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龙幻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万山横

作者:万山横  录入:07-06

  贺言春本来满心里不想进那劳什子家学,想着过几天去商队,一样学识字,何必进去受那些拘束?然而见阿兄说着说着,两眼里便泪光闪闪的,容不得人不应。偏石头听说不去原来那处上学了,要练弓马武艺,也高兴得不得了,在屋里乱嚷嚷,道:“早就不想听那老夫子读些车轱辘话了!练武好!若是练箭骑马,便吃苦也心甘情愿!”
  过了几日,公主府里家学要开课,郑孟卿提前两天便备办了四份敬师礼,领着贺言春和石头儿去给夫子们磕头。那文夫子姓徐,是个三络清髯的白净文士;武夫子姓孔,是条壮硕汉子。因府中主事的提前吩咐过,两位夫子受了礼,都温言鼓励了贺言春和石头几句。
  自此后,贺言春和石头每日都去公主府里上学。家学设在府西一处院子里,旁边挨着跑马场。上午下午各两个时辰,由徐夫子和孔教头轮流授课。学里有七八个孩子,小的八、九岁,大的十六七,都是来公主府里附学的各房亲眷子弟,正经世子却没露面,听说是去益春郡看望父侯,还未回京。
  这些孩子虽是来附学的,却大多是富家豪门子弟,性子顽劣。头一日见来了两个新人,又是以前府上奴仆家子弟,几个孩子便要立下马威。贺言春和石头进了屋,还未坐稳,其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便跑过来,指着石头道:“这不是喂马的郑大家小子吗?如今也进学里来了?既来了,就得听爷们的吩咐,去!给爷倒杯茶来!”
  石头自小也是娇生惯养,性子暴燥,闻言便要拍桌,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叫爷端茶递水?”
  那孩子惊诧道:“噫!反了反了!小妇养的,你敢骂爷!看爷不一顿嘴巴子打下你牙来!”
  石头怒冲冲道:“你来打!谁把谁打掉牙还不一定呢。你也照照镜子看你那马脸,叫人隔夜饭都呕得出来!但凡要点脸,便躲房里不出来,免得现丑,还敢在这里装什么大爷!”
  石头是街头长大的孩子,自小经历骂战无数,那少年如何抵得过?直气得满面溅朱,跳脚不止。两人揎拳掳袖,口沫飞溅骂将起来,旁边又有人起哄,立时便要打作一团。幸而外头仆人们听见,都进来拦着劝着,贺言春也把石头拉回来,总算平息了事端。
  两个吵架的都气愤愤的,坐回各自席上,犹自乌眼鸡般,直瞪着对方。没过多久徐夫子进来,开始授课,各人摆出笔墨文具,房间里这才安静下来。
  徐夫子进来之前,先听仆人们告了一嘴,说新来的两个孩子一进门就要闹事,连侯爷舅家的孩子也要打,必是个不省心的。徐夫子本是个清高耿介之人,晓得郑孟卿因妹子进宫,才脱了奴籍做起官来,本就看着不顺眼,听了这话,越发对两个学生起了些厌憎之心。年前授课时,他本已将《礼经》讲授大半,这年后头一节课,也不给两个新来的补习补习,只让学生们温习了以往所学内容,便接着往下讲。
  可怜贺言春和石头两个,本就识字不多,连书本倒正都时常搞错,况且夫子讲得又是这些艰深文章?叔侄俩大睁着眼,听得云里雾里,饶是贺言春一心向学,中途也险地打起了瞌睡。
  幸而熬完了徐夫子的课,便是武课。学生们去跑马场上,由孔教头教授弓马。这孔教头虽也看出孩子们之间不大对付,但他为人圆滑,晓得豪门西席难当、最好谁也不要得罪的道理。教贺言春和石头开弓时,也算尽心尽力。后来看两个孩子学得认真,悟性又强,比其他孩子强上许多,倒是真心喜爱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贺班长进高级私立小学了!


第三十三章 学无涯
  下午放了学,贺言春和石头骑马回家,路上想到徐夫子留的课业,不由忧心忡忡。到家后,白氏和李氏都上来问上学情形,他两个也不说实话,关了房门,叔侄俩对坐发愁。
  贺言春拿着书枯坐片刻,猛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可以请教,顿时如拔开云雾见青天,有了主意。他本还不好意思去见方犁,此时也顾不得许多了,立刻叫人备马,带着石头往方宅里赶。
  守门伙计见两人兵荒马乱地跑了来,也不知为什么事,忙领了进去。途中遇到几个伙计,都晓得他二人去上学了,纷纷打趣道:“好么好么,两位太学生到了!春儿,郑小郎,你俩有甚急事?怎的上了学还如此仓仓皇皇的?那官学里学生,谁不是走起路来生怕一脚踩死蚂蚁?你们也学学人家,凡事从容些不好么?”
  贺言春也不理他们,只问三郎在不在。听说方犁在后院,径直带着石头去了。
  彼时方犁正和胡安在屋里闲聊,听说两人来了,都有些惊喜。胡安迎着二人道:“不是说要去上学么?大冷天里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你两个不会是逃学罢?”
  方犁跟在后头,闻言笑道:“说石头逃学,我信;说言春逃学,那是再不会有的。快进来暖和暖和,叫胡伯抓果子你们吃。”
  贺言春尚未开口,石头已经按捺不住,连说带骂,把今日课堂上情形一一告诉了方犁,末了恨恨道:“我跟天下的文夫子有仇!那不叫授课,直是念巫诅咧!一个字也不叫人听懂,这样才显得他学问高深。哼,都是装的!怎么方三叔什么都会,说的话一样叫人听着清爽明白?”
  胡安正往桌上放果碟,闻言笑道:“也罢,明儿不叫你上学去了,跟着咱们商队跑买卖算了!”
  石头边拿了果子吃,边道:“真真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我瞧幺叔直直地坐在那里,几遭想打呵欠,只是忍着,眼都瞪红了!若不是怕那起小人背后嘲笑咱们,我可不是当场就要趴在桌上睡了?”
  方犁胡安听了,都忍俊不禁,胡安道:“快别这么说!爷娘老子费了多大心思,才叫你们进了这个学,这才头一回上课,就开始厌烦了?治学问哪是这么轻松的事?就连咱家三郎这聪明样儿,小时为上学,也还暗地里抱怨过好几回呢。”
  方犁闻言叹道:“不提也罢!天下的夫子,都长着一副为难学生的嘴脸!把今日讲的课拿来我看。左右是家学里教的,估计我这点皮毛,也可以应付得了了。”
  贺言春忙从包袱里拿出课本递给他,又殷殷勤勤地翻到中间,犹豫道:“我模糊听着讲的是这里……”
  方犁翻了翻书,先教两个把当天学的内容读了一遍,把那不认识的字一一指出来,逐字逐句讲解了,这才让他们勤读苦诵,又在纸上抄了两遍。
  石头儿才学写字没多久,每逢动笔,便似要他的命,写了没两个字,便喊腰酸手疼,嘀咕道:“这字弯头犟脑的,认起来就够烦难人的,还得抄写!偏这劳什子笔又不听使唤,简直磨杀人了!”
  方犁听了好笑,道:“那鞠球儿光溜溜的,也没个使力的地方,旁人都踢不好,偏你怎么盘得飞起?还一玩半天不晓得累?”
  石头听了蹴鞠,劲头立刻便上来了,道:“那能一样么?一个是玩的,一个是学的。阿爹早对我说了,上学这事,就得刻苦!”
  方犁道:“你把写字也当玩耍,不就行了?”
  石头叫苦道:“不要逗我了!世上哪有这般无趣的玩耍?哪个天杀的没事造出来这些字?不是存心为难人么?”
  六儿正端茶过来,听了这话,深得他心,在旁插嘴道:“就是就是!若叫我蹴鞠踢毽,便累死也心里痛快;若叫我看一页字,脑袋里便昏昏沉沉,只要睡觉!石头,可苦了你了!”
  方犁瞅他一眼,道:“再多说一个字,你便坐在这里陪他二人罢!”
  六儿听了,立刻把嘴抿得紧紧的,一道烟似的走了,再不敢过来聒噪。屋里安静下来,贺言春和石头坐在桌子两头,各自埋头写字,方犁来回看着,见石头拿笔姿势不对,便坐到他旁边,亲身示范两遍,又握着他的手写了一回。
  等方犁教完了,一抬头,就见贺言春握着笔,呆呆看着他。方犁便道:“怎么?你也不会写?”
  贺言春忙低了头,耳根却渐渐红起来。他本就用不惯纸笔,见方犁又凑过来看他写字,心中愈加紧张,一不小心,在纸上滴了一大团墨。他慌慌张张拿手去抹,结果越抹越多,弄得满手都是墨汁。
  方犁失笑道:“这是怎么了?慌成这样?”
  贺言春瞅他一眼,嗫嚅道:“不会写……”
  方犁便跪坐到他后侧,问:“哪个字不会?”
  贺言春胡乱指了指,方犁便握住他的手,在纸上一笔一画写起来。
  贺言春心里怦怦乱跳,只觉得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温软细腻,却坚定有力;耳后根处,方犁的呼吸扑过来,让人心烦意乱;不用回头,他便知道他此刻正微笑垂目,一如他在心里描蓦过无数遍的那样……
  恍恍惚惚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得方犁放开了手,说了句话,说的什么却又没听清,等回过神来,才晓得是在问他会了没有。
  贺言春忙仓皇点头。方犁道:“怎么才上了一天学便呆了?真会了罢?”
  贺言春很想说不会,然而他一向诚实惯了,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道:“真会了。”
  方犁道:“写一遍我看看。”
  贺言春便抖抖索索拿起笔,依样写了一遍。幸好笔画真写对了。见方犁边看边点头,他这才松了口气。
  方犁看完字,又看他脸上,奇道:“写字这么累?怎么还出了一头汗?”
  贺言春十分窘迫,拿手在鼻子上抹了一把,果然有汗,连忙又擦了两下。抬头就见方犁睁大眼睛瞧着他,瞧了一会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贺言春复又惊慌,就见方犁笑得说不出话,只拿手指着他手上。贺言春看看手,就见一手黑,才晓得刚才是把墨汁都抹到脸上了,心里顿时十分懊恼。
  偏石头那小没良心的,抬眼瞧见小叔模样,也跟着捶桌狂笑,两个人呼呼哈哈地乐个不停。碰巧胡安从外头进来,见此情形,也忍不住地笑。边笑边端水上来给他洗脸。
  贺言春蹲在廊下,一边神思不属地洗手洗脸,一边觉得在三郎面前丢尽了人,份外地羞恼。闷闷地生了一回气,又想起刚才方犁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心里如一千只蚂蚁在爬,只是无法抓挠,又焦燥又期盼,又痛苦又高兴,低头怔了好一大会儿,才又进屋去写字。
  等抄写完毕,天色已快擦黑。胡安让他们两个吃了饭再走,贺言春也没答应,收拾东西起身,说晚间回家还要再练练。胡安见他嘴角挂着块未洗净的乌渍,还未顾得上说,他就忙忙地和石头两个骑马走了。
  六儿等人看得啧舌不已,都觉得学里的夫子乃是世上头一等恐怖的人,把个贺小郎搓磨得鼻黑嘴乌,连脸都顾不上洗就出门了。相比之下,自家几位教写字算帐的管事实在太温柔了!
  自此以后,贺言春和石头逢放学便直奔方宅,有时碰上方犁手头有事,小叔侄俩便在屋里,先囫囵抄两遍书,把生字记得七七八八,等方犁闲了再过来讲解,如此一来,每日都有长进。碰上夫子休沐,两人整天都呆在方家,方犁又把以前的内容都渐渐补上来,两人这才觉得上学轻松了些。
  那徐夫子本是一心要找时机为难这两位劣徒的,谁知偶然抽查起所学内容来,他二人都能写会读,比余下众人竟强出许多。起初还见两人在课堂上跟读颇为吃力,不上月余,竟也日渐从容,徐夫子不由得心里也暗暗诧异起来。
  白氏这边,见贺言春和石头二人回回一下学便出门,至晚方回,也十分纳罕。问了两遭,贺言春只含糊说夫子讲得深,听不大懂,要去方宅里问三郎。白氏老于世故,把跟着他二人上学的老仆唤过来问了一回,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白氏转头和媳妇说了这事,两人叹息了一阵,心里着实感激方犁。因晓得方家内宅没个女人操持,便隔三岔五叫人送些精致吃食、香囊鞋袜等物,两家自此走动愈加亲密了。


第三十四章 思无定
  闲话少叙,忽忽便是冬尽春来,眼看着天气暖和,方犁重又忙碌起来,每日和李财墩儿等人购置货物、邀约人手,准备再往北走一趟。这回自然不到边境了,只通过常平城中转,去另外一个郡里拉过几车好木材来。
  路线定好后,胡安晓得了,满心舍不得方犁远行,怕经长途跋涉,刚养起来的几两肉又没了。方犁见他整日闷着不开心,叹气劝他道:“你还不晓得我么?我何尝愿意放着安逸日子不过,巴巴跑出去受罪?只是如今墩儿才刚上道,正要人扶持,李财又只跟着跑过一遭,我若就此撒手,呆在家里如何能放心?不如跟着再走两遭,等他们熟悉些了,我便再不出门,日日都在家里。那时你不许厌烦我的。”
  胡安也晓得事关生意,三郎自有主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每日里为他准备行囊,恨不得将一应吃的用的好东西都叫他带了去。
  方犁心里思量,既然得了“大夏义商”这个名声,不用白不用。出行前便让人做了些小旗帜,上面绣着“大夏义商”四个字,都插在商队货车上,老远便看得到。既然是朝廷嘉奖的,相当于半个官商,谁敢轻忽?如此都准备停当了,只等出发。
  贺言春自从晓得商队要出发,来得越发勤了。读书写字之余,他见伙计们忙碌,也帮着切马饲料、做饭洒扫,每每想到商队一走便是几月,便心头黯然,恨不得撇下屋里的事,自己亲自跟了去。
  这日贺言春傍晚归家时,又问胡安出发日子定在几时,胡安正要回答,方犁却抢在头里,只说具体时间还未定下来,等定好了再说。贺言春便怏怏地骑马走了。胡安等他走远,便瞧着方犁道:“好端端的,怎么要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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