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同野闻声转过头,到似寻常样子,只是脸上眼角都藏不住。
沈吟假装没看见,晃了晃手中的纸包,在他大腿上款款坐下,故意扭了三扭,带着浓情蜜意,眼角飘着荡漾淫心,似是个没心没肺只会享乐的纨绔:“给你买了好吃的。”
“什么吃的。”居同野盯着纸包看,心里果然生痒,恨不得连纸包给一口吞了。
居同野被沈吟捏着脸喂了两块芋头糕,这芋头糕糖放的着实不少,他满心满肺的痒都被甜齁了回去,才想起来刚才在沉思什么,便问:“什么时候回去。”
沈吟心知肚明,故意不回这话,反而摩挲着他的脸,从他口中能嗅到浓浓的甜味:“甜吗?”
居同野没有回答,他已经忘记什么味了。
沈吟一面用吻勾勒他的五官,一面且轻声且郑重道:“都交给我,你放心。”
芋头糕不能吃,沈吟一颗一颗剥栗子,栗子剥了壳,个个黄溜溜金灿灿,居同野本是个雷霆不动的,被他活生生逗成了馋猫,伸长脖子要吃。
居同野吃栗子,口齿留香,沈吟便吃他嘴里的味。虽然没有人,居同野还是羞的不成样:“你自己吃。”
沈吟煞有介事道:“我不吃甜!会牙疼。”
半包栗子下来,也不知互吞了多少对方的口水。
沈吟借口出去催午饭,趁机派人去驿馆传口信给崔朗征,约他下午相见。七品见从三品各种规矩,沈吟嫌烦,两人也不能光明正大会面,只能偷偷约在私下。
饭后沈吟哄居同野睡午觉,自己溜了,横竖不必担心他再受欺负,遂叫仆人备轿,前去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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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朗征收到沈吟口信,便有些飘飘然乐不思蜀,然而多年来官场拼搏,唇枪舌剑刀光剑影已是家常便饭,他当然知道沈吟来的不简单,因而再见到沈吟时,不是不激动,也不是太激动。
他看着沈吟,虽是叫他魂牵梦绕的人,就像有他不多似的,冷冷静静毫不在乎。
沈吟在各行各业摸爬滚打过来,端的比混蛋还混蛋,狐狸尾巴收得严严实实,装模作样起来浑似披了层温润娇柔的新皮囊,看得出崔朗征对他余情未了。
时隔多年,往日情景历历在目,再度同处一室时,魂牵梦绕的人儿风貌不改,脸上任何细节一如当年。崔朗征眼底里肆意的火光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
沈吟则想着这可不能怪我,本来各走各走的,是你自己看不惯偏偏要撞上来,手下留情有什么劲,斩草除根打得你筋断骨碎才是英雄好汉。
崔朗征端端正正坐着,一手搭在桌面上,手心开始冒细汗。他像是盯着绵羊的饿狼,虎视眈眈。
沈吟从来都是披着羊皮的恶虎,把崔朗征的举动都看在眼底,知道他在等着自己先开口,便顺杆爬,伪装弱势:“你今早来做什么。”
崔朗征盯着他的眼,装模作样:“听说你回来了。你我们在京城相识,能在西安重逢,也算是缘分,特来见你一面,谁料你偏偏不在。”
“管家告诉你我不在了,骗谁呢。”沈吟说的又娇又嗔,眸子嗓音都是水灵灵的,还是年轻时的高傲模样。
真是一点都没变,一颦一笑含情带韵,当年就是这副模样,轻狂张扬,微微起的下巴尤其想人按下来。崔朗征只想把他狠狠摁在怀里揉搓一番,当场被戳破也不觉得有什么:“怎么,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不好叫我瞧见?”
沈吟坐在他对面,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三九寒冬都比不过:“你不是也见了。”
崔朗征心软了,面上冰冷骨里淫柔,这人往往让人爱恨交织,爱他,恨自己。风雨夜孤灯盏,独枕难眠太难过。可惜世上只有一个沈吟。当年不也是这么呛着说两句话,然后脱裤子办事,就如今时今日一模一样。崔朗征一把拉过他,强按在怀里。
沈吟身长腿长骨头坚硬,是个习武练腿脚功夫的好苗子,也比寻常人有力道,奈何在他面前还是个四肢无力的,挣扎不过。
“有十几年了。”崔朗征忽的深深嗅了口熟谙的味儿,霎时便迷失,“想我吗?”
沈吟一只手往崔朗征后腰下摸。崔朗征为了制住他,上身前倾,便露了出来。沈吟嘻嘻哈哈道:“想这。”
崔朗征只是笑着靠着椅背,沈吟收回手环抱在胸前,像是看戏。两人身间便有了距离。崔朗征那眼神,足以叫任何人迷恋情动,义无反顾失身相与。他不动声色道:“跟我回京,想当官继续当官,想做生意就继续做生意,你那家钱庄,前前后后开了十几家连铺,要不是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能开?你倒好,一走了之,这么些年来连封信也没有。”
“你在我店里安插下的人还少了不成!”沈吟怒不可遏,推了他一把。他没钱花了去店里拿银子,总要暴露行踪,然后还要花些功夫甩尾巴。
崔朗征喜欢他发怒的模样,柔声道:“你明白我的心就好。太后薨了也有几年,我姐姐也位及昭妃,陛下是欣赏你的,回京去对你只有好没坏。”
当年沈吟风头正盛,和崔朗征之间的事瞒的紧。皇帝欣赏沈吟,称他绝代佳人,偏偏皇太后就是不喜欢他,嫌他长相太美,似个祸国殃民的妖孽,愈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愈是要严守提防。皇帝年幼,不得不听皇太后,把沈吟一贬再贬,远远打发。官场被贬谪是常事,只是他偏偏因相貌,一度成为笑柄,至今依旧有传闻。
沈吟只想幸亏他不是女流之辈,否则直接赐三尺白绫一了百了。也是这事,他师兄做了西安巡抚,这位子坐上竟再也回不了京师。
“你忘了说,还有你已位及三品!”沈吟没好气道。
崔朗征一只手箍着他,一只手在他腰上狠狠摸着,咬着牙道:“当年是谁豪言壮志要官居一品!你忘了我可没忘。”
记忆沿着他的经脉爬着,爬到咽喉却堪堪停滞,他就是累了,觉得没事逗逗同野揍揍曾响,日子徐徐过着也挺好。治个县城,不必治理天下简单,得一视同仁。
沈吟咬着下薄薄的唇,似是不甘,眼神里有涩楚:“我还有个人。”
崔朗征不介意道:“不要就是了,你要是不好意思,我替你解决。”
这个“解决”非简简单单的“解决”,崔朗征会让那人不再出现,甚至连亲友也一并解决干净。沈吟不气不恼,语调平静无澜:“你敢。”
定然是恼了,崔朗征邪魅地笑着,怀里的人一下子触动了他心底的愚蠢,脑袋也不灵光,不乏威胁:“这么叫你念念不忘了,说的我都想尝尝你喜欢的是什么样什么味的。或者,也叫我手下那群尝个新鲜,你的眼光一贯不错。”
那目光强烈的黏在身上,洗不掉似的。沈吟觉得恶心,奋力挣扎,一肘打在他胸前,终于跳下来:“你不会。”
那一肘凶残,崔朗征像被利爪挠了,揉了揉胸口,味道和力道都黏在他身上,感觉却很好,心尖滚烫似有热水浸润。他做了个动作,示意洗耳恭听。
沈吟轻笑道:“因为你想要的是我,有好的在前偏偏找个凑合都算不上的,你能忍?这么恶心的东西,你下不去手。”
崔朗征开怀大笑,最了解他的,果然只能是他。
第三十六章 提心吊胆
居同野觉得沈吟是麻烦缠身,他不觉得是自己找的麻烦,虽然被看屁股的是他。他趴在床上,鼻尖残存零星的味道,眼角挂着被欺负狠了的余泪。
沈吟临走前,在居同野身上仔细弄了一番,带着欲求不满离开。凡是被他抚摸过的地方,都残存触碰的感觉。这床是沈吟睡惯了的,被褥枕头都浣洗过,还是存下了他的气息,就像依旧躺着两个人。
屁股有什么好看的,居同野忍不住自己背过手摸了两把,又尝试抓捏一番,有点疼,心想也不好摸。
崔大人应该是和沈吟有什么,那些叫他吃不消的手段和还有面红耳赤的情话,他想可能也和这人有关。居同野心里有点难受,若即若离的还有点疼,仿佛又被按在被里闷到无法呼吸,他已经做好准备,和沈吟又不是一路人,分合都谈不上。可这些话他都说不出口。背地里想也不敢想,当着面更是如此。
居同野擦了一番,穿好衣服,到院子里看花弄草,之前没注意,院里斑驳零落开的竟是秋菊,白的貂蝉拜月,黄的报君知,另有佛见笑点缀其间。他在看菊花,没成留意院外有人看他。
胡管家觉得他长得就像朵含苞待放的菊花,粗狂中看来不乏许多精致,脸上有棱有角五官灵动深邃,举止乖巧,换身好衣裳打扮一番也能充个阔少。
好好的年轻人,怎就喜欢脱裤子叫人捅屁股。胡管家一大把年纪,饶是见多识广也是想不明白,他只能接受小老爷捅人家的行为,想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居同野怔怔地看着他不知何意。
胡管家亲自端着个填漆茶盘,他平日里都不给老爷和小老爷端,将才泡的茶馥郁浓香:“居捕快醒了,老朽可候了好一会,先喝杯茶润润嗓子。”
居同野喝不惯这玩意,除非沈吟亲力亲为地喂他,然而他一想被老管家喂茶,便连忙摇头摆手,像是被人掐着脖子灌料的老鹅,因而脸色异常古怪,倒退一步:“不必了不必了。”
胡管家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练就一嘴油润圆滑,偏偏没遇到过这么个玩意,青白脸色鲜明别扭,果然是个玩意,也只能是个玩意,他同个玩意较什么劲?
“居捕快跟老朽进去说个话,站久了腿脚还真有些疼,老了不中用了。”
居同野是个尊老爱幼的,哪里的老幼都一样的尊重,利索又热情的接下填漆茶盘,示意您老先走一步,并热情道:“老人家叫我同野便可,也不算是什么官。”
还有眼力见。宰相门前七品官,周巡抚虽不是宰相,他家管家比七品官还高那么一截,这点瞧沈吟那目中无人心高气傲甚是了不起的模样便知道了。一家人不是一个姓,也都是一个性。
再回过神来时,胡管家发现他竟然坐在椅上,手里端着的正是他泡给居同野的一盏香茗。茶味直往他鼻孔里扭,额间挂着求而不得的急汗,浪费那么杯好茶不喝真是煮鹤焚琴暴殄天物,天打雷劈不为过,五雷轰顶实为轻。
胡管家喝了两口茶,忽的意识过来,仔细打量居同野,心中反复思忖,乖乖,这是只要得道的千年狐狸呐,否则他怎就一时神游天外浑然忘我了。
“同野呐。”胡管家端着茶盏,又觉得这称呼太亲切,不过老爷小老爷年幼年调皮捣蛋他也没少揍他们屁股,人都跟他亲儿子似的,权当喝杯媳妇茶……
噔的一声,茶杯底座在桌上磕着。胡管家越想越不得了,站起来恨不得迈开腿就走,可正事没办,居同野还好奇地盯着他看,眼皮子不眨,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像是不懂事时期的小老爷,豆丁大的小人,说话还是有本有眼的奶声奶气,打小生的美人模样,是有本事的好胚子。
居同野眼睁睁地看着胡管家脸上喜色退尽,竟然哭了!浑浊的眼泪流得居同野手足无措,左顾右盼没了招,匆匆拿起袖子替他抹泪:“唉老人家怎么哭了,莫不是家里有什么大事!”
这招也跟小老爷一模一样,胡管家记起来他揍完小老爷自己便心疼抹泪,小老爷便爬到他膝上如此替他擦泪抹脸,末了还不忘一左一右吧嗒两口。
胡管家毛骨悚然,一把推开居同野,愠色道:“老朽是想起小老爷了,他是我看着长大的,长大了虽说还跟小时候一般亲近人,可野鸭子似的一年到头不知着家,到叫我和老爷在家日夜担心。”
居同野被沈吟诓骗到现在,下意识就觉得一切话皆为谎言,尤其是他也没见过沈吟和谁互通书信,心里不免嘀嘀咕咕。
胡管家又道:“别看小老爷如今风光,他更风光的时候老朽没见过,倒是听人提过,那日圣上钦点他探花郎,又赐一匹雪白骏马,游街之时京内万人空巷,好多名门大户踏破门槛来提亲。”
说到这,他看了眼懵懂无知的居同野。
居同野是当真是不知道什么叫探花郎,他只知游街不是什么好事,那不是罪大恶极临刑之前游街示警的么。因而看到胡管家满面春风得意洋洋,他愈发觉得离奇诡异,这事竟然能得意?
胡管家权当他是明白了,不过是不透彻:“小老爷才华横溢精明能干,被贬不是他的错,小老爷有朝一日必会加官进爵,娶妻纳妾。”
居同野算是明白了,这是劝他离开,这是上天注定:“胡管家,我不是……”
“那个崔大人,是京师来的官,皇上面前的红人,跺跺脚地动山摇般的人物。”胡管家郑重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只是周家实在惹不起他。”
这是位对他坦诚相待的老人家,居同野于心不忍,便把实话说出来了:“这些我都懂,只是沈大人是暇州知县,同野是暇州捕快,保护他的安全是我的义务,沈大人此番来是为暇州求路的,我必须安全护送他来护送他走,否则如何对得起全县老百姓期待。如果他要走,我不会拦着他。暇州是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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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吟听墙根是扎根发芽的毛病,他腿脚利落爬墙爬屋顶本就不费吹灰之力,早就爬到屋顶仰面躺着看苍天波谲云诡。他也不知躺了多久,一心一意琢磨如何十全十美抱得美人全身而退,没想到在他心里那个又傻又不开窍的美人,心里还有这等意思。他原本以为这里算是他二人的终点,没想到兜兜转转竟站在起点上,愚钝半天的头脑倏地如醍醐灌顶,清明舒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