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秦歌才给了楚怜玉一个不满的眼神。
楚怜玉忐忑不已,不知道他是怎么了。
“真的生气了啊?”楚怜玉问。
秦歌缓缓地吐了口气,才道,“算了,你不记得就算了。”
楚怜玉绞尽脑汁想,这个孩子似的动作,与他和秦歌有什么关系。
上一次秦歌这样做,还是在嵩明县寺庙门口,他拿过他的手,像今日这般,两人手掌一上一下地拍在一起。
然后因为自己骂他有病,被他一脚踢下山。
“秦歌,我是不是以前见过你?”楚怜玉脑子里忽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秦歌眼睛一眯,看楚怜玉,“你不记得了?”
楚怜玉更加吃惊,“原来真的见过?”
秦歌一脸不愉,半晌才道,“算了。”
楚怜玉不干,握住他抓着缰绳的手道,“怎么能算了呢?你给我讲讲,我回忆一下,看看能不能记起你。”
楚怜玉自己也觉得奇怪,秦歌这种长相,幼时肯定也很显眼,如果自己见过,肯定不会不记得。
可他把记忆翻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认识过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人。
秦歌看着冥思苦想的楚怜玉,欲要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咽下,到了最后,也只好拍拍楚怜玉的头,狠狠地抽了马儿一鞭,快速地离去了。
一路上,只要楚怜玉一张嘴,秦歌就加快前行,楚怜玉喝了几次风,也就识趣地闭嘴不谈与秦歌幼时见过的事情,心里却悄悄记下,他日回到留仙山,要仔细地问问大哥他们记不记得。
洛阳镇原本就嵩明县不远,他们几人头一天赶了一半的路,今日耗了半日的功夫就到了洛阳镇上,恰恰赶上午饭时间。
墨鹰率先下马,找了一家尚算干净的酒馆停下,为几人安排饮食。
宋三娘被秦九拎着进去,随手放在一个桌边。
马儿颠簸,宋三娘面色苍白,精神恹恹的,显然是吃了苦头。
楚怜玉连忙为她倒上一杯茶。
秦九见状,哼了一声。
楚怜玉看他还在赌气,和事佬般坐在他身边,也为他倒了一杯茶。
秦九拿眼尾瞟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小爷有手,自己会倒茶。”
边说,还边去伸手拿茶杯。
楚怜玉好心被当做驴肝肺,一生气,在秦九手还没碰到茶杯的时候,一把端起茶,随手倒在了过道上。
“你!”秦九拍案而起。
楚怜玉仰着头,学着他的样子哼了一声,赌气不去看他。
秦九愤愤地握拳,伸手就要约架。
秦歌带着纱笠,拇指和中指轻轻地扣在一起。
这个动作,秦九从小到大无比熟悉。
他滞了滞,愈发气愤地一屁股坐下,怒道,“你就护着他吧,看你能护到什么时候!”
秦歌松开手指,若无其事地端起楚怜玉倒好的茶水,淡淡地抿了一口。
楚怜玉不明所以,傻乎乎地看着秦九,“你说什么?”
秦九就看不得他这种被秦歌护着宠着,自己还懵懂不知的样子,怒道,“你管我说什么!”
楚怜玉咬牙,暗恨自己嘴贱,居然在俩人赌气的时候主动跑去问他。
“爱说不说,我才不管。”楚怜玉扭过头,随手又为白月倒了一杯水。
洛阳镇人来人往,比嵩明县热闹许多。
街上不时路过或独行或三五成群,结伴而行的侠客。
楚怜玉歪着脑袋看他们,心想,这就是江湖了吧。
白月事外人一般坐在桌子一角,不动声色地看着秦九与楚怜玉拌嘴,眼中渐渐笑意弥漫。
“为韩家而来。”他对楚怜玉道。
楚怜玉原本在想他们是要做什么,听见白月如此一说,才猛地想起,秦歌他们也是为了韩泽过来的。
只是不知道这个韩泽是什么身份,能让如此多的江湖豪杰为之相聚。
“他是……”白月明白他在想什么,接着提醒。
话刚起了个头,就被秦歌抢了去。
“他是前任武林盟主,卸任后归隐此处。”秦歌对楚怜玉解释道。
白月看了秦歌一眼,隔着纱笠,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语气中隐隐的不善,却让他警觉。
白月眼中笑意散去,面无表情地坐好饮茶。
“怪不得。”楚怜玉叹道,“这么多人来看他金盆洗手,想来他一定受人敬仰。”
秦歌笑笑,不置可否。
宋三娘缓过神来,捂住一直抱着的拨浪鼓,端过茶杯,小口小口地饮着。
鬼虫出现在洛阳镇,是无意,还是有意,这个还有待调查。
白月接过楚怜玉续好的水杯,慢吞吞地喝了一口。
留仙山上,楚家老大楚石捏着一张纸条,面色乌黑。
他身边,一只胖鸽子咕咕地叫,低头吃洒在桌子上的谷子。
楚破扛着从不离身的大刀,探过头去,问,“怎么了?”
楚石一把攥住纸条,犹豫了一会儿,才把纸条递过去,“你看看。”
楚破疑惑地接过纸条,一看之下,也是大吃一惊,“这消息可真?”
楚石坐回位置,撑着头,道,“真。”
老三楚天握着算盘,一转手,把纸条抢了过来,看了一眼之后,随手扔给不知道何时落在他背后,正装模作样偷看的老四楚惊,“给你看看。”
楚惊扫了眼纸条上的字,噗嗤笑了起来。
“这回是不是真的要把小玉嫁出去了?”
他大笑着问。
楚石脸色乌黑,道,“不许乱说。”
楚惊笑得止不住,“咱们还没动身去把小玉抓回来,人家就已经爬到了床上。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老二楚破看不下去楚惊万事都能当笑话的态度,忍不住道,“玉泽宫与我留仙山恐有宿怨,秦歌如此对小玉,怕有不为人知的隐情。”老二楚破经常下山做生意,外表看着粗犷,实际粗中有细,一语道破老大担心之事。
楚石闻言点头道,“正是。小玉刚下山不几日,就与玉泽宫走的如此之近,怕被有心人有意诱拐。”
楚惊不以为然,“就小玉那身力气,如果他不愿意,别人能强迫的了他么。”
楚天晃了晃小算盘,“如果别人用计让他心甘情愿呢?”
楚惊一怔,不说话了。
楚石刷地站起来,急匆匆地起身向外走去,“爹爹说过,留仙山不与玉泽宫打交道,小玉如此,定有蹊跷。我们即刻下山,前往洛阳镇。”
楚破跟上去,拦住大哥,问道,“那寨子怎么办?”
楚石稍加沉吟,就下了决断,“你和三弟留守,四弟随我去洛阳镇。”
楚惊根本不愿意出门,听见楚石这么说,苦着脸想要拒绝。
楚天趁他不注意,一算盘敲在他脑袋上,“自己的弟弟,你也要不管吗?”
楚惊被他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一跃跃到了房梁,站在梁上嚷嚷,“我哪里不顾弟弟了?”
“那去。”楚天扒拉扒拉算盘,轻描淡写地道。
楚惊哑声,半晌,壮士断腕般点点头,“去就去,老子才不怕。”
留仙山山脚下,一个被粗布围住脸,身形臃肿的人靠在树上,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不远处草丛窸窸窣窣,那人侧过脸,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睛,漫不经心地看了看草丛。
一只兔子跑了出来。
那人无趣地摇头,随手一扔,白光闪过,兔子应声而倒。
“无聊啊无聊。”他望天感慨,也不去捡那兔子,放佛杀那兔子只是临时兴起,不为吃,只为解闷。
他伸出手,对着天空虚空一抓,像把什么握在手中一样,嘿嘿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如老人一般。
第79章 风云渐起(九·下)
楚惊随着大哥下山,一路上探头探脑地到处查看, 磨磨蹭蹭的, 半天还没走到山脚下。
楚石原本就焦急不已, 楚惊还如此磨蹭,看得他心头火起。
“你在磨蹭什么?”他皱着眉头去抓楚惊。
楚惊轻轻一跃, 跃到树梢上,随着风站在树梢上来回晃荡,仿佛是也是一根树枝。
“大哥, 不然你让三哥去吧?”楚惊站在树上道。
楚石断然否决, “你二哥和三哥在山上可以照料生意, 你在山上,只会捣乱。”
楚惊不以为然, “我也可以做生意啊。”
楚石根本不信他, “你是会下山劫道, 还是会管理钱财?”
楚惊哑口无言, 砸吧嘴巴不满道,“大哥你这样说, 会显得我跟小玉是废物一样。”
“胡说。”楚石止住他, “小玉不是废物。”
楚惊闻言, 不可思议地从树上跳下来,脚下连一丝尘土都没有激起,“那我是废物了?”
楚石一把抓住他, 攥住他的手腕往山下拖,“你也不是。”
楚惊这才知道上了当, 但是大哥的力气颇大,每次被他抓住,他用尽了全力都挣脱不开。
这回被他抓住,只好认倒霉,一步一步地被大哥拖着往下走。
越靠近山脚,楚惊就越心慌,最后忍不住道,“大哥你真的让我跟你下山?”
楚石急着赶路,头也没回地嗯了一声。
楚惊试图说服他,“可是你会害死我的。”
楚石只当他是为不下山找借口,不肯信他,“不要胡说。”
楚惊急的差点跳起来,“是真的!”
楚石停下,认真地看着楚惊,问道,“从你上次下山之后,你就再也不愿意下山。你到底在山下,惹了什么麻烦?”
“我……”楚惊挠挠头,嘟囔道,“哪里是我惹了麻烦,是麻烦惹上我。”
“什么麻烦?”楚石问。
楚惊却不肯说了,扭过头去,“大哥你别问了。”
“那就下山。”楚石仔细地看看他的神色,看出他脸上并不是关于生死的惧怕,倒像是躲麻烦一般,也就没放在心上,继续拉着他下山。
楚惊哇啦哇啦地乱叫,一路上都在挣扎。
楚石不堪其扰,恨不得点上他的哑穴。
两人到了山脚,正值中午,阳光炎热,山路无人。
楚石松开楚惊,示意他看空无一人的山路,“你看看,这里有什么麻烦在等着你吗?”
楚惊原本只想着躲开,但是真的看见山路上空无一人时,心里又觉得失落。他跃上枝头,四处张望,除了发现一只死兔子,半个人影也不见。
“死骗子,害我缩在山上这么久都不敢下山。”楚惊气哼哼地小声骂,不甘心地又查看了一番,确定无人之后,才闷闷地走到楚石跟前,无精打采地道,“走吧。”
两人走过之后,先前那个全身被破布包裹的人慢慢地从树洞中钻出来,看着楚惊的背影,玩味地笑了。
他拍拍手,猛地甩掉身上的破布,露出一身青衣,那布料簇新,一看就是新衣。只是不知他故意扮丑,是为了什么。
他抹了把脸,原本光洁的脸上,随着手中抹过的地方,变得疤痕纵横,整张脸看起来异常恐怖。
“楚惊,”他声音依然沙哑苍老,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楚怜玉几人吃了午饭,稍稍修整一番,便出发去韩府。
为了方便隐藏身份,秦歌给宋三娘买了新衣服,让她扮成仆人的模样跟在身后一起进韩府。
“可是苏猛……”宋三娘一心想要找到苏猛,不愿意跟着众人去韩府。
楚怜玉着急,劝道,“韩泽既然是前任武林盟主,如果他能帮忙寻找苏猛的话,整个洛阳镇将无他的容身之处。”
听到楚怜玉如此说,宋三娘才勉强同意。
秦歌也不多说,握着楚怜玉的手,带着宋三娘前往韩府。
韩府外表简陋,只是普通人家的样子,比起嵩明县的木府,看起来差了很多。
但门前车来车往,各派弟子络绎不绝地进门拜访,让人知道韩府的不起眼,只是低调而已。
秦歌和白月分别送上拜贴,没站一会儿,就被一个身着华服的人急匆匆地迎了进去。
“在下韩林,久仰久仰。”那人非常热络而又客气地与两人拱手。
白月淡淡地回了一个礼,秦歌则是连纱笠都没摘,更不要提回礼了。
那人笑容僵在脸上,气氛有些尴尬。
楚怜玉笑笑,正要打算说些什么,就听秦九道,“韩泽是你爹是吧?”
韩林听见有人直呼父亲姓名,面色微变,又马上笑了起来,道,“正是家父。”
“那你是什么人?”秦九毫不客气地继续问。
韩林勉强笑道,“在下是韩府长子……”
“那让你老子过来。”秦九挥挥手。
韩林的武功在江湖中不算是顶级的,但也不差,再加上有个爹是武林盟主,走到哪里都有人给几分薄面,算是小有名望。哪里遇见过被人毫不客气地赶走,不当一回事地看待。
因此,在听见秦九赶苍蝇般挥手让他走开,去把父亲叫过来时,他怒道,“你又是何人?”
秦九一甩发辫,昂着头道,“玉泽宫秦九。”
韩林一怔,他没听过这么名字。
但这样一个江湖无名之辈,也敢在他面前咋咋呼呼,他愈发咽不下这口气。
“秦少宫主,您看……”他努力压制住火气,看向戴着纱笠的秦歌。
“烦请韩大公子引见韩盟主。”秦歌声音清冽,说不上客气,却也没有秦九那般盛气凌人。
韩林以前就听过玉泽宫少宫主长相堪比女子,原本以为是说话也是娇滴滴的娘娘腔,此时听声音才发现,他必不会是江湖中传闻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