样的烈酒,伊芙站在院子门口幽怨地瞪着桑德斯,却也不得不忍痛看着对方把自己珍藏的美酒全部带走了。
眼见着桑德斯把自己的珍藏全部带走,要说伊芙心里不痛是不可能的,准确的来说现在桑德斯在她眼里已经和仇人没什么区别了,可惜理智还是告诫着她少喝点酒保持理智才是最佳选择。
安静的卧室里很快传出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原本也算不上特别整洁的房间变得像是刚经历了抢劫或是飓风,伊芙额头泛出汗水,手上也沾上了不少灰尘。
她盯着自己好不容易从柜子底□□的日记本,匆忙的翻看起来,一阵翻动后,伊芙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的发现这本两年前的日记本没有记录任何关于噩梦的信息。
掸掸封面上的灰尘,看着本子后半空白的页面,伊芙捡起同样躺在地上的钢笔,在空白页上写下了自己的梦境,像是害怕忘却一般描述地细致而生动,这也导致她回忆起了昨夜心底的忌惮和恐慌,脸色愈发的难看起来。
等到桑德斯搬着酒走出伊芙家的小楼时,天已经彻底黑了,路边的路灯因为电流不稳闪动着,之后突然彻底灭了,当他回头看时,能看见伊芙家二楼的卧室窗口亮着灯光。
这姑娘自从买下这套房自己单过之后,家里就变成了标准单身青年房间的模样,东西大多是直接扔在地上的,因此找起来也算方便,低头看看,用脚扫开就可以了。
她的养父母远在澳洲的另一边,相互之间也少有联系,因此有时遇上东西坏了,家里的猫跑了之类的问题全靠找同事帮忙。桑德斯作为她的邻座兼关系不错的损友,自然成了伊芙的首要目标,当然,作为感谢伊芙做的甜点也是办公室最受欢迎。
桑德斯边走边思量着下次找伊芙预定什么甜品比较对得起自己的劳动,他此时已经有些喘了。桑德斯不是第一次反思自己为什么要选择这栋位于制高点的公寓了,尽管它的租金算得上是这片区域数一数二的‘低廉’,室内本身也挺让人满意。
相比于其他公寓或者是独栋小楼,这间公寓干净、隔音好,楼层下甚至还有防盗门,阳台也大到可以在室外做BBQ,然而它的地理位置实在是令人不满。
每天出门上班要控制自己冲下坡道的欲望也就算了,下班时攀登上着略陡的坡道更是一种折磨,而当这种折磨变成日常活动后,就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桑德斯暗叹口气,发现一切的罪名都应该被归结在房屋中介身上,那位憨厚老实的中介大卫当时开着车,把桑德斯拉到了公寓楼下,让他完全忽视了走路前往公寓的辛苦。
摇摇头,桑德斯把酒抗的更高些,一鼓作气登上了坡顶。眼见着前面有个家伙正掏出钥匙开门,桑德斯加快了步伐跟着前人一起进了公寓楼。
***
“说实话,为什么是丽莎?”没头没脑的问话源自左后方的餐桌边。
问话的是个个子矮小的女孩,她按照现如今的审美来说并不十分漂亮,但却给人一种大气爽利的感觉,就算扔在人群中也绝对不会被忽略。这一方面得益于她挂着令人心生好感的笑容,另一方面也在于她通身的气场,这样一个女孩绝对属于让人遇到困惑时愿意去求助的对象。
她此刻坐在餐桌上,无聊地折腾空了的可乐瓶,顺手抽出了里面的吸管捏成奇怪的形状。
“你没发现吗?”被提问的丽莎本人闲适地靠在沙发里,僵直地伸着手指,等待甲油被风干,“咱俩来土澳读书快两年了,你碰到几个和我重名的家伙?我目前就遇到两个人。”
餐桌边的约翰娜走到沙发另一边坐下,伸手拿起了电视机柜上的ps4手柄,打开了以撒:“我倒是没碰上过,所以说这种简单型的名字反而没人选吗?”
丽莎拿起了另一个手柄,熟练的开出了个小跟班加入游戏,操纵着小跟班跟着约翰娜操纵的哭包走进了左边的房间,里面乱晃着一群胖子。
“是也不是吧,留学生很少选这种她们认为大众的名字,然而事实上土澳这边的本地人很少取这个名字。当然,其他国家我就不知道了。取这名字主要还是免得上课点名撞名字麻烦,你看我们班有多少个艾什莉了。”说话间两人已经清空了房间里的胖子。
“看屏幕,我要炸墙了,你躲远点。”和丽莎合租的约翰娜操纵手柄放了个□□,“你说的也有道理,我上次见丽莎这名字还是在小学英语课本上。”
“我也是。”丽莎盯着她操纵的小跟班,在熟练的被怪干掉后,随后把手柄扔在一边,瘫回了沙发上,专注看约翰娜的表演,“啊,指甲蹭花了。”
不满地盯着蹭花的食指,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丽莎挠挠头:“不行我要出门了,今天我之前的室友毕业典礼,我去送束花,顺便还要去咨询下雅思考试的事。”
“帮我也问问,可以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考。”约翰娜头也不抬地盯着电视频幕,“刷个高分回国也好找工作。”
“知道了。”把红色的耳机罩住耳朵,丽莎摆摆手背上包出了门。片刻后,门又开了,丽莎走回厨房,开冰箱拿了根冰棍这才真正离开家前往学校。
六月中旬,不光是校内,整个圣露西亚区也没什么行人,大部分住在这个区的留学生都放假回国了,剩下的不是出门旅游就是宅在家里不出门。
顶着阳光,丽莎刹不住车的一溜烟冲下了斜坡,耳机里的音乐震耳欲聋,她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视了擦肩而过的衬衫男,忽略了她最爱的小木屋,也没看见地上眼睛黑亮,反射着天空色彩的,死去的松鼠。
木屋遐想
躺倒着这只松鼠的绿化带对面那栋独栋的木屋就是丽莎最爱的建筑了,这边住宅区里这样的木屋相当常见,冬不暖夏不凉的,从来都不是留学生的首选。尤其是这样的房子隔音还差的要命,稍有点响动全屋子甚至外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这栋木屋尤其破旧,被白色油漆覆盖的外表不少部分已经剥落,同时外墙的不少地方也有着不少不明污渍,想必是附近数量众多的鸟类的杰作。
这栋屋子建立在斜坡上,因此连接地面的部分由仓库和开放性车库组成,真正的生活区域实际上位于二楼,也避免了斜坡式地板这种反人类操作。
这种建筑风格在这片区域格外常见,唯一不太常见的就是这木屋的门窗“设计”。
那窗户的一角突出于墙面外,窗框下有条歪斜的缝隙,而门的左侧有一整竖条的部分则是玻璃构成,可以窥视到门廊的景象和顶上没有灯罩的一个孤零零的电灯泡。这实在谈不上设计,反而更像是由于年久失修导致的不得已的弥补方式。
更令这小木屋显得诡异的则是在没有篱笆的院落一侧,有一口看上去年代久远的水井。这口井上方并没有用来打水的轴承,但是这家人使用这口井的次数倒是相当频繁。他们一般也就是用绳子绑着木桶,随手扔下去再提上来,使用方法相当粗糙。而绑着绳子的水桶也总是就这么丢在院子里,视情况扔在田边或者井边,反正也从没有人回来偷个破水桶。
如果是平时不 2 页, 赶时间,丽莎总爱在这栋小屋钱前稍作停留,幻想各种美式恐怖电影里吓人的段落和场景。毕竟夜晚当这栋小屋打开入口处的灯时,昏黄的灯光照射着院子里从没被打理过的杂草,总能带来些诡秘的氛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