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罗尔看上去已经没有了丝毫反抗能力,斯内普的魔杖仍没有完全放下。它稳稳地指向地上的人,没有一丝抖动。哈利盯着他那张面具一样的脸。没有表情,在他的同类被折磨的时候,他始 2 页, 终没有移开视线。火光闪过他刀刻般的唇角。
他在得意吗?他当然会得意!他的主子夸赞了他,给了他表现的机会,因为他替他拔掉了心里那根刺。这个该下地狱的食死徒,邓布利多明明是原谅了他的过去,给了他信任,给了他住所,给了他工作,给了他一切的恩人,可他竟然用那样憎恶的神色望着邓布利多。为什么?因为邓布利多始终监视着他,让他没办法接近他的主子?邓布利多没注意到斯内普的所作所为吗?他顶着所有人的怀疑依旧说他信任斯内普。他甚至到最后都相信斯内普会保护他。
哈利不愿承认他心中其实有一点快感。它来源于他验证了自己的观点:看吧,斯内普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食死徒,我告诉过你了,谁叫你不早早相信我的话,以至于送了命——然而更多的是恐惧。邓布利多死了。就算他还能继续用他的智慧引导凤凰社继续战斗,他也不可能再用强大的魔力保护活着的人了。伏地魔唯一害怕的人消失了,光明一方失去了最重的一颗砝码。混血的,麻瓜出身的,霍格沃茨所有的学生,现在正处于无保护状态下。
他曾很多次被别人指出他总是想独立思考。那些人并不赞同他思考。他讨厌别人否认他的判断,讨厌那些利用同时的不信任。他试图向所有人证明他是对的,越是被反驳,越是被隐瞒,他就越想证明。可一旦没有人再想要指导他,他的小反抗失去了目标,他立刻就感到恐慌。邓布利多活着的时候,他可以肆意猜测,肆意反抗,邓布利多总会指引他得到真相——邓布利多最后总是对的。他从未见过邓布利多犯错。当然,不包括他最后信错了人。
那几分钟的记忆深深刻在哈利脑海里,他怀疑它们永远都不会消除。向着邓布利多举起魔杖时,斯内普脸上粗犷的线条刻满了厌恶和仇恨。大部分时候,斯内普脸上的表情都算不上友善,但那种仇恨哈利并不熟悉。
斯内普看着他的时候的确是厌恶的。但尽管不情愿,哈利也能肯定斯内普从没真正对他动过手。混血王子邪恶的小聪明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不知不觉地弄死他,他甚至不用跟他硬碰硬。而就算在斯内普每一次提起詹姆的时候,或是与他的仇人们面对面,哈利也能确认他的心里有一道底线,哪怕他真的想要杀死小天狼星,却还有一根无形的绳子捆着他。
他确认——他不得不承认,这男人在某些时候极有原则,他绝不会容许自己真正犯错。但这次不一样。
哈利知道,那是真正的憎恶和仇恨,不再有——不愿再有任何东西遏制的仇恨。斯内普对邓布利多很不满。哈利自己也有经验,如果不是真正下定决心,不可饶恕咒是不可能成功的。可是在斯内普发出魔咒的一瞬间,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报复的快感。他的眼中除了空洞和冷漠之外什么也没有。
在那一刻,他是如此的麻木,甚至好像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也跟着死了。
其实那一瞬间,哈利觉得那道夺命的绿光飞行得很慢。时间很充裕,甚至足够让他观察过斯内普一瞬间的表情之后,还能清晰地辨别出邓布利多的逼迫和满意。邓布利多的哀求,似乎并不是为了保全性命。
他在逼迫谁?他的满意是因为马尔福放下了魔杖,还是因为证实了斯内普是教师和学生们不相信的人?发现自己无法理解邓布利多的想法,哈利的拳头紧紧地握了起来。他之前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邓布利多,他们已经都足够坦诚了。
他越是在脑海里回放邓布利多临终前一瞬间的场面,越是觉得自己肯定看错了。
似乎终于感到厌倦,伏地魔的视线从食死徒的身上收了回来,扫向了斯内普:“做得好。现在停止吧,西弗勒斯。”
“是,主人。”斯内普躬身,解除了钻心咒。罗尔挣扎着,颤抖着爬过去把额头贴在伏地魔的靴子上。周围的食死徒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也许是感到伏地魔的满足——终于解除了警备,声嘶力竭地大笑着。一条巨蟒从伏地魔身后探出头,愤怒地嘶叫——它刚才一直一动不动地盘绕在地上,光线太昏暗,哈利没有看见它。它简直跟成年人的大腿一般粗,如果它缠上了谁,那个人定然连挣扎逃生的机会都没有。
哈利觉得自己的胸口发闷。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渣,一群放着光明和自由不肯要,却甘心在恐惧中做奴隶的人,他就感到一阵恶心。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死掉了。再也不用和这样的人战斗了。
☆、第二章
“让我们一切按原计划进行吧。”伏地魔摆摆手无趣地说。聚会结束了。
众食死徒鱼贯而出。哈利留在休息室里,他打算继续跟随伏地魔,好看看有没有办法弄死他或者是报个信。一些人、摆动的胳膊和斗篷的边角穿过他走向门口,他不喜欢被穿越身体,于是向着壁炉的方向走了几步。
就在这时,他被一股力量拽得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在地上。拉扯着他的力量来自门那边,他跌跌撞撞地跟着扯着他的力量往前走,走出会议室,走上灯光明亮的走廊。拖拽着他的力量消失了。
哈利莫名其妙地站在走廊上,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好。墙上的雕像似乎是活的,脸色苍白,眼珠跟随食死徒们来回转动。哈利想停留一会仔细观察它们,不料那股力量又一次作用在他的身上,他被拖倒在地,忙手脚并用地爬起身,沿着力量传来的方向小跑起来。
哈利跑出房屋,跑进庭院。他回头看了一眼,整座房屋一片黑暗,只有三四个并排的窗户似乎亮着昏暗的光,暗得分不清究竟是投射在窗框上的月光还是屋子里的火光,大概是刚才出来的休息室。那股力量又一次消失了。
他有些茫然地四处打量。宅院的正中央有一座喷水池,白玉池沿在黯淡的月光下显得灰扑扑的,看样子早已经干涸了。绕着宅院的是高大的紫杉树篱,一侧是枯萎的蔷薇花圃。不知道为什么,哈利觉得他似乎看到过这个庭院。这里原本应该有许多白孔雀在昂首阔步,应该华丽堂皇。但它现在只剩破败。
他完全想不起自己的记忆来源于何处。
食死徒们三三两两地走出黑色的大门,在黑暗中幻影移形。哈利不知道这里究竟是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回到霍格沃茨,只能低下头研究地面。破碎的小石子被踢得满院都是,不过碎石铺就的小路还能模模糊糊地看出痕迹。哈利觉得就连一向没什么艺术细胞的自己都能看出来,这路本来曲曲折折,充满优雅古朴的气息。或许这里原本属于一名斯莱特林。他记得魔法史中学过,斯莱特林挑选学生最注重血统,当初加入食死徒的斯莱特林有很大一部分都是纯血,并且活得挺不错——一般的纯血统家族总会有点积蓄的,只不过大部分纯血现在都把自己的产业败光了。
而且他们的样子也看不出什么家教,甚至连麻瓜的流浪汉都不如。看来在阿兹卡班待得久了,任何一个人都会变得粗粝而疯狂。
什么纯血统,到底不过是一群当初利欲熏心,如今又失去了理智的疯子。哈利冷冷地想。
庭院里的食死徒走得差不多了。哈利被一个女人愤怒的声音吸引走注意力,他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过去。站在树篱边缘的是刚刚出现在霍格沃茨里那对食死徒兄妹之中的一个,她的衣服由于在奔逃中多次绊倒蹭满了血迹和污渍,脸上也带着擦伤。她正对着站在她对面的斯内普充满敌意地叫喊着什么。
食死徒内讧?哈利犹豫一下,跑了过去。他敢肯定这女人打不过斯内普,不过她也不是好相与的,哪怕只能让斯内普倒霉一小下,他也乐意看。
“那么你当时为什么不下手,阿米库斯?”斯内普冷笑着,他抱着双臂,用哈利熟悉的那种高傲、蔑视的姿态斜斜看着矮他一头的女人,“你不但没有动手,还躲到了一边。”
“那是主人的命令——我是为了服侍主人!而你只是为了抢功!”
“你在怀疑我对主人的忠诚?”斯内普脸上的表情变得更不屑了,“我想抢功?那么我不得不问,既然德拉科办不到,在当时的情况下不动手还要等什么?如果邓布利多跑了怎么办?如果傲罗们上来怎么办?坏了主人的事,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这就是食死徒。哈利愤怒地想。这两个恶棍居然在这么肆无忌惮地讨论邓布利多,好像邓布利多的死亡是他们盘中抢夺的点心,有人不屑,有人觊觎,有人把消灭他当做最终目标,完成了便如释重负。有人把得到它当作荣耀……
两人又低声说了几句话,女人甩了下长袍,用怨毒的目光看了斯内普一眼,转身走了。她通过大门,很快没入夜色里。斯内普在原地站了几秒,最后遥望一次不知何时已熄灭所有灯光,黑漆漆像个怪兽的房子,转身走向了出口。哈利站在原地,他也顺着斯内普的目光看着房屋入口,片刻后,他决定转身回去,潜入伏地魔所在的休息室。
就在这时候,强大的吸力重新作用在他身上。他猝不及防,被拽得仰倒下去,背部着地。他挣扎着翻过身,一瞬间,周围变得一片漆黑。身体受到来自各个方向的强烈挤压,一点儿也透不过气来,胸口像是被几道铁箍紧紧地勒着。他的眼球被挤回了脑袋里,耳膜被压进了头颅深处,像是被塞进了一条胶皮管子。他立刻明白,自己幻影移形了。
不等哈利回过神,身体已经又被拖拽着向前移动。他擦着自己满是生理性的泪水的眼睛,视线锁定了面前黑色的,正快步前进的背影。
足足过了好几秒,哈利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为何和斯内普绑定在了一起。难道他接下来的日子只能跟这个血管里都流着肮脏的食死徒血液的男人一起过了!?梅林!他宁可立刻魂飞魄散!这老蝙蝠的长袍底下有身体吗?说不定全部都是鲜血和泥浆!
斯内普向前走着。他的黑色袍子飘荡在他身后。不知为何,他显形的落点并不是很准,没有落在门前的台阶上。他正走向格里莫广场12号。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在他背叛了凤凰社之后,他竟然还敢无耻地回到这个地方!哈利想当场把他咒得爬不起来,就算发不出魔咒,至少也要喊一喊。但斯内普走得太快了,哈利被拖得连滚带爬,连过过嘴瘾的机会都没有。斯内普浑然不觉有一个飘荡的灵魂正吊在他身后,他快步走向两栋房子之间现出来的大门,踏上了台阶。
随着离房子越来越近,哈利的愤怒转变成恐惧。他竭力抗拒着那股吸引着他的力量,不想跟进这所房子。他还没有准备好进入这里,尽管它早就是他的了。他不想接近这个伤心的地方,即使一年过去了,他还是没能迈过自己心里那道坎。把它用作凤凰社的总部也好,让它空着也好……怎么样都好。他不想回到这里,他不想面对这曾经熟悉的一切。这里飘荡着的布莱克们的亡灵一定都在愤怒地指责他。他没有保护好小天狼星的遗物,叫蒙顿格斯这个卑鄙的小偷带走了。他怎么有脸回到这里?他才不想当这里的主人。如果可能,他甚至想把这里永远隐藏起来。
斯内普熟门熟路地打开了大门。二楼是卧室,他走到一端,在第一间卧室门口犹豫了一下,推门而入。
斯内普一定是来找寻资料的。哈利想。他知道以后再也不能进入这里了,想要趁这时候找到凤凰社的资料取悦他的主子……他当然想阻止他,当然不想看着这个恶棍继续糟蹋这里,可是如今的他无能为力。
哈利没有继续跟随斯内普。他发现只要他们保持在一定范围之内,那股吸引力就不会拖着他走。他穿过小天狼星卧室的门,五年级那个悲剧的结尾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以前他从来没有进过教父的卧室,他总觉得小天狼星与阅读这种安静的事情不太搭,没想到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本书,胡乱地扣在那里。看样子是接到哈利去了魔法部的信息时正在看,为了尽快赶去救哈利而慌慌张张地放下了,没来得及归回原处。
五年级末尾的惨痛记忆重新侵袭了哈利的大脑。他以为这个伤痕已经在一年的时间中逐渐磨平了,没想到此时回忆起来,仍是钻心地痛。原来不是他成长了,只是他封闭了这段记忆,不愿意回想起来。一直逃避着的原来是他自己。
他总是想要证明自己是独立的,自己是坚强的,想要证明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被欺负时只能上树,在碗橱里抱着膝盖的孩子,想证明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到。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以为许多事情都可以靠自己的实力完成。如今他才发现,原来自己是如此无能。
他不够强大,没有足够的天赋……甚至无声咒他都训练了很久。他看人的眼光也不准,他曾经坚信那个聪明的给他很多帮助的男孩是善良的,他那么相信他,可是他竟然是杀害了邓布利多的凶手!他喜欢的那些小魔咒竟然都是邪恶的黑魔法,他竟然还觉得那个男孩是天才!
哈利发现,也许斯内普这辈子做过的惟一一件正确的事就是对他的评价。鲁莽,愚蠢,总是要别人为他的错误负责任。他是那么的自大,总是不听别人的意见,总认为自己是对的,如果没有他,小天狼星一定还快快乐乐地生活着,他还可以远远地离开英国。他这辈子受到的苦难太多了,他应该远远地离开的……因为自己太过软弱,所以没能扛过斯内普的大脑封闭术课程。他同情了不该同情的人,甚至还为此怀疑自己的父亲和教父,如果最后的日子他跟小天狼星多通通信就好了,如果他生活在格里莫广场的那个暑假能跟小天狼星在卧室里好好聊聊天就好了……他可以拥抱自己的教父,被教父拥抱,他们还可以睡同一张床。他从来没跟任何一个人睡过同一张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