妇人重新叫了起来,挥舞着双手,面上惊恐万分,十分抗拒这个名字。
楚怜玉一行也跟着进去,只看见屋内仅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头散落着几件孩童的衣服,像是没有来得及整理的样子。
用破烂木板拼成的桌子上,有个拨浪鼓,一看就是孩子幼年时常玩的,朝上的鼓面已经破损。
“白月,你到底要问什么?”
秦九耐心甚少,最受不了别人磨磨唧唧,眼看白月咄咄逼人,妇人又哭个不停,他耐心早已告罄。
墨鹰一路上一言不发,听见秦九如此说,也是点了点头,不忍再见妇人悲伤痛苦的模样。
白月并不理会他二人,只是回身拿起被妇人扔走的孩子的鞋子,提到她面前,道,“不想为孩子报仇?”
妇人愣住了。
秦歌静静地立在一旁,看着白月先耗得妇人心神俱疲,再利用仇恨撬开她的嘴。
这么多年铁鹰堡能在江湖上屹立不倒,果然并非偶然。
妇人怔怔地看着鞋子,眼中渐渐地显出仇恨的光芒来。
“苏猛,你害死我儿!”她沙哑着声音喊道。
苏猛,这个名字以前倒没听过。
楚怜玉见白月只是稍微问了下,她便说出了名字,不由得佩服起来。
白月并不避讳他们,问出苏猛的名字之后,便问她这个人与鬼虫有何瓜葛。
妇人颓丧地委顿在地,嘴唇都被咬出了血丝。
说出名字之后,再往下说,就很顺利,妇人慢慢地告诉大家,她原本与孩子住在洛阳镇,本来以帮人浣洗衣物为生。直到三个月前的一天,一位名叫苏猛的男子找到了他们,说是雇佣她们照看花草,由于苏猛出手大方,给价极高,她也就应允下来。
哪知道等到来到这荒郊野岭,才知道需要照料的根本不是什么花草,而是形似蚊蚋的虫子。
她不知这是何物,只好硬着头皮依照约定来照料虫子。
苏猛告诉她要闭气喂养,她也不敢不从。
起初以为是些普通虫子,直到有一天,她救了一个坠落山崖的人,她才知道这虫子到底有多厉害。
那日苏猛也在。
坠崖的老者连日来在妇人的照料下养好伤,本欲辞行,无意间撞到了她喂养鬼虫。
那老者不知道是不是知道这虫子的来历,一眼看见,就大惊失色,想要夺门而逃。苏猛眼见不好,端起喂养的虫子,就泼在了那人身上。
然后妇人就惊惧交加地看见,那些虫子从老者眼鼻耳口,争先恐后地钻入他的身体,不一会儿就没了踪影。
那老者在地上挣扎不已,全身血色尽失,双眼暴凸,到死连一丝血气都没有。
她看到这里,哪里还不知道这虫子是要命的东西,有心想逃,却被苏猛抓住了孩子。以孩子要挟她服从。命她手持冰块,看护老人尸体。待血被饮尽,鬼虫出现时,再把它们重新饲养起来。
苏猛告诉她,鬼虫见了血,开了荤,以后必须以血为食。让她乖乖地守在这里,他自会负责送食物给鬼虫。
妇人说到这里,脸色极为苍白,眼睛呆滞无神,嘴唇颤抖,几度说不下去,精神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白月却是晃了晃手中的鞋子,提醒她道,“然后?”
那鞋子摆在妇人眼前,昔日孩子的乖巧依偎在她身旁,眷恋地叫她娘亲的模样放佛重新浮现起来你,妇人悲恸地哭了起来,才重新抽泣着道,苏猛原本是十余天带孩子回来看她一次,数日前,刚把孩子带来与她团聚,告诉她,鬼虫已经初有所成,她的任务也算完成,不几日便放她与孩子自由。
她喜极而泣,想着与孩子很快就见面,也就放任他被苏猛带走。
哪里知道,这次被带走,就是永别。
“早上天降大雨,我原本想着离儿体弱,欲为他缝一件衣服。”妇人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恍惚间看见离儿扒着门框叫娘亲,我起身去找他,他却转身跑了。我出门去,找遍附近,都不见他的身影,苏猛不许我离开,我又疑心自己是太过思念离儿看花了眼,便没有再去寻,哪里想到,他竟然……”她死死地捂住胸口,哭的气都喘不上来,“离儿,他是来与娘告别的吗?”
楚怜玉听到这里,再也不忍心听下去。
想必那个叫离儿的孩子也是知道了鬼虫的厉害,害怕虫子咬他母亲,才匆匆离开。
还在那样被虫子吞噬的情况下,远远地离开了母亲住所,攀上了崖边小路,走至山上。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苏猛是谁?你说出来,小爷不收你一分钱,帮你去杀了他。”
秦九听得义愤填膺,恨不得苏猛就在眼前,好把他一剑毙命。
妇人却连连摇头,绝望地道,“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来。”
“他住在哪里?”墨鹰问。
妇人大哭出声,道,“也不知道。”
“难道就任他残害他人性命?”楚怜玉满腔愤懑,“咱们去把他找出来!”
秦歌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上前柔声问道,“你在洛阳镇的住处在哪里?随我们去洛阳镇看一看吧。”
妇人抬头,见是一个极为俊俏的少年郎,若不是他喉结凸出,几乎会被人误认为女子。但他一身贵气,又让人不敢亵渎。
她揉揉眼睛,低头称是。
“这里怎么办?”楚怜玉想起妇人说苏猛不许他离开,想来这里也有许多鬼虫要饲养。
妇人闻言,挣扎着爬起来,咬牙道,“苏猛害我离儿,我也不许他好过。”她的眼中尽是恨意,对苏猛仇恨至极。
她带着几人辗转来到一个山洞前,道,“那些虫子就在里面。”
这个洞穴非常古怪,还没靠近,就觉阴风阵阵,冰寒不已。
白月查看一番,第一个走了进去。
楚怜玉护在秦歌身前,也跟着进去。
秦九跟在后边,妇人抽泣着走在最后。
几个人只有墨鹰留在了外边,其余的人都随着妇人进了山洞。
走进去才发现,这里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原本就阴冷潮湿,这里面寒气阵阵,怕是因为有人在里面放了什么东西的缘故。
待走到了最里面,众人不出意料地看到了一室寒冰。
只是,让人震惊的是,每一个寒冰下面,都有一具神情痛苦的尸体。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足足有十数具。其中一个孩子与妇人口中的离儿岁数相差无几,神情最为惊恐,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手向前探着,像是要抓住什么人一样。
“这是你抓来的?”楚怜玉不可思议地看着她,看她刚刚还一副痛失爱子的样子,哪里想到她会忍心让别人的孩子也变成鬼虫的吃食。
“不,不是。”妇人慌忙摇头,“是苏猛!苏猛绑了这孩子来的。”
“他身上并无绑痕。”
秦歌上前查看后,淡淡地道。
那孩子眼睛看着前方,惊吓之余仍依恋地冲着前方的某人伸手,显然那里有他熟悉的人。如果苏猛真的如她所说,是个不知道哪里过来的外乡人,那他不可能让一个孩子心甘情愿地随他来到这个偏僻的地方。
除非这里有他认识的人。
那个与他年纪相仿,被妇人唤作离儿的孩童。
“不,不,”妇人慌张地否认,“是苏猛骗他来的,不管我的事,不管离儿的事。”
她越是急于否认,越容易暴露。
连方才一心想要为她报仇的秦九脸上都显出不屑来,“你答应了什么,才让苏猛用你的孩子骗他过来?”
妇人闻言,掩面哭泣,绝望地道,“他说城里风声太紧,不好带大人过来,带了这一个孩子过来,就送我和离儿离开……”她悲伤地哭泣,瘦削的后背让她整个人看起来脆弱不堪。
楚怜玉叹了口气,“那也不能害别人家的孩子……”
“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妇人濒临绝境的母兽一般,冲楚怜玉嘶吼,“我的离儿怎么办!”
楚怜玉哑口无言。
若是易地而处,他是这个手无寸铁,被人挟持了孩子的妇人,也未必能够坚守底线,不伤他人地从绝境中逃离出来。
困境,永远是人性的屠宰场,稍有不慎,就被屠灭殆尽。
第74章 风云渐起(六)
阴风阵阵,妇人掩面低哑地哭泣, 在这样满是尸体的洞穴中, 楚怜玉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秦九也是忍耐不住的样子, 几次想要喝住那妇人不要哭了,动了动嘴, 又没有说出来。
一群人站在那里,听着妇人呜呜咽咽地哭。
白月是个例外。
他面无表情地走过一具又一具尸体,仔细地查看他们的衣着穿戴, 每看完一具, 就往尸体上倒绿矾油, 不一会儿,洞中的尸体就被处理的七七八八。
楚怜玉捂住鼻子, 洞中焦臭一片, 非常刺鼻, “咱们去找苏猛?”
白月回头看他, 点点头,他手里还拿着剩下的绿矾油。
这个倒很神奇。
楚怜玉心想, 如果用它来毁尸灭迹, 别人根本查不到丝毫蛛丝马迹。
他边走边想, 走到洞口时,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他一惊, “什么东西?”
秦歌在他出声的那一刻,就拦腰抱起他, 掠出了洞口。
这个洞里是鬼虫的饲养地,楚怜玉待的久了,也有点心里发毛。踩到东西的瞬间,汗毛几乎竖起来了。但是这样被秦歌抱起来就跑,他还是觉得不好意思,等到秦歌把他放下来,他讪讪地道,“是什么东西啊?”
白月套着白手套,弯腰捏起了什么。
秦九也躲的远远的,生怕沾上那恶心的虫子。
两人见白月拿了东西,只是在洞口逆光看不清,等到白月迈出来,他们才看清,原来是一只孩子的鞋子。
“这个是……”楚怜玉指着鞋子,不清楚是洞中被妇人骗来的孩子的鞋子,还是她口中的离儿的鞋子。
“是她的孩子。”秦歌替他回答。
他话音刚落,妇人又开始哭了起来,握着鞋子连声叫离儿。
“你怎么知道?”
楚怜玉小声地问。
“他在山崖之上,就只穿了一只鞋子。”秦歌回答。
楚怜玉顿时佩服秦歌观察之细致,在崖上初遇那个孩子时,山雨还很大,道路泥泞,他都没注意到孩子满是泥巴的脚上穿了几只鞋子。
白月看看秦歌,向他点点头。
秦歌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休哭。去找苏猛。”白月转而对那妇人道。
妇人抽噎着抬头,双眼红肿,目光显出呆滞来。
“报仇。”白月提醒她。
那妇人闻言,紧紧地抱住鞋子,咬紧了牙关,噗通一声跪在了洞口,道,“求各位大侠助我杀掉苏猛!他害我孩子,我要他偿命!”
楚怜玉看看秦歌,想要说话,被秦歌拉了一把,他只好闭了嘴。
“你倒是不简单。”秦九插话道,“寻常妇人死了儿子,只是要死要活的哭,你倒好,三言两语一说,便咬牙切齿地要杀人。心中还有股狠劲。”
妇人抬头,眼神阴沉,“我没了离儿,死都不怕,何况要杀人!”
白月伸手拉起妇人,“记住你的话。”
妇人决绝地道,“就算让我带着鬼虫去在苏猛,我也愿意。”
她的意思,竟是愿意自愿服下鬼虫,利用鬼虫的特性,来与苏猛同归于尽。
楚怜玉悄悄地看看她,见她身形瘦弱,发丝凌乱,露出的眼睛极黑,眼球中血丝密布,明白她是恨极攻心,迷了心智。有心想要安慰她,又不知从何说起。
“走吧。”秦歌握住了他的手。
楚怜玉连忙把手背在身后,偷偷回头看看白月,又看看秦九,见他二人都没有注意这边,才放下心来,滑下衣袖,遮住与秦歌相牵的手,俩人并肩而行。
秦歌也不在意,由着他遮遮掩掩地与自己十指相扣 。
秦九嗤了声,见楚怜玉自欺欺人地与秦歌走在一起,就拆穿他,“我们都看见了,你躲什么躲。”
楚怜玉面色发红,本想松开秦歌的手,可心里又舍不得。衣袖下,秦歌抓住他的手,婆娑两下,就欲松开。
楚怜玉在他松手的时候牢牢地抓住他的手,高高地举起来,猛地回头对秦九道,“就牵手了怎么样?”他原本想说,有本事你去牵墨鹰的手,但看他与墨鹰这两日并不亲密,怕说出来伤了他的心,所以还是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秦九翻了个白眼,抱胸道,“那你先前躲什么?早这么光明正大不好了?”
楚怜玉语塞。他先前确实是害怕别人看见来着。
他回头看秦歌,秦歌含笑看他,眼中尽是纵容宠溺。
楚怜玉见他没有生气,心中底气越发的足。
“你管不着。”他一扬头,学着秦九任性的样子道,“我就喜欢这样。”
“烦人。”
秦九看见他得意洋洋的模样就觉得来气,“腻腻歪歪就算了,还要在别人眼前碍眼。”
说完抱着剑大跨步地走了。
“你这个人。”楚怜玉被秦九气得说不出话,他在留仙寨的时候,从来没跟人如此吵过架,看见秦九就这么走了,心有不甘,遂伸着手指指着秦九的背影道,“就在你眼前腻腻歪歪!我不光牵手,我还亲呢。”
秦九侧过身,回了他个冷笑。
楚怜玉一生气,揽住秦歌的脖子往下来,对着秦九道,“气死你。”说罢,抬头在秦歌的嘴上响亮地亲了一口,然后得意地看着秦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