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北流默默无言,不灵光的脑子依然想通透了一些东西。
人的血液可以培养东荒大川生的植物,并且年轻女子的血液最好,不过看到狼神什么的,以及见到这具尸骨的人必成为祭品……星北流十分怀疑这是醒梦花的作用。
醒梦花是药物,虽说晾晒入药后才能完全发挥作用,但是醒梦花的香气依然可以令人产生幻觉。督主长期身处醒梦花的香气中,必然受其影响。
所以说,看到璃狼尸骨则必须成为祭品,怕也是督主自己编出来的吧?
星北流的声音越来越抖:“住手,如果你继续用我的血浇灌醒梦花,你会死的。”
☆、绮浪归(三)
星北流的声音越来越抖:“住手,如果你继续用我的血浇灌醒梦花,你会死的。”
督主不理解,抬起头迷茫地问:“为什么?”
他的双眸不同于常人,而是已经泛着些血红了。
“我的血十分特殊,如果你不想死……”星北流喘了一口气,一句话分成两截才说完,“不要继续待在这里了。”
“你在胡说什么?你是在害怕吗?还是在嫉妒我?”督主暴怒起来,双眼越发赤红了。
屋子里的花香气越来越浓郁了,星北流心里焦灼不已,很清楚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在幻觉中。
眼皮好沉,很想睡觉。
不能闭眼,如果闭上眼,可能就会被拖入过去的梦境中,再也无法醒来。
凄厉的惨叫声忽然从督主口中迸发出来,将星北流惊醒。
督主晃动着身体,退后几步,跌倒在地上,脸色煞白,哆嗦的手指着璃狼的尸骨后方。
“素兰?素兰?你怎么会在这里?!”
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晃动的模糊光影,杂乱得像是有人在那里晃晃悠悠。
他惨叫着,手脚并用拼命朝后爬着,似乎那里有厉鬼蹦了出来,向他索命。
“啊!啊——你们、你们……不要过来啊!滚开啊!”
督主的眼睛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没有神志,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他拼命挥舞着手,似乎在驱赶什么东西,但明明他周围什么都没有。
一阵风从外面吹来,将烛火压倒,火光跳跃中,这屋子中除了璃狼尸骨、醒梦花,一个疯狂的人、一个将死的人之外,什么都没有。
璃狼的尸骨被烛火映照着,头颅下方的一片阴影,此时看上去仿佛是那枯骨露出的一个诡异笑容。
它始终无声无息、无喜无悲,看着眼前的一幕。
“来人啊!快来人啊!”
督主彻底疯狂了,嘶哑的声音大吼着,指甲挠向自己的喉咙。
“滚开!滚开!”
他凄厉地嚎叫着,跌跌撞撞朝着门口跑去。
屋子里只剩下了一个人。
星北流动了动手指,又是一滴血打落在醒梦花的叶片上,很快就被吸收了。
好冷。
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浑身的冰冷,让其他所有的感觉都远去了。
不止是感觉,声音也快听不到了,醒梦花的香气也几乎闻不到了。
他吃力地转了转头,刚刚好与璃狼空洞的双眼对视着。
没有想到,在生命即将走到尽头时,还能再见到璃狼的尸骨。
是你吗……他心想。
如果能够死在美好的幻梦之中,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如果是你来带我走……
他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绝望如同汹涌的洪水扑面而来,将他淹没。
层层帘幕后,传来巨大的门被踹开的声音。
督主哀嚎了一声,那一声惨叫卡在喉咙中没能完全发出来,便如被人生生截断了。
凌冽的风野蛮地倾轧而来,终是将所有的烛火吹灭,所有的帘幕一瞬间被从中撕开,化为碎片纷纷扬扬。
最后的意识让他只能看着,那一眼中,似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星北流歪过头,彻底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
黑暗中轻微的“咔嚓”一声,从房梁上悬下来的绳子便从中断裂了。
星北流掉了下来,歪倒在地上,昏迷不醒。
一身红裙的人站在他面前,手中执一柄雪亮的匕首。
那人俯身,伸手将星北流翻了过来,看着他的脸。
窗外的月亮投进微弱的光线,红裙的人模糊的面部轮廓姣好艳美,俨然是宛扶。
宛扶将手指放在星北流鼻下探了探,摸到了微弱的呼吸后,她在昏暗中的脸庞露出有些微妙的神色。
他还活着。
这是一个好机会。
让星北流神不知鬼不觉死在此处的好机会。
宛扶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死死盯着陷入昏迷的男人。
从很久之前第一次见到他,他就是一副不可亲近的姿态,那双没有人世间任何情感的眼睛,仿佛让他与其他所有人之间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此时这双眼紧闭着,大概因为在昏迷中感到了痛苦,星北流的眉头微微皱起,精致的脸上没有疏离冷淡,而是带了几分脆弱。
“母亲……”
他有些难忍地偏了偏头,口中无意识轻声喃喃。
宛扶的手一颤,举着匕首的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垂在身侧。她沉默地看着星北流,另一只手抚上他的眼睛。
温热的、湿润的……
匕首当啷一声落地,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心脏,身体微微抽搐起来。
身后忽然响起一阵有些凌乱的脚步声,男人沉重的呼吸在向她靠近。
宛扶背后发麻,有人无声无息地接近了她,但她毫无知觉!
身体比头脑更加快的做出了反应,宛扶来不及去夺匕首,赤手空拳地朝后方挥去。
后面那人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她的手腕,宛扶只是愣了一下,一阵凌冽的风从她面颊划过。
胸口处的疼痛让她瞬间明白自己受伤了,对方手中不知道有什么武器,只是这么轻轻一划,就留下了令人刺痛的伤口。
宛扶当机立断,伸手抓向地上的星北流。
那人果然放开她,也朝着星北流而去。趁着这个空当,宛扶飞快后退,纵身扑向窗户,撞破窗纸滚了出去。
黑暗中那人半跪在星北流面前,微眯起细长的眼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那道消失的红色身影。
·
一屋子都弥漫着醒梦花的气味,长光觉得鼻子有些不舒服,打了个喷嚏,身体有些热起来。
好烦,这浓郁的催情的香气是怎么回事?
长光在星北流面前转了一圈,趴在地上将人完全圈在自己毛皮下,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脸。
……好冷!
长光被冷得抖了一下,差点把人扔了出去。
索性那一瞬间他反应迅速,变成人形再次接住了星北流的身体。
星北流受伤了——长光皱起眉头,将自己的衣服撕扯下来,手忙脚乱地为他包扎右手手臂上的伤口。
该死……真是该死!
长光呼吸有些沉重,胸口中翻涌着一团怒火。
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待星北流?!
如果今天他没有及时赶到,那这个人……是不是就永远都不会醒来了?!
长光既气愤又后悔,下意识将星北流抱得更紧了些。
星北流只穿着一件贴身的衣服,皮肤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物传了出来,长光抱着他,急得有些手忙脚乱。
伤口止血后,长光将自己的外袍脱了下来,将星北流包裹起来。做完这些的时候,外面终于传来嘈杂的人声,乱哄哄的,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长光将星北流抱了起来,走出门去的时候,看到了倒在门边的督主。
他睁大着双眼,脸上保持着惊恐的神情,似乎在死的最后一刻看到了什么可怖的事物。
他死了,被一刀割开喉咙。
真是干脆利落的下手。
长光心里微微一动,没有再理会,抱着人走出门去。
地上倒了四五个督主府上的属卫,外面站着陈曲和其他星北流的人,还有长光带来的人。
一见长光走了出来,陈曲三两步冲上台阶,想去查看星北流的情况,焦急道:“大人!”
长光有些不爽地瞪他一眼,往旁边避了避。
陈曲身体僵住,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小、小公子……在下只是担心大人……”
长光没理会他,对自己的手下道:“快去将医官带来。”
正要往下走时,长光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偏过头对陈曲悄声道:“把屋里的东西带走,快一点,别让人看见了。”
·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晚离郡的街道上清冷寂寥,连野猫都没有一只。
街口处传来不规则的脚步声,有些沉重,但很快就消散在了无人的雾气中。
已经三更了。
今晚没有客人,大家似乎都去了督主府上喝喜酒。
阿挽坐在靠窗的位置前,将乌压压的发自然垂下,以手支撑着下巴,有些无聊地望着窗外,盯着那座府邸紧闭的大门。
“哎——真是无趣啊。”
她像一只慵懒的猫,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有些困乏了。
漫漫长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能自己睡在冷冰冰的被窝里,在回忆过去中陷入沉睡。
阿挽正要关上窗户,这时候一个红色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野中。
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人似乎受了伤,一只手捂住胸口,身体不自然地微微前屈。她大概是要走向郡公府,不知为何在快到大门时,她没有停下脚步,而是跌跌撞撞地朝阿挽这里走来了。
阿挽站起身,双手有些不自然地握在一起,默默地看着朝她走来的人。
那个人显然也没有想到会被坐在窗边的阿挽看到,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他们在寒冷的夜晚无声对视着,许久之后,阿挽才轻轻地叹了一声气。
“进来吧。”
她的声音轻而温柔,像是在对一个流浪在外许久的人说了这样一句话,不是责怪对方许久不曾有音信,也不问他去了哪里、为何变成这样狼狈的模样,只是将他迎回了家。
☆、绮浪归(四)
天亮的时候,街道上的雾气散去了。
本该举办喜事的督主府上,却一点都不太平。
督主被发现死在自家房间门前,喉咙被一刀割开,干净利落,外面死了不少属卫,而且新娘也不见了,在谁也没有看到的情况下。
这件事很快传了出去,督主府上没有除了他之外当家做主的人,下人们都乱做了一团,只能去求助郡公。
然而奇怪的是,向来对待晚离郡百姓极好的郡公竟然一直都没有露面,只是称自己病重无法出门。
虽然大家也知道郡公身体向来不是很好,不过他们似乎在这个时候,更加宁愿将以往的传言联系起来。
与督主成亲,是一件极为不祥的事情,这种不详最终也让督主葬送了性命。
督主府上的下人们也害怕不已,每个人都将督主的财富哄抢瓜分,纷纷逃离了这个地方。
比起外面的动荡不安,郡公府里却是一片安宁。
吴姓农民父女还没有走,听到了督主死去的事情虽然有些不安,不过更多的是庆幸。
“听说大人昨夜受伤了,”吴姓农民站在寒千面前,有些拘谨,“寒千姑娘,不知道大人、大人……”
寒千却有些忌惮地瞥了一眼星北流的房间。
昨晚她就看到了一眼星北流,而后就被关在了外面。
“应该是没有事的,有那位大人在的话……”
虽然十分担心星北流的伤势,不过有长光在,她就放心了许多。
真是奇怪,以前在星北府上时,直到分别之前,长光依然都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多年未见,仿佛他一下就成长为了可以令人托付信任的男人。
吴姓农民了然点点头,小声问:“不知那位大人是何身份,以前从未见过。”
那可是他们家小公子呀。寒千不知为何有些开心,大概是能够见到长光令人愉快:“他可是从皇城来的大人物,身份可尊贵着呢,你们没事就不要去打搅他们了。”
吴姓农民离开了,没过多久,星北流房间的门开了,昊映从里面走了出来。
寒千连忙迎了上去:“昊映姑娘!”
昊映朝她微笑了一下,走过来问道:“寒千姑娘,药材都拿回来了吧?”
“拿回来了,正在熬着,一会儿就给大人送过去。”
以前在星北府里,她们也是熟识的人,虽然许久未见,再相见也没有觉得生疏什么的,只有满心的感慨。
寒千依然担忧着星北流:“大人他……没有事了吧?”
说起这个,昊映有些不自觉地微微皱眉:“虽说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大人的身体实在虚弱,昨夜失血有些多,还受了凉,这会儿依然有些发烧……”
她怕寒千担心,又宽慰道:“不过寒千姑娘不用着急,小公子陪着大人的,等郡公稍微好些了,我们就一起回皇城。”
“回皇城?”寒千一愣。
“是呀,此次小公子特意亲自来一趟,正是因为皇帝陛下要他来将大人接回去。”
寒千惊讶:“为什么?为什么皇帝会要咱家大人回到皇城?星北主母会同意吗?”
昊映其实也有些摸不着头脑,只是大概知道与长光星北流的传言有关:“到底是为什么就不清楚了……听说是之前大人回去的那一趟,小公子做了什么对不住大人的事情,皇帝要小公子亲自来赔礼道歉,还要把大人带回去养伤……可是我看除了昨晚受的伤,其他也没有什么严重的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